夜深人靜,氣溫降低了,俄羅斯帝國駐華大使館現在卻依舊燈火通明,整個使館上下,從大使先生到使館雜役,都還在工作,只不過有的人是在假裝工作,有的人則是真正的忙於工作。
俄羅斯帝國駐華大使廓索維茲是在真正的忙於工作,準確的講,他現在正滿頭是汗的在使館的電報室裡等待着一份最新電報的破譯。
這份電報是剛剛從彼得格勒拍過來的,拍報人是新政府首腦勒沃夫公爵,至於具體內容是什麼,目前還不清楚,廓索維茲正在焦急的等待電報員將電報譯出。
一方面是電報室裡的暖氣溫度太高,另一方面則是心裡着急,廓索維茲渾身是汗,並且在那狹小的電報室裡揹着手踱來踱去。
“爲什麼現在爆發革命?爲什麼現在爆發革命?”
現在,廓索維茲的整個心思完全陷入了對俄羅斯帝國所發生的“二月革命”的憂慮中,雖然遠在東方,可是廓索維茲非常清楚,現在這個時候俄羅斯帝國爆發反對沙皇統治的革命,不僅對於俄羅斯帝國而言是危險的,而且對於整個協約國集團而言也是危險的,如果革命蔓延下去,俄國肯定無法繼續與德國作戰,那樣一來,歐洲的西線戰場將承受更大的軍事壓力,而協約國集團成員也肯定會將罪責推到俄國頭上。
這場俄國革命爆發於俄歷二月,因此現在已有一些遠東出版的報紙將其稱之爲“二月革命”,而最先挑頭的似乎是聯合陣線的喉舌《先鋒日報》,對此,廓索維茲感到了一絲憤怒,他很清楚,中國人這是在幸災樂禍,對於中國人而言,俄羅斯帝國越亂越好,最好因爲這場革命一蹶不振,使來自北方的軍事威脅就此消失。
“你們不會得逞的!你們不會得逞的!俄羅斯是偉大的國家,俄羅斯民族是偉大的民族,絕不會因爲革命而消失,也絕不會因爲革命而衰落,只要度過這段艱難時期,俄羅斯必然會重振國勢!”
廓索維茲一邊在電報室裡踱着步子,一邊神經質般的喃喃自語,雖然這看上去是在安慰他自己,不過顯然沒有起到作用,越念,廓索維茲的心裡就越是煩躁起來。
“先生,電報已經譯出。”
就在廓索維茲彷徨無措的時候,那名電報員終於譯完了電報內容,並將電報譯稿拿到了廓索維茲眼前。
廓索維茲定了定神,努力穩定情緒,然後咳嗽一聲,從電報員手裡接過電報譯稿,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在角落的那張沙發上坐了下去,然後纔敢看那份電報。
“廓索維茲先生,很遺憾的通知您,臨時政府與沙皇陛下的談判破裂了,在那個騙子拉斯普廷的攛掇下,沙皇陛下和皇后都拒絕交出權力,雖然有幾國的使節確實曾對沙皇陛下做出保證,只要沙皇陛下願意退位,他們可以勸說本國政府接受皇室成員的避難申請,但是沙皇陛下仍舊頑固的相信那個騙子拉斯普廷,並且接受了拉斯普廷的建議,準備使用武力奪回彼得格勒,現在,彼得格勒全城已經處於戰爭的威脅之中,街道上已經建起街壘,而整個俄羅斯也面臨着爆發全面內戰的危險,在這種極端困難的情況下,作爲臨時政府的首腦,我授權你全部的對華外交權力,在無法與彼得格勒取得聯繫的情況下,你可以根據具體情況採取你認爲正確和必要的外交行動,而具體的指導原則只有一個:那就是堅決維護俄羅斯的利益,堅決維護俄羅斯的尊嚴,無論這個尊嚴和利益的主體是臨時政府還是沙皇政府。”
這就是這份電報的全部內容,言簡意賅,但卻非常觸目驚心。
“內戰?這種情況之下,難道沙皇陛下還看不明白麼?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國民的信任,在國民的眼裡,他不僅是一個冥頑不靈的暴君,而且也是一個出賣俄羅斯利益的笨蛋,他想和臨時政府作戰,即使將軍們願意服從命令,可是那些士兵們呢?沒有了可靠的士兵,難道讓將軍們拿着步槍去衝鋒麼?”
看完這份電報之後,廓索維茲整個人頓時泄了氣,癱軟在沙發上。
“先生,您沒事吧?”
電報員站在沙發邊小聲的詢問,電報的內容他當然讀過,對他而言,那電報的內容同樣觸目驚心,作爲一名俄羅斯低級官員,他確實想不明白,已經習慣了忍受壓榨的俄羅斯平民怎麼突然變得這樣的暴戾了?難道,俄羅斯這臺蒸汽機的減壓閥門已經腐朽不堪了麼?
“哦?……我沒事。”
廓索維茲將電報譯稿裝進口袋,然後站了起來,但是渾身無力,兩隻腳也軟綿綿的,而且腦子裡也是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電報室門口的。
“記住,這份電報的內容務必保密,不許對任何人講,這是國家機密。”
廓索維茲在離開電報室門口之前,特意轉回身叮囑了電報員一句,然後就拖着沉重的腳步走回了寢室,現在,他確實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以迎接即將到來的挑戰,在這個東方國家呆了幾年時間,他非常清楚那位“遠東狂人”的做事風格,那個人就好比是一隻蒼蠅,嗅覺靈敏,只要雞蛋上有一條小小的裂縫,他就會立刻撲上去瘋狂的吮吸着雞蛋的營養,並順便注入一些病菌,然後抹着嘴角走到一邊,帶着奸詐的笑容看着那隻雞蛋迅速腐臭下去。
現在,俄羅斯就是那隻雞蛋,而且蛋殼上已經出現了裂縫,散發出的氣味足以吸引一羣“蒼蠅”。
廓索維茲決心拿起蒼蠅拍,站在俄羅斯的遠東後門附近,捍衛俄羅斯的尊嚴和利益,對他而言,這不僅是使命,更是義務,而臨時政府拍來的這封電報更加重了他的使命感,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迎接那些即將到來的挑戰。
迎接挑戰之前,必須養足精神,所以,廓索維茲回到寢室之後,立刻上牀休息,雖然睡不着,可是他必須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或許這樣,他的心情纔會稍稍平靜一些。
不過廓索維茲到底是沒有睡着,就在深夜十二點剛過,房門被人拍得震天響。
“先生!先生!天津租界發生緊急情況!天津租界發生緊急情況!”
廓索維茲猛然跳了起來,光着腳走到門後,拉開房門,那叫門的人是使館的一名值班秘書。
“發生了什麼情況?”
廓索維茲見對方面色蒼白,心情立刻變得很差,這臉也垮了下來。
“剛纔天津租界打來電話,租界發生暴、亂,參與的不僅有俄羅斯人、朝鮮人、德國人、英國人,而且還有中國人,事件的起因目前並不清楚,但是租界的正常秩序已經完全無法維持了,租界當局請求軍事支援,請求大使先生將駐使館區的衛隊調往天津租界。”
聽了值班秘書的介紹,廓索維茲驚慌起來,因爲他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之下,俄國顯然不能取得其它國家的幫助,原因很簡單,因爲現在的中國境內,只剩下了俄國租界,至於其它國家的在華租界,早在兩年前就正式交還給中國中樞政府了,只有俄羅斯帝國政府不肯撤消租界,也不肯取消租界的領事裁判權。
俄羅斯帝國政府的這種傲慢態度不僅惹惱了中國人,而且也使英國、美國等國非常不滿,俄羅斯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文明形象立刻變得野蠻起來,當時,負責就此事進行交涉的廓索維茲也感到有些無法理解。
後來,通過某些國內的渠道,廓索維茲才弄清楚了爲什麼俄羅斯帝國政府會在這個租界問題上給中國中樞政府難堪,因爲沙皇陛下堅決反對交還租界,而沙皇陛下之所以堅決反對交還租界,卻是受人指使,指使沙皇的人正是那位來自德國黑森的皇后殿下,而據說,皇后殿下之所以要這麼做,除了是受那個神棍加騙子拉斯普廷的蠱惑之外,同時也是爲了德國的利益,因爲這樣做可以激怒中國人,從而迫使中國進一步向德國靠攏,並突顯出俄羅斯帝國的野蠻面目。
雖然不太相信那位俄羅斯帝國的皇后殿下會“吃裡爬外”,但是廓索維茲也意識到,沙皇陛下在這個租界問題上小題大做,未免有些視國事如兒戲的味道,各國都願意交還租界,可是偏偏俄羅斯帝國在這個問題上百般阻撓,也難怪中國人尤其是中國的輿論界會對俄羅斯帝國發生的這場革命感到幸災樂禍了。
現在,天津的俄國租界突然發生暴、亂,這顯然會使俄羅斯政府兩面爲難,一方面,當初拒絕交還租界,俄羅斯帝國政府的藉口就是中國政府無法有效維持地方秩序,可是現在,天津租界的混亂顯然打了俄羅斯帝國政府一記響亮的耳光,另一方面,當初各國向中國交還租界之後,不僅撤走了租界駐軍,而且也根據中外新條約的規定,在隨後的兩年時間裡陸續將駐京津地區的各國軍隊撤回國,而那些軍隊之所以能夠駐紮在京津地區,完全是根據當年與清政府簽訂的那份《辛丑條約》的規定,可是現在,既然那份條約已經隨着新條約的簽訂而自動作廢,那麼,各國自然也沒有理由繼續將軍隊擺在中國的首都附近,只有俄羅斯帝國例外,不僅在租界駐有一個步兵營,而且在東交民巷使館區也駐紮着一個步兵連,而其它各國現在基本上已不在使館區駐軍,而將防務逐步移交給中國的警察部門,再過一段日子,連使館區“中立地帶”也將正式撤消,所以,現在與當年義和拳之戰時期不同,俄羅斯軍隊不可能取得其它國家軍隊的幫助。
就在廓索維茲感到左右爲難的時候,又一名值班秘書匆匆走到他面前。
“先生,剛纔接到中國外務部緊急電話,中國的總統先生想緊急約見大使先生,與您就天津租界發生的混亂進行磋商,他希望您能夠在天亮之後就立刻趕去總統府。”
“你回覆中國外務部,我將於上午八點整趕到總統府,與中國總統就天津租界局勢進行磋商,同時就中國的財政部對俄羅斯在華銀行的新政策提出正式的交涉,希望中國中樞政府能夠收回這個新政策。”
廓索維茲無奈的嘆了口氣,他好象已經聽到“蒼蠅”們的嗡嗡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