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現在的武漢居民中誰最開心,恐怕要屬黎元洪先生了。
這原因麼,主要有四個:
其一,黎元洪的府邸位於武昌城中,而由於武昌戰役持續時間很短,所以黎府一切財物、人員均無損失,和那被大火燒成白地的漢口比起來,黎元洪當然值得慶幸。
其二,被張謇、楊度他們那幫立憲派名士推舉爲立憲會副會長,如今外地的人說起黎黃陂來,都會順帶提一下這個身份,尤其是立憲派人士,更是將他黎元洪視爲君憲力量中僅次於袁世凱的人物,因爲他是湖北省議院的議長,手裡應該有實權,和那些商人、縉紳相比,他對君憲的影響力理應更強。
其三,自從袁世凱發出“新年通電”後,趙北已經解除了對黎元洪的監視和行動限制,奉命“保護”他的那幾個共和軍士兵被召了回去,現在的黎議長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前幾天黎元洪爲了測試一下趙北的“誠意”,故意沒打招呼,帶着長隨坐上比利時鐵路公司的小火車去了趟孝感,結果趙北什麼反應也沒有,連問也沒問一聲,於是黎元洪心滿意足的又坐着小火車回了武漢——————現在局勢不明,所以最好的選擇是留在武漢,而不是北上投機,這一點黎元洪是清楚的。
其四,昨天“攝政大臣”袁世凱從天津拍電報到漢口,是一封勸勉電,收報人正是黎元洪,在電報裡,袁攝政對黎元洪大加讚賞,肯定了他對立憲事業的巨大貢獻,也認可了他的議長身份,現在租界的洋文報紙已轉載了那封電報全文,就連英國領事也被驚動了,說要派人來聯絡感情,這讓黎元洪有些飄飄然起來,心情自然是大好。
當然,黎議長“投身”革命的真相如何,確實也沒幾個人清楚,只要趙總司令不逢人便說,黎議長就是首倡共和的立憲派功臣。
心情好,自然脾氣也好,前些日子動不動就生悶氣的情況已看不到了,這幾日來,黎元洪是無事一身輕,每天不是帶着長隨跟班去租界聽戲,便是在長江邊支頂帳篷,擺下酒菜,邀幾個平日來往密切的好友,一邊釣魚一邊指點江山,若是釣上魚來,也少不得就地整治一鍋魚羹,趁着那蕭瑟江景下酒,倒也悠哉遊哉,若是再下些雪的話,或許就能品出古人那“獨釣寒江雪”的味道了。
不過黎議長也有些煩心的事情。
雖說被君憲派推舉爲立憲會的副會長,聲望正隆,可現在他做的卻是共和軍政府的議長,以君憲派身份擔任共和派的議長,怎麼看怎麼怪異,所以,黎議長現在正左右爲難,不知道該辭去哪一個職務,由於實在拿不定主意,便藉着釣魚的機會散散心,順便向好友諮詢一下,參謀參謀。
現在,黎議長就與幾位釣友並排而坐,在江邊的一塊巨石下垂釣,雖說如今是隆冬時節,江魚胃口不大,釣績不佳,可是人人蓑衣斗笠,身後不遠處還有一鍋熬得正香的魚羹湊趣,人生如此,夫復何求啊。
幾人正釣得興起,冷不防身後傳來一聲大呵。
“總司令到!”
嚷嚷的人是黎元洪的一個馬弁,這是他自己僱傭的保鏢,從孝感回來之後,鑑於路上看到的那些混亂景象,黎議長不得不爲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於是跟趙北提了一下,結果總司令當即就給了他兩杆“漢陽造”,一盒步槍子彈,叫他自己僱人充當馬弁,黎元洪倒也沒有客氣,直接就從黃陂老家僱了幾個同宗子弟,都是兩巴掌打不出個屁來的泥腿子鄉民,老實,厚道,跟他黎議長一樣,有這些貼心可靠的同鄉後生揹着步槍保護,他黎議長自然可以放心大膽的東跑西顛。
由於常跟着黎元洪拜見趙總司令,這些馬弁也都知道趙北長什麼樣兒,再加上黎元洪也吩咐過,看見總司令過來,就吆喝一聲,也好讓黎議長整整儀表,於是馬弁們也客串起了號炮角色。
沒辦法,趙北總是忽來忽去,神出鬼沒的,讓人防不勝防,若是叫他聽見黎議長和旁人的悄悄話,卻也不妥。
聽見馬弁喊叫,不僅黎元洪覺得奇怪,另外幾位釣翁也頗覺詫異,紛紛扭頭去望,果然見趙北正領着一人走向江邊,而他的衛隊則遠遠落在幾十步外。
兩個小時前趙北就來過一次,拿着黎元洪的那根英國釣魚竿往江裡比劃了那麼幾下,雖然什麼都沒釣着,可臨走的時候還是順走了幾位漁叟辛苦釣上來的兩條大魚,說是要品嚐一下著名的“武昌魚”。
啥叫“武昌魚”?總司令的一句話叫衆人費盡思量。沒辦法,總司令說話跟做事一樣神出鬼沒,衆人聚在一起琢磨了半天那“武昌魚”,最後有一人終於想起了那東吳遷都的典故,這才釋然,只要總司令不是話裡有話就好,黎元洪懸着的心也就放了下來。
可是爲什麼現在總司令又調頭走了回來?身邊還跟着共和軍的二號人物楊王鵬。莫非那“武昌魚”果然有什麼玄妙?黎議長的心又懸了起來。
黎元洪定了定心神,放下釣竿站起身,向長隨喚來熱毛巾,擦了擦手,迎着趙北走了過去。
“宋卿啊,我們是來討杯酒喝的。哦,魚湯都燉好了,那正好,咱們就叨擾了。”
趙北也沒說廢話,鼻子抽了兩下,聞到魚香,拍拍黎元洪的肩膀,領着楊王鵬走到那巨石後背風處,在那篝火邊的馬紮上坐下,扯扯黎元洪的袖子,指指對面的馬紮,然後二話不說,掀起那矮桌上的扣碗,先捻了片醬牛肉塞進嘴裡。
那幾位黎元洪的釣友趕了過來,與總司令打招呼。
趙北倒沒跟他們客氣,歉意的笑笑,說道:“對不住,諸位,原本是打算請你們一起喝幾杯的,不過這地方太狹窄,又是軍人聚會,看來只好以後再請諸位品嚐這‘武昌魚’湯了。”
那幾人多半是官場上混過的老油條,明白趙北的意思,於是紛紛告辭,與黎元洪另約了時間聚釣,便收拾漁具離開了江邊。
“田勁夫!”
“到!”
“佈置警戒!”
“是!”
趙北軍令一下,衛隊立刻在附近佈置起警戒,目光如炬,槍管鋥亮,別說是人,便是一隻螃蟹也休想闖進警戒區。
黎元洪心中有些惴惴,送走了朋友後走進帳篷,捧着一罈紹興老酒走出,來到篝火前,將酒罈放下,然後說道:“總司令,省議院的籌備工作尚未完成,剛纔饒宓僧派人來,說又有幾名議員選定了,只是他們躲在租界不肯出山,還需職部親自跑一趟,恐怕不能與總司令一起品嚐這魚羹了。”
“也好,你這就去辦,議院早成立一日,你就早一日上任,也免得整天無所事事。”趙北巴不得黎元洪滾蛋,軍隊上的事情,這些立憲派牆頭草還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聽到這句話,黎元洪如蒙大赦,懸着的心放了下來,待馬弁收拾完漁具、帳篷,便領着他們匆匆離開,走出警戒區纔回頭望了一眼,卻見趙北正在與楊王鵬挨着肩膀說話。
“在說什麼?整軍的事還是成立軍政分府的事?”帶着這個疑問,黎元洪漸行漸遠。
作爲局外人,黎元洪當然不會想到,共和軍那看似一團和氣的表面之下卻暗藏着一股洶涌的波濤,如果趙北不能很好的將之解決,這波濤很可能會噴薄而出,將他衝得一個踉蹌。
軍權,多麼讓人垂涎,爲了這個東西,歷史上反目成仇的例子實在是太多太多,雖說共和軍裡的革命者都是同志,可誰能保證同志之間就不會反目?
因爲藏在軍權之後的,就是那遙遙在望的權力顛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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