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全中國的視線都關注在湖北雙方加起來差不多十萬大軍緊密接觸的時候,又傳來了北方開始總動員的消息。兵車往來,整個北方大地,像被雨辰捅了馬蜂窩一樣亂紛紛,穿軍裝的全部動了起來。這場戰事,似乎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
呼籲和平的調子已經又高叫了起來。宋教仁的國民黨和同盟會的其他派系,現在聯合了起來,在上海發表了他們正式的調停聲明。孫中山領銜,而黃興等人都列名其中。
一是要求徹查安蒙軍的綏遠事件,中央必須就此次事件找出應承擔責任的人員。
二是湖北兩軍脫離接觸。北軍退回直隸,南軍退回江西。推舉黃興爲湖北臨時都督,抽調部分浙軍進入湖北,維持兩軍停火局面。如有必要,也請列強在湖北監督和平。
三是立即召開大選,大選成立正式國會之後,組建正式內閣。徹底刷新政治,以前都督名義完全取消,各省部隊改編爲正式的國防軍,則兵禍自然消滅。他們認爲正是民國還在維持過渡期間,各地都督擁兵自重,而中央政府又爲一個完全的北方團體。某些事宜處理並不得當,才引起了這次民國大局近乎決裂的局面。雙方都要各糾其咎,召開正式大選,組建責任內閣,正是解決這個問題的唯一辦法。
國民黨這麼一摻和,局面就更加熱鬧了。不少不願意看到戰事發生的勢力,紛紛贊同他們的呼籲,正式大選的調子一時甚囂塵上。在他們看來,袁世凱的威信由於雨辰的步步緊逼已經大爲衰頹,而雨辰由於北方的牽制,也很難在選舉中有所作爲,再說他在南方的行爲有些近於跋扈。相信如果舉行正式大選的話,他們國民黨勢力自然可以一躍而出。
雨辰他立即通電擁護政治解決的主張,聲明只要北軍讓安蒙軍安全南返,北軍退出湖北之後,他們也願意退出湖北,其他的留待大選結束解決。袁世凱的北方中央卻嚴厲斥責了上海國民黨人的這個通電,認爲臨時政府正是他們交代給現在北方的,他們這些草創者卻不維護中央威信,反而試圖另起爐竈,不是老成謀國之言。現在的關鍵各地方勢力以雨辰爲首,完全藐視中央的威信,敢於舉兵對抗。如此下來,民國就是舉行正式大選,也不能消除這些地方軍閥的獨立性。現在的臨時政府中央,爲將來民國考慮,任務艱鉅,不得不爲民國消除地方割據之隱患。
他們反倒對雨辰提出了幾個條件,一是南軍完全退出湖北;二是安蒙軍事宜,完全由中央安排解決。中央必定在此事情上推誠以待,但是綏遠事件是安蒙軍抗拒軍令引起,中央可以不再追究,但是江北軍也不得在此事情上再生事端;第三是江北軍必須立即將鹽稅上交,不得再行扣押,並將治下三省當年應報解中央款項全部交出,中央也可在湖北不再往前推進。其餘善後,可以等待大選之後慢慢解決。
北方這三個條件一發布,大家都知道,在雨辰步步緊逼袁世凱一段時間後,袁世凱已經不顧經濟困難,鐵心要在這次事件上面和雨辰見個高下了!難道民國才成立十個多月,就要大打出手了嗎?
隨着幾聲響亮的口令,衛隊的六個步兵中隊,一個炮兵中隊在操場上列出了連橫隊。衛隊是從江北軍挑出的最有戰鬥經驗的軍士和老兵組成的,幾乎全部都是青軍會成員。第一中隊在武昌損失殆盡之後,迅速補充了起來。現在雨辰的衛隊已經有了近八百人,也是他手中的一支特別行動部隊。
看着八百條精壯漢子站在他的面前,胸口的徽章閃閃發亮。隊列前面擺着六門迫擊炮和十二挺重機關槍,馮玉祥站在隊列的最前面,向他撇刀行禮。在這種場合,雨辰的心情一向都不錯。
他笑着向陪他檢閱的鄧肯道:“每天我不下部隊的話,似乎就覺得自己有什麼事情沒做完一樣。對了,堅如,我總覺得現在步兵使用的重型機關槍對於這支以突襲爲主的部隊來說,太沉重一些了。上次和你說的機關槍輕型化,進展得如何了?”
兩人從隊伍前面一直走到後面,士兵們都隨着他們緩緩移動着視線,雨辰也不住地舉手還禮。鄧肯一身便服,在這裡有些尷尬,好不容易等雨辰走完。
他站立在隊列前面,大聲向自己衛隊訓話道:“你們是我手中時刻握着的一把利劍!有馮隊長這麼忠誠勇敢的人帶領你們,我很放心!眼見着和北方的決戰可能就要打響。你們作爲我的衛隊,隨時準備着付出更大的犧牲!因爲忠誠和犧牲,就是你們的榮譽!未來新中國的基礎,就是要靠我們青軍會的軍人來打造!多的話我也不說了。大家這段時間要枕戈待旦,隨時做好出發的準備!解散!”
衛隊士兵們高喊一聲:“青軍會,各自爲戰!”在軍官們帶領下,各自返回營房。江北軍每天是標準的三操兩講,上午正是他們進講堂的時間。
雨辰沒有回辦公室的意思,他這些日子的壓力的確也大得很。在士兵們這裡消散一下,也是他少有的放鬆之一了。
鄧肯跟在他身邊,一時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他是運送一批武器來徐州的。上海工廠生產了三十門迫擊炮和六門山炮,還有步槍機關槍,十萬火急地運過來,隨時準備補充部隊。他看到雨辰神色鬱郁的樣子,只好找話題道:“雨司令,機關槍輕型化的事情,在美國和歐洲都有人在研究,我們軍械處已經照你的安排,尋找了一些專利和技師,這些都在穩步進行當中……我們這次真的是要和北軍開戰了嗎?”
到了最後,他還是沒有憋住,把他們這些江北文職官員最關心的話題問了出來。以前雨辰軍事行動步步順利,巧妙地利用了各種各樣的局勢,眼見着勢力就越來越大。鄧肯因爲在這個位置,也頗知道雨辰夾袋中一些做政治方面工作的人物現在都是得意揚揚,以爲未來一個從龍之士的身份是跑不了的。但是這次袁世凱的態度這麼堅決,這些書生們又有些忐忑不安了。現在底下什麼想法都有,倒不像軍隊這麼單純,一心只准備打仗。
雨辰微微一笑,安慰鄧肯道:“堅如,你放心吧,全局我自有掌握。對袁世凱這樣的人,你不能退讓,已經有太多的先例了。江北軍的未來,還是要靠實力去爭取!”
他擡首向天,像是在對鄧肯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話:“留給我和這個國家的時間不多了……不能不以斷然手段將我們的事業推行下去。成敗利鈍,我是真管不了那麼多了……”
鄧肯聽着他的感慨,雖然有些不明白,但是還是默默點頭,最後又聽到雨辰隱約含糊的自語:“袁世凱到底在哪裡籌措的錢呢?”
楊度急匆匆地衝進了大總統府,身邊的承啓想去拉他:“大總統在和杏村先生商量事情……”楊度粗魯地甩開了承啓官攔着的手,步子反而加快了,一頭就衝進了袁世凱的小書房。
書房裡面袁世凱和楊士琦正是一副促膝密談的樣子,突然看到楊度進來,兩人都是微微一驚。袁世凱稍稍有點不愉快的樣子,他已經說了不見客,也只有楊度這個狂生,敢於一直衝進來。
他微笑着揮手讓跟在後面滿頭大汗的承啓官退了下去,笑道:“皙子,怎麼這麼不穩重?有什麼天塌下來的大事情?”
楊度板着臉看着楊士琦:“杏村,是不是你攛掇總統出賣東北權益,籌措款項的?聽說條約已經換文了?你這不是害總統嗎?這個消息傳出去,讓大總統的威信怎麼維持?讓其他列強知道了,大總統的觀感如何?”
他從懷裡取出一張支票,滿臉誠懇地看着袁世凱:“大總統,要籌措戰費,斷然給雨辰一個打擊,我是非常贊同的。畢竟我們不能再這麼退讓下去了!在大選之前,一定要把雨辰的勢力給予一定程度的打擊分化。但是事情不能像杏村那樣的做法!北洋大員很多,勒令他們報效,只要給他們未來地位酬勞,這些錢還是湊得出來的!我已經將宅子抵押了,加上點私蓄,倒也有十萬元,請大總統充作軍費吧。”
袁世凱一愣,楊士琦也沒有想到楊度居然這麼熱心。兩人對望一眼,袁世凱板着臉道:“皙子,你這是說的哪裡的話?日本提議建築另一條在東北東西向的鐵路,參議院不是明令沒有通過嗎?這事情當然就此作罷……你們這些在我手裡使出來的人物,正是要你們尊榮富貴,我老頭子怎麼能從你們手裡拿錢?”
楊士琦也是一臉的不平,揮着手頭幾張紙大聲道:“皙子你來看看,這裡是直隸、河南、山東的所有縣份。我和大總統正在商議各縣商民報效的數字,正在辛苦籌措戰費,你說到哪裡去了?爲了大總統地位,直魯豫三省還準備加收契稅,兩千來萬看來有指望。你急匆匆地過來,說這些話當真是好沒來由!”
楊度一愣,看着兩人都是一臉誠懇的神色。終於不好再說什麼,跺腳就想出去,最後還是回頭道:“大總統,今天傳來消息,安蒙軍可是打下了庫倫!”
袁世凱一臉鎮定:“這個我知道,安蒙軍有功,但是軍令依然是軍令,誰也犯不得。皙子,民國前途在此一舉,你還是踏實下來,多爲這件大事出出主意。”
楊度點點頭,居然又這樣推門出去了。
袁世凱看着楊士琦苦笑:“皙子就是這麼一個人……我在這個位置容易嗎?”楊士琦卻是一臉的鄭重:“皙子也不知道在哪裡聽到了風聲……這個消息可不能傳到南方去,我們是不是該把雨辰在北方安的那個釘子拔了去?”
袁世凱沉沉點頭:“好,這個事情你安排吧……杏村,那一千萬元的日幣,是咱們這次戰事的啓動戰費,其他籌措的必須得盯緊了。錢一到,我們就馬上動手!不能給雨辰再步步逼宮的機會了。我算是明白啦,對他什麼招數都沒有用,只有打!政治上的事情,最終還是靠實力說話!”
他語意堅決,這麼重大的壓力下面,這個已經近六十歲的老人,卻煥發出了出奇的活力。
1912年10月15日,雨辰正式拒絕了北京中央政府的三條最後通牒,並要求馬上召開大選,儘快成立正式的政黨責任內閣,南北衝突付諸公論。袁世凱中央也正式宣佈將雨辰撤職查辦;委任第九師副師長林頌亭爲第九師師長;張季直爲江北安撫使辦理善後;曹錕爲江西都督和江西軍務總辦,率領北軍入贛;雷振春爲安徽都督和安徽軍務總辦,率軍入皖。出手竟然沒有留絲毫的餘地。浙軍呂公望爲江蘇軍務會辦,率浙軍一師入蘇。原江蘇都督,現在在上海的莊蘊寬爲江蘇軍務總辦,騷擾蘇南,與呂公望師配合。列名雨辰通電的廣東都督和湖南都督、福建都督,都暫時革職留任,以觀後效。
而雨辰則宣佈自己爲蘇晚贛湘閩粵鄂七省聯治軍總帥,誓死維護聯省自治地位。兵諫中央取消亂命,以從速召開大選,確定民國正式法統和政治體制爲號召,毅然宣佈六省在之前將不再服從中央命令。
雙方電文往來,調子都叫得極高,沒有留下任何餘地了,所有關心中國局勢的人物都爲這民國元年的事情投注了最大的心力。一方是根深蒂固的北洋團體,一方是崛起勢頭猛烈的江北系統。雙方各有所長,但是誰也沒想到,一個綏遠事件能引發出南北之間這樣的全面對抗。
細心的人觀察這個事件發生的源流,也都能看出來,隨着雨辰勢力的越發膨脹,在各方面已經對北洋團體形成了最大的威脅。而且他一貫行事從不妥協,爲了北洋團體今後的繼續存在,在鄂贛戰爭之後,這場大仗趁着雨辰立足未穩就已經是勢在必行了。
而南方的雨辰由於崛起太快,根基太淺,也絲毫退讓不得,他稍一退讓,自己初步成型的團體將很快分崩離析。只有不斷的勝利,才能鞏固他的地位。等到已經沒有了最大的對手,他纔有時間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英國泰晤士報的標題就是北中國最大的勢力和南中國青年軍事冒險家的決戰,並認爲袁世凱將很快獲得勝利。事情到底將向什麼方向進展,誰也不知道。就連表面上信心滿滿的袁世凱和雨辰,都不清楚歷史的車輪到底將滑向何方。
按照雙方參謀部制訂的計劃,一旦戰事開打,在湖北的部隊都要取攻擊態勢。江北軍以湯斯靈支隊由鄂州向武漢攻擊前進,而姚雨平支隊和咸寧的江西陸軍第一混成旅會合,由咸寧和大冶之間的廣大正面攻擊前進。教導旅主力前出至麻城方向,一面擔負着保衛湯斯靈支隊側翼的任務,同時還準備截斷平漢線。只要湖北能打下來,觀望的南方省份,本來就是想獨立於北方,很可能就加入了聯省方面。湖北的得失,關係着整個戰局的失敗。
而北軍的陳宦第一軍和曹錕江右軍,也要求反攻鄂州和咸寧。第一師立即增援武漢。河南的第二作戰軍也馬上南下,抄擊湖北南軍的側翼。雙方在其他地方還都暫時剋制,而在湖北,則是馬上就大打出手了。
在黃岡周圍的陣地,一片炮聲連天。曹錕的第三師動用了他們全部的火力和湯斯靈指揮的三個旅的支隊對射,雙方都是向前挺進,結果在黃岡撞個正着。先是先頭部隊發生了小規模的混戰,接着雙方的大部隊都捲了進來,沿江向北展開戰線,互相施以猛烈的炮火和不斷的步兵衝鋒。
湯斯靈支隊加強了四門一百零五毫米法國造的榴彈炮,加上建制內的山炮和迫擊炮,火力超過了對面的北軍。但是第三師一直是北軍的第一精銳,在步兵的交手戰上,贛軍和十八旅的屢次衝鋒,都被他們擊退。湯斯靈從十八旅抽調出一個團想從北面迂迴。但是對面曹錕也打着這個主意,雙方的迂迴部隊也撞在一起,一出手雙方就打了個旗鼓相當。
三個旅對三個旅,贛軍戰鬥力頗強。而十八旅裝備精良,也有第九師部隊特有的傲氣,北軍第三師就更不用說了。雙方都竭力維持着攻勢,想在首戰戰而勝之,卻始終都是無法形成突破,慘烈的戰鬥打了四天,都有些精疲力竭的感覺。長江北岸這次首戰,雙方傷亡均重,是光復以來從未有過的惡戰。
同時在長江南岸,由咸寧向武漢推進的江北軍及贛軍三個多旅的部隊,和陳宦的第一作戰軍也在賀勝橋一帶遭遇。粵軍姚雨平師是從廣東出來的部隊,當時廣東精華,基本都武裝了這支部隊。後來蒙雨辰收留,才擺脫了被遣散的命運。這支部隊沒有地方可以依靠,經過和江北軍兩個團對調服務之後,已經徹底融入了江北軍的系統當中。
而陳宦的第一作戰軍第二師是老牌部隊,有一定的戰鬥力。第八師卻是從備補軍裡擴編出來的,還不堪大用。第九混成旅則是鄂軍殘兵改編而成,和北軍本來就離心離德。雖然有五個旅的兵力,但是在江北軍的攻擊下,竟然一時採取了守勢。在賀勝橋一帶高地據險而守,而姚雨平支隊也發動了果斷的衝擊進攻,但是一時也沒有取得太大的戰果。
雙方在湖北的戰事,一時膠着。
而中國各勢力,爲南北兩軍的正式開打,一時也進入了空前活躍的狀態。而戰事遠過於鄂贛戰爭的慘烈,也讓他們見識到了袁世凱和雨辰的決心。
徐州的虎穴作戰室裡從戰事正式開打之後,就進入了最繁忙的時候。參謀們在作戰室裡支起了行軍牀,隨時根據戰局的發展變化制訂計劃,調整部署。作爲軍人,越是這種時刻,他們越感到的是興奮。江北軍不斷擴大,本來就期望着一戰。
而雨辰的辦公室就搬到了作戰室旁邊,幾乎也是整天守候在這裡。他的幾個重要助手,整天也陪伴着他。至於政治方面的事情,他一時還無暇顧及。既然動手了,就先要在軍事上打個名堂出來,然後才能談到其他!雖然自己這次以打促和,進一步推動局勢向有利於自己方向發展的企圖沒有得逞。但是與袁世凱既然遲早有一戰,就這麼碰碰看吧!北軍的實力在不斷地增強,在這個時候先重重地削弱他們,也許就是不錯的選擇。
他趴在地圖上,仔細用紅藍鉛筆標註雙方在湖北的戰線,其他地方傳來的電報軍情彙總在他身邊堆成了一片,吳採在忙碌地寫着摘要和批註着意見。而司馬湛兩眼炯炯有神,也趴在地圖上,和他快頭碰頭了。
司馬湛突然問了吳採一句:“津浦路的北軍有動向嗎?河南第二軍是否已經出發了?加入了湖北戰線?”
吳採擡頭看了他一眼:“河南第二軍看來已經挪窩了……教導旅似乎已經和他們發生了接觸,現在還在確認當中。”
司馬湛擡起頭來,朝着雨辰道:“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