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首都陸軍監獄。
在一個還算乾淨整齊的單間裡面,楊度楊皙子靜靜的坐在自己的牀鋪上面。和別人想象中不同,這位自認的民國第一才子神色坦然,衣服依然穿得整潔,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坐在那裡甚至還很有些神色悠閒的樣子。在這裡似乎就和在家裡一樣。陸軍憲兵獄卒都對他這個態度有些奇怪,上面有些風聲穿過來,總統爲這位楊才子的事情似乎發了大脾氣,眼見就要從重從快處理,他怎麼還能這麼輕鬆自在!
這幾天到了南京,楊度在監獄裡面喝點小酒(對這種高級別的犯人,生活待遇還是不虧待的),或者索要紙筆自己寫寫詩。似乎就拿這裡當北戴河度假了一樣。只是有些時候靜下來的時候,才能看到他神色略微有些焦慮,似乎在等什麼人一樣。
這次真的是在玩火啊。楊度不由在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苦笑。他向來是心比天高的人物。在袁世凱幕中的時候,就是常常不忿自己得不到重要,雖然能參與機樞。但是總還是個謀士的身份。不要說中央政府總理的位置,就連一個大部都沒有他的份!他轉投雨辰麾下,除了大勢所然,這種憤憤的情緒也在其中佔了很大一個部分。袁世凱那裡不能得到的,就在雨辰這裡爭取吧!在楊度看來,他一生所學,是用來治國平天下,開創一個時代的。
但是在雨辰這裡,他尷尬的發現,雨辰還是用他作爲一個謀士。而且還不是身邊的謀士。只是做些研究工作,還有以學術名義進行情報蒐集,最多再做些以前的那些過氣北方政客的聯絡安撫工作。雖然清要,但是失望也更加的大!看着國民黨中人掌握了政府,而聯邦黨以前那些無名小輩也登堂入室。或議員或在政府當中有一席之地。他楊大才子還是兩手空空!那些人,甚至包括現在共和國地總理宋教仁,都是他相當瞧不起的對象。這些人既乏權術,又不懂得怎麼應對雨辰這個強勢總統。坐在這個位置上面,還能起什麼用場?
現在是大有爲的時代,他們卻想早點開始正常的建設,讓國家體制早點向西方靠攏。卻不想想這個新民國是如何建立,到底是怎樣地權力基礎構建的!如果是他…………如果是他…………那能做多少事情啊。他楊皙子也能名留青史!在天津的時候,他利用他能廣泛接觸各種資料,各種人物的機會。開始了自己對時局的深刻研究,當然也繞不過雨辰這個橫亙在面前的龐然大物。楊度自認爲了解了雨辰。他權力慾極強,又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現實主義者。如果自己想要攫取權力,必須掌握實力。造成現實,讓雨辰不得不承認。只要他們的行動,沒有威脅到他地地位,也許一切就順理成章了!現在國內最蓬勃,最盛大的是什麼樣的思想?民族主義思想!這個雨辰一手掀起地思潮,現在已經有了不可遏制的模樣。在背後還有國防軍這麼一個堅強的民族堡壘支撐。
他要是再不知道利用那就是真的傻了!
宋教仁他們的院方系統,已經引起了國防軍中堅階層最廣泛地憤怒。雨辰雖然以他巨大地威望還控制得住局面”但是如果有人能夠在其中推波助瀾一下…………也許在雨辰離開首都地某個時候,當回到南京的時候就已經變了天下…………那時的雨辰也許不得不接受這個變化。而他楊皙子就能成爲軍方認可的政府首腦!作爲軍方能夠贊同的強勢政府首腦,在未來取代雨辰地位置,也許就可以慢慢的進行了————這不是不可能的!現在強大的軍隊勢力就已經是一柄雙刃劍。鑄造這把劍的雨辰,不可能永遠保持這樣的控制能力。當他楊度到達巔峰的時候,掌握着這樣近代以來最強一個國家地他,能夠做多少的事情出來?
權力的巨大誘惑,讓楊度開始行動,就算失敗了,也好過就這樣默默一生!長久的被當作無足輕重的人物。長久的被排斥在權力中心之外,已經讓楊度這個心比天高的人物覺得再也無法忍受。他利用自己在天津的有利地方位置,開始潛移默化的聯繫國防軍當中一個個激動的中堅階層。和他們書信往還,見面密談。瞭解他們對宋教仁國民黨的不滿,爲他們出謀劃策,雖然受到了蔡鍔的警惕監視,但是好在蔡鍔終於死了!
在這次中日戰事進行之際,國防軍和政府思想上的衝突已經達到了最高點。國防軍中的某些強有力的人物,再也忍受不了政府的任何牽制了!他們已經真正的在開始商議,採取什麼堅決的舉動將這個國家從他們所認爲處於的危險局面當中拯救出來。其中自然少不了他楊皙子的推波助瀾。
楊士琦發現了他的行爲,在還沒有來得及捅出來之前。楊度果斷的解決了這個老前輩。但是沒有想到的是,楊士琦還是留了一手。他的遺書還是轉交給了雨辰…………幸運的是,楊士琦始終還是不知道他所準備的事情的全部內容!雖然自己被抓到了南京,雨辰對他的舉動大發雷霆,楊度還是安心得很,局面還在自己的籌劃控制當中,也許某一天,自己就要從這個陸軍監獄當中堂堂正正的走出去,獲得自己應得的地位!
人到了這種已經豁出一切的地步,不管身處什麼地方,似乎就顯得象楊度這樣悠閒了。
房間外面的走廊上突然響起了軍靴響動的聲音。還有憲兵獄卒身上鑰匙響動的聲音。楊度睜開了微微閉着的眼睛,就看見一個憲兵帶着一個上校軍官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是惠英慈。
門打開了,神色嚴肅的惠英慈走了進來,揹着手在屋子裡面轉了一圈,似乎就象視察監獄的典獄長一樣。那個憲兵立正站在門口,直到惠英慈揮了揮手,他才敬禮走了出去。現在這位上校,掌握着首都內衛的大權。雖然只是臨時的。但是他們憲兵作爲首都的內衛力量,除了服從憲兵司令部指揮外也要接受惠上校地調度。他的命令。
可沒有人敢怠慢。誰都知道楊度是惠上校親手抓到南京,不叫,也許這次他想再來審問一些什麼東西。爲軍法審判做準備吧?不過,這都是些大人物之間的事情啦。
楊度看着惠英慈沉沉地臉色,突然微笑道:“你來啦。有什麼事情麼?”惠英慈定定的看着他,淡淡的道:“皙子先生,總統已經下令對你進行軍法審判。即將開庭,你可以對自己的行爲有所辯護,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我可以轉交。但是聽說這些日子你只是在寫詩讀書。似乎很不已現在的處境爲慮,要知道,這是你最後的一個機會了。希望你能把握住…………總統還說了,你聯絡了哪些人,他們的反應是什麼樣地,只要你儘快交待出來,可以作爲反省表現給與寬大,希望你不要錯過總統的好意。”
楊度哈哈一笑:“颯爽。你看我是出賣朋友的人麼?對現在局勢不滿,我不否認。但是什麼事情都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就怕連累了朋友…………現在民國了,就是朋友之間月旦一下局勢都有罪,我也真沒什麼好說地了,靜候審判而已。什麼時候開庭?”
惠英慈似乎淡笑了一下:“總統9月3日離開南京,去上海蔘與談判。一週後回到首都,那時就是開庭的日子。”
惠英慈的話電一樣的擊中了楊度的神經,讓他的瞳孔都放大了。不自覺地就發出了粗重的喘息。但是轉眼就平復了下來,點頭道:“好,我現在的地位是總統給的。他要拿走,我沒話說。我等總統回來,看他要殺要剮。我一個人承擔…………能不能稍等一會?我給朋友寫幾封交待後事的書信,颯爽能不能幫忙轉交一下?”
惠英慈靜靜的,靜靜地看着他,點頭道:“好。”
等到惠英慈轉身離開之後,楊度才躺回自己牀上。雖然眼睛閉着,但是眼珠還是在眼皮下劇烈的轉動着:“9月3日…………9月3日…………“
這時在南京通往滬寧線的站臺上面,專用的貴賓站臺已經到處都是總統府衛隊還有憲兵們在警戒。一列總統專用的藍鋼專車停在站臺前面噴吐着白氣。今天是雨辰送李媛前往上海搭船,到美國去療養一下的日子。和李媛同行的還有財政部長李章雲,他除了照顧女兒之外,還負有其他地責任。北方重建工作的外方資金投入,需要他去遊說。特別是雨辰希望將東北建設成爲民國主要的工業基地,更需要海量的資金涌入,這些資金,現在國內無法解決,只有指望外資了。但是怎樣合理的利用外資,怎樣保住自己的權益,可就需要花心思了。李章雲去美國,就是爲了解決這個問題的。
李媛穿着一身洋裝,戴着頂遮陽帽坐在輪椅上面。兩個護士推着輪椅,還有一個護士牽着小明天。都看着雨辰蹲在那裡,以外人罕見的溫柔在和自己的夫人說話。
“這次去美國,什麼都不要想,好好把身體養好。這些日子風裡來雨裡去,大炮就在周圍響,你太辛苦了…………救濟援助的事情,能做一點就做一點,身體不好就不要做。少出席一些那些招待酒會,知道了麼?一羽先生在美國的時候能看好你,他去歐州的時候,我就怕你身體稍微好些就又忙工作。讓我知道了,回來我可不饒你,明白麼?”
李媛甜蜜的笑了:“知道啦,我的大總統…………可是我真不想離開,要不是身上還有什麼其他的使如…………”
雨辰站了起來,摸了摸她的頭髮,假裝生氣道:“別想什麼其他使命了!你首先是我老婆!然後纔是其他的什麼代表理事之類的。南京太熱,不適合你養病,你出去就是把身體養好!明白了?”對自己的老婆他的臉不能板太久,轉眼又溫和的笑了起來,在她的頭髮上面親了一下,低聲道:“我和岳父大人說幾句話,你稍等一下。”
看見雨辰向自己示意。洋裝筆挺地李章雲緩步走了過來,兩人就並肩在站臺上面散步。雨辰緩緩開口道:“一羽先生,這次去美國,真的要辛苦你了。東北咱麼是打下來啦。那裡比現在的蘇北皖北更適合發展民國的重工業基地。只要搞好了。就是中國地魯爾!但是你也知道現在那裡的局面,軍事才結束,基礎設施打得稀爛,到處都是難民。需要建設起來,不僅僅需要時間,更需要大量的資金。你這次去,就是希望能把美國那些資本的錢袋打開,告訴他們。在這裡有個更好的發展機會!這裡的資源豐富,市場廣大,人工便宜。還有最好最優惠的政策支持…………反正你就可勁望好裡說吧!只要東北能建設起來,咱們未來作爲一個大國就有了保障。我知道你也難,現在不少人對利用國外資本很有反感,認爲是賣國。如何掌握好利用和賣國的分寸,就多多拜託你了…………還有小媛,也要看好她。我就怕她到了美國不肯安心養病。爲了救濟難民籌款籌物出席太多地活動。小媛畢竟有傷在身…………”
李章雲笑着打斷了他的話:“放心吧,小媛也是我女兒啊。這次爲東北建設到美國奔走招商的事情,政府內部也進行了相當周密地探討,我知道該怎麼進行。不是自己誇自己,我對這個總比你這個大總統有些經驗吧!”他的神色有些嚴肅了下來,認真的看着雨辰:“……你說的現在外面的風潮我也都知道。現在對政府不滿的各種聲音都有。但是我們都知道,現在民國,能穩住這個局面地就只有你。只要你毫不動搖的支持我們政府的行爲,我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問題就在於你如何想而已!”
李章雲的話說得相當直接。宋教仁他們的院方體系,說不擔心現在國家地各種激進思潮是假的。對國防軍內部一些暗流也有所耳聞。他們最擔心的就是民國和日本一樣,出現這種激進的民族主義思潮摧毀現在體系的事情。不過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雨辰的身上。在這個國家,只有雨辰有這個巨大地威望控制一切。就看他如何選擇了。雖然現在國家正處於國力蒸蒸日上的大好局面。但是背後暗流的洶涌,卻讓這些遠方的人物擔心不已!只要雨辰不想掌控所有一切,成爲一個獨裁的寡頭,那麼共和國的政體就能維持下來。在今後幾十年的發展下來,會變得更加的健康強大。但是他如果不是這麼想呢?
雨辰淡淡的笑了,笑意裡面似乎就有着一種孤獨:“當今之世,不知我者滔滔,知我者寥寥,不過如是而已…………”他擡頭看着湛藍的天空:“我是想給小明天留下一個更好的中國啊…………”
汽笛一聲長鳴,列車緩緩的開動了。雨辰站在站臺上面,一直在對着自己的妻子揮手。直到視線的盡頭。在散去的白煙當中,他回過頭來,就看見惠英慈已經無聲無息的站在了他的背後,還是老樣子,沒有表情,一副專業而冷靜的樣子。
雨辰冷冷道:“見過楊度了?”
惠英慈點頭:“見過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託我給幾個朋友帶信。我已經命令憲兵,將他這幾個在南京的朋友監視居住了。”
雨辰哼了一聲:“楊度怎麼會這麼蠢?明知道我們要追查他到底和誰聯絡,還敢託你帶信?表明他心中沒有鬼?有沒有給縱雲帶的信?”
惠英慈淡淡道:“有,屬下已經先檢查過了,沒有什麼其他的話,似乎就是問候一下。託付一點財產上面的事情。他湖南老家的孩子,也請縱雲照顧一下。”
雨辰點了點頭,低聲道:“把信都給我,我回頭看一下…………縱雲很倔,回南京就是不肯來見我。似乎就是一直在準備赴歐的事情…………現在他有沒有什麼其他舉動?和軍官們有沒有串聯的事情?準備赴歐的部隊有沒有不穩的跡象?”
惠英慈陪着他走向汽車,低聲的彙報道:“縱雲參謀長還有他屬下的那些參謀軍官,中央警衛師的中層軍官,其他各部隊地軍官,現在都在嚴密監視當中。沒有串聯的跡象。縱雲的參謀軍官已經準備分發國內其他單位,都在做準備…………這一點總參念蓀總長在全力配合內衛系統的工作。一切都還比較正常,在總統所在地首都。這些軍官們還能鬧出什麼事情來?總統一個命令,誰敢不服從?”
這句話似乎得到了雨辰的認可,他好像還微微的笑了一下,低頭準備鑽進汽車的時候又站直了身子。語氣還是一樣的嚴肅:“颯爽,也不能大意,軍隊容易思想激烈。我這樣做,也是爲了保護這些民族的元氣骨幹力量。只要中日談判能平穩過渡完成,大局就全部定下來了。颯爽,這些日子你不吃不睡也要保證首都的內衛安全!要人我給你人,要權我給你權。楊度那塊臭肉我也懶得翻了,追下去牽扯太大。等我從上海回來就審判!也能震懾一些人。省得他們有什麼糊塗心思……這件事情做好了,你就是國家的大功臣!白斯文現在身體不好。你準備將來要負更大地責任…………明白了?現在就兩個字。穩定!”
說完話他就鑽進了汽車,絕塵而去。惠英慈肅立在那裡,敬禮送他離開。直到看不見了他還沒有放下手。最後才低聲道:“更大的責任?嘿嘿…………“他拍了拍一塵不染的軍服,大步地走了開去。時機,也許真的快到了!
李睿現在的居所也就在他自己在南京安的公館裡面。他和何燧不一樣,在南京好歹還有一個自己的房子。從北方回來。勝利大閱兵之後,他就一直在自己的小小公館裡面。除了見了一次吳採領受新任務,就在這裡深居簡出,什麼客人也不見。總參給了他三週地假期,他似乎就準備在這裡過了。在他宅子的外面,有內衛部隊的明崗暗哨戒備着這位英雄將領的公館。李睿心裡也很清楚。所以乾脆懶得出門。
到了這天中午的時候,一輛汽車開了出來,開車的是李睿地司機兼勤務兵。坐在後面的就是李睿和惠英慈兩個人。在門口警戒的憲兵看到他們的上司在這裡,自然敬禮放行。大家都知道,惠英慈是來陪李睿去視察一下部隊的。畢竟有幾個師要和他一起趕赴歐洲。但是現在當局對李睿的行爲很敏感。不放他一個人去,還需要惠英慈的親自陪同。憲兵們雖然奉命執行勤務,但是對這個監視李睿地命令都覺得彆扭得很。這個年輕的遠征軍參謀長。畢竟是他們這些軍人心目當中的偶像!因爲他一些激烈的言辭和舉動而受到這種在憲兵看來不公正的待遇,實在有些替他抱不平。
可惜,命令就是命令。
兩人在車上一直都沒有說話,車廂當中空氣似乎就一直沉悶而緊張。汽車在出城之後,卻一個掉頭,並沒有直接開往李睿要視察的教導第二師的駐地,反而向另外一個方向開了過去。惠英慈回頭看了一眼,並沒有車子跟蹤,纔打破了車廂中的沉默:“我見過楊皙子了。”
一直閉目養神的李睿睜開了眼睛,凌厲的眼神讓車廂裡面似乎都亮了一下:“你告訴他準備情況了?”
惠英慈淡淡道:“我只是告訴他總統9月3日離開南京,他要和外面一些朋友聯絡交待一些事情,我看了看,都先壓下來了。現在也不知道那些政客是不是可靠。”
李睿臉色冰冷,最後慢慢的點了點頭:“我們軍人搞不來這些東西,清除了垃圾,最後的大局還是讓總統來定吧。楊皙子這個人,我覺得總是太浮誇了一些。”
接着又是長久的沉默,惠英慈突然笑了一下:“你不怕?”
李睿並不睜開眼睛:“在理想面前,我死都不怕,還能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