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日。
酒店內，方玉榮煩躁的踩着高跟鞋，噠噠噠的走在走廊上，她感覺事情已經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往一種不可預料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依舊不清楚，或者不願意相信陳奇鬼鬼祟祟在搞什麼，何況她也找不到他。
“咚咚咚！”
“請進！”
方玉榮敲開了傅進恭的房門，見他正在給自己捶腰呢，不由笑道：“您這些天累着了吧？”
“誰說不是呢？誰想到參加個電影節，活動居然這麼多，外國人說話我也聽不懂，只能傻坐着，一坐就半天。”
傅進恭直起身子，稍微抱怨了幾句。
方玉榮忽然很羨慕他，這種老導演啥也不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啥事，人家反倒很快樂。
“傅導，我來跟您說一聲，明天就回去了。”
“明天？我們不參加閉幕式了麼？”
“歐洲影展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如果參賽方沒有收到閉幕式的邀請函，說明沒有獲獎，就可以準備回程了……抱歉，《燕歸來》應該沒有得獎。”
“哦，這樣啊！”
傅進恭聽聞有些失落，嘆道：“我是抱着當年劉長春參加奧運會的心態來的，唉，算了，來了也算爲國爭光嘛！”
“是的是的，我們來了就是成功。”
正說着，哈德爾也來了，與傅進恭握手，抱歉道：“很遺憾你們空手而歸，中國電影應該更開放的面向世界，我真心希望你們能在柏林捧起金熊。”
然後，他又與方玉榮擁抱，道：“明天我無法爲你們送行，伱的表現很棒，感謝你做的一切。”
“主席先生，今年選片太倉促了，我明年一定會帶來更好的作品。”
二人用德語交談，也不怕傷害傅進恭的感情，誰知哈德爾一聽，笑着搖頭：“不不，你選的片子已經很好了，《燕歸來》雖然平平，《太極》卻是最受歡迎的參展片。
聽說在交易市場也大放光彩，談成了不少合同。”
“哦，那都是……什麼？”
方玉榮驚悚擡頭，差點叫出來：“主席先生，您說什麼？《太極》在談合同？”
“你不知道麼？幾十個國家的片商在搶它的海外版權。”
“我，我……我失陪一下！”
始終優雅得體，與西方文化水乳交融的方玉榮第一次失態，高跟鞋的鞋跟都快踩碎了，噠噠噠的衝出門去，直奔李文化的房間。
李文化和李連結正下棋呢，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突然闖進來。
“你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們竟然敢私自談海外版權，你們有這項資質麼？中影纔是負責海外發行的唯一機構！唯一機構！！！”
她壓抑數日的情緒爆發，居然開始在屋裡亂找，掀窗簾，翻衣櫃，吼道：“陳奇呢！讓他出來，我知道肯定是他的主意！”
“小方……”
“李導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陳奇在哪裡？陳奇！”
龔雪聽見吵嚷，也出來看看，還想勸：“方姐，你……”
結果方玉榮扭過頭，突然瞪了她一眼，喉嚨裡“狗男女”三個字差點吐出來，或覺有失身份，罵了句：“狼狽爲奸！”
她又瞪着李文化和李連結，又來一遍：“狼狽爲奸！！”
“嘿，你罵誰呢？”
李連結回瞪。
“你！你小小年紀不學好，跟那種人混在一起，你對得起國家的培養麼？”
“嚷嚷什麼呢？”
正此時，一個聲音插進來，方玉榮猛地回頭，如同見了殺父仇人般，幾個大步衝上去，陳奇連忙後退，嘴上還吐槽：“方大姐德國菜吃多了，幹嘛呢這是？” “你，你……你行，你行啊！”
方玉榮氣得說不出話，只能喊叫起來：“我說你這幾天鬼鬼祟祟的！你有什麼權利私下談合同？你能代表誰，你是中影的還是北影廠的，你連北影廠的都不是！”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什麼時候談合同了？”
陳奇扒拉開她的手，步子一邁往裡走，道：“我跟傅叔叔在一塊，跟他學學怎麼談《致命彎道》的生意，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別跟我裝模作樣！”
“方大姐，我真不知道你在說啥。”
“你做了不敢承認，合同給我拿出來！”
“我沒做承認什麼？”
他當然不會當面認了，臉皮比腳後跟還厚的主兒。
“……”
方玉榮發了一通火，忽然發現毫無用處，又看看此處，全是北影廠的人，不禁冷靜下來，深呼吸了幾口氣，道：“陳奇，你別以爲你不承認就沒事。
這件事性質嚴重！
你無組織無紀律，無視外事規定，無視電影局規定，私自與海外片商接觸……我現在不跟你吵，回了國你等着被處分吧！”
方玉榮轉頭走了。
“……”
整條走廊安靜的掉根針都聽得到，李文化暗歎一聲，他早想到有這種結果，李連結還有些懵懂，搞不清嚴重性。
只有龔雪靠近他身邊，也不管什麼閒話了，拉着他進屋：“你跟我來！”
倆人進了房間，她把門一關，焦急又擔憂：“方大姐發那麼大火，肯定不能善了，你有沒有應對的辦法？”
“沒有啊！”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真沒有啊，我是違反規定了嘛，她回國舉報我，我也沒辦法。”
“你！”
龔雪又急又氣，跺腳道：“你沒法子，你哪來這麼大膽子呀？你要是被開出北影廠……哎呀，你連北影廠的都不是！”
“對啊，我就是個賣大碗茶的，給國家掙了點外匯而已啊！”陳奇一樂。
“你還笑！”
龔雪氣他的德行，又恨自個沒本事，看了他半晌，忽地眼圈一紅：“我什麼也不懂，反正，反正……不管你怎麼樣，我都陪你。”
“哎呀，沒事沒事，沒到那個地步！”
陳奇見狀也不玩鬧，揉了揉她的頭髮，輕聲安慰着。
…………
一行人離開了柏林，場刊還發了條新聞爲他們送行：“中國影片的首次亮相是複雜的，或許也說明了這個國家正在經歷的事物的某種兩面性，一邊保守嚴肅，一邊渴求開放。
無論如何，希望能見到越來越多的中國電影出現在柏林，乃至世界舞臺之上。”
方玉榮再沒搭理過陳奇。
他們照例先到香港，此時已經是2月下旬了，《太極》的票房終於與《摩登保鏢》拉開了距離，達到了一千五百萬！
超過了去年冠軍《師弟出馬》，並且刷新了港片開埠以來的紀錄，港媒又是一片喧囂。
傅奇留在了香港要處理一些事情，過幾天再去大陸，而陳奇等人坐飛機回到上海，又從上海回京城。他們此番行程，歷經整整22日。
不長不短，卻是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