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廳級幹部變動牽扯很大的,如果單位本身就很有影響力,那更得重視了。
骨幹職工都到了,廠裡所有的部門主任(科級)坐在前排,不一會,幾位老同志上了臺,爲首的正是丁橋,另有汪洋、胡啓明和張爾瓚幾個副廠長。
丁橋親自宣佈:“根據文化部黨組108號通知,任命電影局副局長鬍啓明同志爲北影廠廠長,同時任命汪洋同志爲顧問!”
“希望北影廠起到帶頭作用,在創作生產、企業管理、職工隊伍建設等方面都要搞好,全廠職工要團結在新班子周圍,擰成一股繩……”
丁橋是來鎮場子的。
汪洋坐在旁邊走神,他今年68歲,當了35年廠長,生產了200多部電影,功勳卓著,如今退居二線成爲了一名顧問。
顧問是幹嘛的呢?就是安慰安慰老同志,發揮餘熱用的。
不過他服從組織安排,自己確實年紀大了,適逢改革浪潮襲來,北影廠也需要新氣象。關鍵是胡啓明能不能帶來新氣象?
汪洋暗自嘆了口氣,等他回過神,已經輪到自己講話了。他肚子裡有很多話要講,對着麥克風卻一時無言,只道:“大家支持新領導的工作,團結進步,更上一層樓!”
“嘩嘩譁!”
丁橋道:“下面請胡啓明同志講話!”
汪洋非常消瘦,胡啓明比較胖,闊面大耳,戴着眼鏡,開口笑道:“我就是北影廠的人,年輕的同志可能不知道,我那會做製片工作,參與了《小兵張嘎》《青春之歌》等作品,後來才調去電影局。
如今我算回家了……”
他嘚吧嘚嘚吧嘚開始發言,底下人心思各異。套近乎沒什麼用!汪洋什麼資歷?胡啓明什麼資歷?大家該服就服,不服就不服。
會議沒有持續太久講完話就散了。
胡啓明笑道:“老廠長,您可別真的退休享清閒嘍,我當年是您手下一個兵,現在一樣,還得需要您指點工作。”
“哎,有事情再說,平時我得陪陪我的小孫子。行了你們忙吧,我回去了。”
汪洋揹着手,有些傴僂的走了。
胡啓明則來到主樓,進了廠長辦公室,坐在那把椅子上,感覺確實不同。電影局副局長的位置固然不低,但哪有掌管一個大廠來的攢勁?
北影廠幾十年底蘊塑就了那塊閃亮的招牌,招牌纔是最值錢的!
他醞釀了一會,馬上召集幾位副廠長開會。
聽取彙報,瞭解短期、長期面臨的問題等等,聽着聽着,張爾瓚道:“我們與東方公司合夥蓋樓的事還沒解決呢!”
“哦?具體怎麼說的?”
“東方公司只蓋兩棟,還差四棟,他們怕廠里人鬧,不肯蓋,想要我們一個保障。”
“什麼保障?”
“沒詳細談,大概是開發廠裡的空閒地皮吧。”
“北影廠還有空閒地皮?”
“那麼多林子、菜地、老舊樓都能推平啊,筒子樓後面還一大片呢。今年廠裡又進了不少新人,都沒地方住,住房問題非常緊張。”
去年北影廠鬧房,胡啓明聽說過這事,沒想到還沒解決,道:“嗯,找時間我們具體討論討論,還有麼?”
“廠裡想拍《紅樓夢》,分歧很大。”
“有導演人選麼?”
“謝鐵黎導演說了,如果廠裡敢拍,他就敢接!”
“謝導確實很合適!”
胡啓明也拿個小本記錄,很用心的樣子。
他知道自己60出頭了,幹幾年退休,起一個過渡作用。但做領導嘛,就算幹幾天也想弄點動靜出來,否則豈不是白乾了?
…………
受壁衚衕2號院。
汪洋沒要新蓋的樓房,繼續住這個老院子。
盛夏炎炎,陽光穿過葫蘆架子斑斑駁駁的灑在地面上,汪洋剛回來,換了一件老頭背心,泡了一壺茶水聽收音機。
他家人口多,住房也緊張,好在當年分的房多,足足有十一間,還能裝得下。
“隨着洛杉磯奧運會臨近,中國體育代表團也將啓程出發……他們積極備戰,以良好的身體狀態和精神面貌參加奧運會,誓要取得好成績……”
“而在今年9月,亞奧理事會將在漢城召開第三次代表大會,屆時將確定第11屆亞運會的舉辦地……BJ和日本廣島將爭奪舉辦權。”
收音機傳來體育新聞。
汪洋抿了口茶水,自言自語:“又是奧運又是亞運,文體不分家,但在這種事上還是體育更受矚目啊,也不知咱們能不能申辦成……”
“肯定能啊!廣島溫度還沒降下來呢,那是開亞運會還是開燒烤會啊?”
嗯?
老頭擡眼一瞧,那孫子提着好多禮物笑嘻嘻的站在門口,哼道:“你來幹什麼?”
“我今天剛回來,正好聽說您退休了,就來看看。”
“我怎麼着不用你管!”
“這話說的!您是愛熱鬧的,冷不丁人走茶涼不適應,真鬧出病來咋辦?我給您帶了好多好東西我還沒吃飯呢,咱們喝點。”
陳奇上前取出些酒菜擺好,給老爺子倒上酒,笑道:“我這可是最後一次喝酒了,我跟雪姐想要孩子,我得保重身體,我連可樂都得戒了,那玩意殺精。”
“殺精?”
汪洋沒忍住笑罵道:“胡說八道,外國人都喝可樂,那他們怎麼生孩子的?唉,小龔說照顧家庭我就猜你們想要孩子,好好,也該有個娃娃了。”
汾酒,家常小菜。
一老一少碰了杯,同時噝的吸氣,又哈的吐出來,陳奇道:““您以後還去廠裡麼?”
“有需要就去,沒需要不給他們添亂了。”
“行,您操勞一輩子該享享清福,管那麼多事幹嘛?現在國家提倡老同志退休,幹部年輕化,您得響應國家號召。”
“我們退了,給你小子讓位是吧?”
“您是廳級,我哪能一步到位呢?我升也是升半級,再說我纔多大,怎麼也得27-28吧?”
汪洋懶得理他,二十七八的副廳還想咋樣?
上次分房的事情似乎從未發生過,陳奇嘮嘮叨叨的講自己在香港種種,汪洋時而大笑,時而給給意見,不知不覺一斤酒乾了。
“老爺子!”
陳奇喝光最後一口酒,吐出一口氣,道:“製片廠就要自負盈虧了,我敢說全國沒有一家玩的轉,頭幾年還能貸款,等貸款還不上都得歇菜。
這不是我決定的,國家只改革製片廠,不改革市場,就是拿你們開刀。中影、電影公司也是早晚的事。
我有能力接下任何一家爛攤子,這是好事啊,您不能總想着過去,還得想着將來。北影廠真到落魄那天,我接手總比別人接手好吧?”
“……”
汪洋迷迷糊糊不言語,好像喝醉了。
陳奇見狀閉了嘴,招呼汪洋的老伴把他扶進去,安頓躺下,老太太笑道:“也就是你來啊,每次你來他都高興,這又喝多了。聽說你和小龔打算要孩子了?”
“哎呦,這點事怎麼全天下皆知啊,太不好意思了!”
“哈哈,說明你們名氣大啊。沒事沒事,我看着他,你有事就先走。”
“有空我再來看您!”
陳奇把一堆禮物留下,抹身出了院子,到外面上了麪包車。
司機一瞧他樣子,笑道:“陳老師喝酒了?”
“陪老頭喝點,回北影廠吧。”
“好嘞!”
麪包車啓動向前,陳奇有些微酔,腦筋反而清醒,他特理解汪洋的心情。
“我們社會主義製片廠,將來會變成……”
“什麼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