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民窟東南角,一座破敗的小屋裡。
準確的說,這根本算不上是小屋,應該說是一座破舊的小窩棚。幾根削制而成的竹竿充當了柱子的作用,爲住在這不到4平米內的一對中年夫婦撐起了一片彩色的天空。
窄小的窩棚裡除了一張牀外便別無它物。
當然,如果那個用幾條板凳和塑料編織袋包裹着不知何物製成的東西也能算作“牀”的話。
那對中年夫婦卻顯然沒有將心思放在眼前看到的東西上。
十二月的天空暗的很早,這對夫婦已經在牀頭點起了一盞油燈。
燈光下映照出婦人瘦弱的身影,脊背佝僂,神情裡帶着止不住的疲憊,看着在寒風中搖晃的燭火,緩緩說道:“也不知道桓楚這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那個略有些胖的中年男人脫下了身上的外套,給妻子披上,他的輪廓線條明晰,怎麼看都帶着一股硬朗之氣。可歲月卻是一把無情利刀,在他的額頭刻下了一道道滄桑的痕跡。
他彎下腰,用手將燭火遮擋住,說道:“放心吧,桓楚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保證現在不知道在哪個犄角疙瘩裡活得好好的。”
雖然已是華髮暗生,可中年男人的聲音卻仍然堅定有力,一如當年。
可這話對於多年的老妻而言卻沒有絲毫作用,想到生死不知的兒子,她忍不住眼角垂淚:“那孩子,那孩子,早知道我就不會讓他到那麼遠的地方工作了。什麼前途事業,總是比不過他的安危來的重要...”
中年男人雖然臉上也露出唏噓之色,卻仍然強打着精神安慰她道:“是啊,等桓楚這次回來,就別讓他出去了。”
中年男人又擡頭看了看窩棚四周,嘆了口氣道:“唉,從小嬌生慣養的,也不知道他在這地方能不能住的習慣...”
婦人用有些破舊的衣袖擦了擦眼角,卻從牀頭拿出一個佛像,雙掌合十,低聲說道:“老天爺,求求你保佑桓楚平安無事,我做媽媽的不奢望他回來,只要他能平安,哪怕是要我減壽十年...不,二十年我也心甘情願啊!”
說着說着,聲音又帶上了哽咽之色。
中年男人顯然已經習慣了眼前這一幕,只是輕嘆一聲,走到牀邊坐了下來,下意識地伸手在胸前口袋裡摸煙,卻摸了個空,纔想起自己從喪屍潮爆發以來,已經許久沒有碰過菸草了。
桓楚已經在窩棚的外面站了許久,不說別人,就連陳玟雯也沒有上前打擾他。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當看見這狹小的窩棚時,桓楚心間便是一陣悲哀。他恨自己爲什麼回來的這麼晚,竟然讓父母受了這麼多苦。
他更怕,怕當自己掀開那道厚厚的門簾時,自己看到的只是父母的屍體。
因此,一向行動果決的他猶豫了,站在窩棚半米處駐足不前,只是靜靜地聽着裡面的聲音。
他聽見了母親的擔心,父親的安慰;聽見了母親的祈禱,父親的嘆氣;他更聽見了父母心中的擔心與掛念……
直到父親最後一聲嘆息傳來時,不知不覺間,桓楚眼角已經有清淚滑落。
竟夜孤燈剪影蕭,視子如蛟,望子騰霄。
悠忽雙鬢冷霜飄,春下裙腰,秋上眉梢。
卅二年風雨浪澆,雨霽雲消,心事如潮。
念雙親半世辛勞,跪乳羊羔,還報今朝。
桓楚卻是一秒鐘也等不下去了,徑直掀開門簾,兩步並作一步衝了進去,看着燈光下那對蒼老的身影,沉默良久。
不過短短半個月時間,父母竟蒼老了這麼多,母親兩鬢的青絲已經染上了屢屢寒霜,父親挺拔的身軀竟然也已佝僂下去。
當突然有人闖進來時,這對中年夫婦並沒有擡頭。
中年男人仍然坐在牀上,靜靜凝視着前方,只是淡淡說了聲:“要什麼就拿走吧,不過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
婦人卻是緊緊抱住了眼前的佛像,沒有開口。
桓楚再也忍不住,望着眼前那對依然熟悉的面孔,感受着體內滾滾熱流,從喉嚨底顫抖着發出了聲音:“爸...媽...”
中年夫婦頓時如遭雷擊,全身僵硬地轉過頭,看見了那個在寒風中傲然佇立的身影,那熟悉的氣息,那熟悉的眼神,甚至還有那心中血脈相連的感覺。
“啪啦!”母親在不知不覺中鬆開了手,佛像從懷裡掉了下去,摔了個四分五裂。
可剛纔還表現的無比虔誠的她卻絲毫沒有察覺,緩緩站起身,走到了桓楚身前,顫抖着伸出手,靠近了桓楚的臉頰,卻遲遲不敢撫摸上去:“我不是做夢吧...老頭子,真的是桓楚回來了嗎?會不會我一摸上去,就不見了啊...”
桓楚雙眼熱淚橫流,一把抓住母親那雙有些龜裂手,按在了自己臉上:“媽,是我回來了啊!我回來了!”
母親這才確定自己生死不知的兒子已經活生生站在了自己眼前,雙手將桓楚抱在懷間,眼淚也止不住地流淌下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你要是沒了...媽媽以後,還怎麼活啊...”
父親也顫抖着從牀上站了起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展開雙臂將母子倆全部摟在了自己懷裡,那本已略顯佝僂的身軀此時竟然有如此寬闊的臂膀:“是啊,你媽說的對,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要是你沒了,老爸老媽也活不下去了...”
窩棚外的衆人自然知道里面發生了怎樣的一幕,一個個十分識趣地沒有上前打擾,只是靜靜地在寒風中等候着老闆出現。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
當桓楚帶着父母從窩棚裡走出來時,臉上已經看不出絲毫流過淚的痕跡。
“老爹,老媽!”林茂茂第一個衝到了桓楚父母的懷中。
看見不只兒子活得好好的,就連半個閨女也仍然在眼前活蹦亂跳,父親和母親自然老懷大慰,不住上上下下打量着一身泥巴的林茂茂,還不停地問着她的近況。倒別有一番濃濃的親情與溫馨。
陳玟雯看着眼前充滿溫情的一幕,一臉黯然,竟是想要後退幾步,藏身於陰影之中。
可她的柔荑卻被一雙大手抓住了,擡眼看去,桓楚正一臉溫暖地看向自己。這份目光中不帶炙熱,不帶曖昧,有的只是無盡的溫馨與關懷。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會爲我流淚嗎?”陳玟雯突然在桓楚耳邊幽幽說道。
這倒是陳大女王第一次在桓楚面前示弱,他心中劇震,趕緊扶住了她的肩膀:“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你死了,只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我走在你的前面。”
陳玟雯伏在他的肩膀上,竟然低低地啜泣起來。
桓楚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子很苦。她早早便失去了雙親,一個人帶着父母留下的遺產在這個吃人的社會上摸爬滾打,也不知受過多少委屈,有過多少心酸。因此,她如同刺蝟一樣把自己包裹起來,凡是試圖接近的人都要狠狠刺上一口。
而在末世裡,二人雖然相依爲命過一段時間,她得到桓楚關切和安慰的時間也少得可憐。畢竟在這危機四伏的世界裡,桓楚要不斷思考着如何生存下去,如何帶着她一起生存下去,卻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在這樣的世界裡苦苦掙扎的女子,究竟有着多大的心理壓力,究竟心中鬱積了多少苦悶。
在這樣的世界上,桓楚必須無時無刻保持着整個隊伍領導者的身份,而她,也要保持着隊伍老闆娘的威嚴。對她來說,就連像今天這樣伏在桓楚肩上哭泣一下,都成爲了一種奢望。
等到陳玟雯終於把情緒調整過來,桓楚輕輕地用紙巾在她臉上仔細擦了擦,說道:“幸好你不化妝,要不然這麼涕淚橫流,早就變成一隻小花貓了。”
女王正要嬌嗔,卻被桓楚一句話擋了下來:“走吧,帶你去見爸媽?”
“啊?我好沒準備好呢!”陳大女王一下子就慌了,一邊對着鏡子細細梳理,一邊開口問道:“桓楚,你看我什麼都沒帶,怎麼辦怎麼辦?你有沒有什麼可以當作禮品的,借給我用用?”
桓楚不耐,也懶得聽她亂七八糟的話語,直接將她手一握,嘴裡說着“醜媳婦也要見公婆”,便拉到了父母身前,一把摟住陳玟雯的腰枝:“爸,媽,這是我女朋友,陳玟雯。”
父親哈哈一笑仔細看了看眼前的陳玟雯。眼前這個高挑的少女不只美若天仙,而且氣質典雅,真是一副“看兒媳”的目光,越看越覺得滿意。
見陳玟雯臉色嫣紅,母親當然知道人家小姑娘已經不好意思了,趕開兒子和老頭,拉過陳玟雯又帶着林茂茂一起進了屋,也不知三代女人在聊些什麼,窩棚裡不時有陳玟雯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
桓楚嘴邊扯起一個淡淡的笑意,正要聚集起衆人給父親一一介紹一遍,卻眼角突然瞥見夜色濃郁的天空中火光一閃,隨即耳邊傳來一聲槍響。
“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