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刃揮下,肢體被森寒的鋒銳切斷,皮膚、肌肉、骨骼——痛覺被神經傳導,然而,在它們尖叫着,以瘋狂的姿態衝進傷者大腦的前一刻,鮮血就從傷口的斷面爆炸了。
猩紅的色彩自血管中噴涌而出,在空氣中製造出了一朵盛放的花。
然後,纔有尖叫聲傳來。
卡里爾若有所思地低着頭,盯着那個在雪中倒下的人,順手扔下了手中由冰雪化作的長劍,它落在雪地之中,很快便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至於那個正在試圖依靠爬行遠離他的人.
他輕笑着搖了搖頭,將視線從那人身上移開了。
努凱里亞的雪山還真美。如此感嘆着,他仰起頭,觀察了一下那座風雪中佇立的山峰。
它若隱若現,迷人而危險。這幅美景毫無疑問是少見的,只有少數勇者纔敢如此深入努凱里亞的雪原。哪怕是那些在此處居住的部族,也不過只是在雪原邊緣生存。
在他們的傳說中,雪原深處,有怪物存在。
有嗎?
卡里爾沒有答案,但他希望這個怪物能夠親自從雪原深處走出來,這樣能給他省點事。
他走上前去,用腳踩住了那個試圖遠離他的人的背部。他輕輕地用了點力,悶響一閃即逝,慘叫聲再度響起。
“那麼,第三次詢問。”卡里爾平靜地說,他仍然看着雪山,如同自言自語般愜意。“你是從哪學來的能控制屠夫之釘的靈能法術?”
沉默,仍然只有沉默。被詢問者沉悶地慘叫着,但就是不說話,彷彿被人剝奪了語言能力一般。卡里爾做得到這件事,但他沒有這麼做。
“啊,一個硬骨頭。”
低沉地一笑,卡里爾緩慢地蹲下了身體。他握起一把雪,輕柔地灑在了那人的傷口上,激起了更大的疼痛。而他仍然選擇保持沉默,只是將臉深深地埋入了雪地之中,任由鮮血與疼痛瀰漫。
卡里爾遺憾地搖了搖頭。
過多的折磨在這樣的拷問時沒有太大意義,疼痛可以讓多數人屈服,不過,對於另一部分人來說,疼痛只會讓他們反抗的心愈發激烈。
“我起先並不想這樣做的,但你們畢竟都對自己的大腦和記憶做了手腳.”卡里爾輕聲說道。“這種法術還真是令人驚訝,簡直就像是觸發式的炸彈一樣精巧。”
他笑了起來,伸出手,抓住了那人的頭顱,眼中有寒光一閃即逝。
“但是,你們忽略了靈魂。”
在暴風雪中,在劇烈的慘叫聲中,他低沉地說。
早晨九點十七分,卡里爾結束了他的調查。結果並不令人滿意。
——
“帝皇?”安格朗問。
他此刻正與羅伯特·基裡曼一同坐在一張長桌前,吃着豐盛的早餐。若是以往,羅伯特·基裡曼其實在工作日對食物並無太多要求。
他喜歡吃肉排或一些較甜的水果,而且往往都是細嚼慢嚥,用他比常人豐富上百倍的感知系統細細地品嚐食物的每一份滋味。
但這會花費許多時間。
所以,換句話來說,在工作日的時候,羅伯特·基裡曼只會吃一些簡單的罐頭食品。
因爲這件事,負責他飲食的廚師們已經聯名向塔拉莎·尤頓投訴過許多次了,理由是馬庫拉格之主強迫他們瀆職。
想到這裡,基裡曼不由得露出了個微笑。
他順手拿過兩盤剛剛上桌沒過三分鐘的肉排,將它們放在了安格朗面前:“這是格拉克斯肉排,兄弟,嚐嚐吧——另外,是的,帝皇。”
安格朗皺起眉,那對淺藍色的眼睛裡有點懷疑一閃而過:“他沒有自己的名字嗎?”
“或許有吧,但我們並不知道。”
“可伱說,你是他的兒子,就連你也不知道嗎?”
“是的,我並不知道.但你也是他的兒子,安格朗,這點不會有錯。”
基裡曼遺憾地嘆息了一聲,隨後便勸說起了他的新兄弟。
“我知道你心中對於父親的人選其實早有定論,但我們和他之間是有着血緣的聯繫的。你看見他,就會明白,一如我看見你,你看見我一樣。”
“我看見你時只覺得你是個貴族。”安格朗微笑起來,開了個玩笑,屬於角鬥士的那種粗糲語氣回到了他身上。“而且是個大得不得了的貴族。”
“可我當時穿着盔甲,上面甚至還有血。”
“你以爲努凱里亞的貴族們不殺人麼?”
基裡曼沉默了,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迴應這句話。好在安格朗並未讓他尷尬太久,角鬥士大笑起來:“不必這樣,兄弟,我知道你和他們不一樣。”
羅伯特·基裡曼本該感謝這句話,但他沒有。
他看向安格朗,輕輕的詢問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我和他們不一樣呢?就像你說的那樣,我的確是個大得不得了的貴族,而我也對這個身份感到自豪。帝國的疆域超乎你的想象,安格朗。帝皇是它的統治者,而我們是他的兒子,這意味着我們在帝國內同樣享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從這個角度來說,你也是個貴族。”
角鬥士緩慢地眯起了眼睛,他凝視起羅伯特·基裡曼,在兩分鐘的時間內一言不發。他的沉默是駭人的,也是沉重的,但是,不知爲何,基裡曼卻並不覺得他的兄弟會攻擊他。
安格朗搖了搖頭,緩慢地站起了身。他解開白色的病號服,露出了滿是傷痕的身體。他指向自己的腰部,那裡有一圈以疤痕形成節點的猩紅長繩。
“這是凱旋之繩。”他說。“開打之前,用刀子劃開一道傷口。如果你贏了,就讓它自己恢復。如果你輸了,就往它裡頭撒點土,讓它變成黑色。”
基裡曼盯着那道可怖的傷疤,擡起頭,說道:“而你的都是紅色的。”
“這代表我一次也沒有輸。”安格朗沉悶地回答。
“但這不是什麼榮譽,兄弟,這是我曾丟失尊嚴的證明。我接受這個繩子,是因爲它是角鬥士們的傳統。身處那樣的環境中,你必須要想盡一切辦法來讓自己保持尊嚴,我們必須讓自己記住自己到底是誰,否則就會真的淪爲奴隸。你說我是貴族,貴族們會這樣做嗎?”
“我不清楚。”基裡曼說。
“你清楚的。”安格朗凝視着他,輕輕地說。
屠夫之釘的後遺症在這一刻再次捲土重來,它們仍然替代着他的部分脊柱神經和大腦皮層。如今,安格朗可以思考,可以歡笑,可以和他的兄弟辯論,但他每次這麼做,都會疼痛。
他的面容開始抽搐,因爲思考而疼痛。機械本身已經失去了活性,卻在依靠某種詛咒般的慣性懲罰宿主的不敬。
角鬥士對此的反應是一個平靜的冷哼,他微笑起來,帶着痛楚堅定地開口了。
“如果我先前的話有冒犯到你,我道歉,兄弟。”
“在我的世界裡,貴族是個侮辱性的詞,它代表着奴隸主和他們的暴行。但在你的世界裡,我猜它應該是個能夠代表榮耀的詞。我請你原諒我,羅伯特。我是個無知的角鬥士,在半個小時以前甚至不知道地表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基裡曼無奈地嘆了口氣,他試圖將這件事——即他的不快——掩蓋過去,但安格朗顯然不願意這麼做。
他身上有種直來直往的堅決氣質,角鬥士們在明日可能就會死的環境中生存,自然不會使用繞彎子的說話方式。
而這種直接,也深深地擊中了基裡曼。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安格朗。”馬庫拉格之主說。
“通常來說,我都是個善於使用語言來達成目的的人,但你讓我啞口無言。好吧,我此前的確有些不快,但在那之後,我所說的事,卻也並非是完全被不快催動的。”
安格朗挑起眉,坐下了,順便還扣上了衣服:“什麼意思?”
“指你是貴族的那部分。”基裡曼嚴肅地說。
“你是一名基因原體,你是帝皇的兒子之一——這意味着你肩膀上天生就扛着某種責任。比如我,我是極限戰士軍團的軍團長,同時也是馬庫拉格的統治者。而你你的軍團也正在路上。”
“我?軍團?”
安格朗笑了起來,似乎將基裡曼的話當成了一種玩笑,但是,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卻一直看着羅伯特·基裡曼的眼睛。
“是的,你的軍團。”基裡曼緩慢而認真地點了點頭,沒有逃避安格朗那沉重的目光。
“他們是你的戰士,會聽從你的任何命令。他們也是你的兒子,因爲他們的身體中流淌着你的血。在我們還未與帝皇失散的年代,他們就已經在爲此準備了。”
“就像我說的那樣,安格朗,銀河廣闊,因此人類需要團結一心,而作爲一名基因原體.我們將會用各種方法來促成此事,這就是我們的責任之一。”
安格朗沒有回答,他的表情逐漸轉變成了一種複雜,有那麼一瞬間,基裡曼擔心他會發怒——但他沒有。
他只是深深地皺起眉。
“我需要了解更多有關這方面的事。”角鬥士平靜地說,隨後用牙齒咬下了一整塊盤中的格拉克斯肉排。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