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基裡曼覺得他在墜落。永無止境地墜落,一刻不停。
他似乎在做夢,但似乎又沒有。基裡曼試圖從這種宛如薄紗遮面般的詭異感覺中找尋到真相,但他僅剩的一點理智無法做到這件事,似夢非夢的幻象持續不斷地襲來。最終,他幾乎認爲自己回到了馬庫拉格。
城市街頭車水馬龍,左邊是大學,右邊是博物館。屬於森林的香氣伴隨着清泉從山峰灑落的聲音傳進他的耳簾,天空蔚藍,飛鳥排成行列緩緩而過。
白雲悠閒地俯瞰芸芸衆生,一切都是那麼美好,一切都是那麼的——
——羅伯特·基裡曼猛地睜開雙眼。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空氣污濁、酸臭且充斥着血腥味。他看見屍體,數不清的屍體。七零八落,肢體殘缺,鮮血在粗糙的岩石表面順着它們的脈絡匯聚,看上去幾乎像是石頭本身在流血。
基裡曼怔怔地看着這一幕,超凡的頭腦一片混亂。他在好幾秒鐘後才意識到自己在哪裡。
他握緊統御之手,開始一面思考一面檢查彈藥。結果註定是令人失望的,統御之手下掛爆彈槍的子彈已經全部打光了,他隨身攜帶的赤誠短劍與仲裁者爆彈槍也不見了。
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正身處哈爾科蘇斯三號的地底,他和他的第一戰團被襲擊了——這些異形.它們
不,不對。
他皺起雙眉:我此前的記憶呢?
我墜落到了哪裡,又是怎麼和這些異形發生戰鬥的?我在什麼時候,以何種方式打光了子彈,又是在什麼地方弄丟了我的劍和槍?
思考持續了一段時間,而羅伯特·基裡曼沒有得出任何答案。
他緩慢地進行了一次深呼吸,然後,幾乎是在突然之間,一股疼痛劇烈地襲來。它從他腦內升起,彷彿帶着刀子的迷霧,它橫衝直撞,將所有的思緒攪合成了一團亂麻。
基裡曼難以抑制地繃緊了肌肉,靠在了巖壁上,繼續進行着深呼吸。但是,他每呼吸一次,疼痛就劇烈一分。萬分無奈之下,他開始試圖屏氣凝神——可那疼痛卻沒有絲毫消退。
它讓他視力消退,嘴脣宛如痙攣般不停抖動。終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可怕的疼痛總算是消失了。
羅伯特·基裡曼虛弱地搖搖頭,太陽穴仍然傳來針扎般的刺痛,但是,比起剛剛那陣令他痛不欲生的可怕感覺來說,已經好上太多了。
他下意識地舔了一下乾燥的嘴脣,舌尖傳來了一陣黏膩的血腥味。
我在流血?他皺起眉,顧不得太多。他恢復了思考的能力,於是便毫不猶豫地再度開始行使他的天賦。他用了幾秒鐘,便將所知的一切在腦海中排列得井井有條,並一一列出。
首先,我在哈爾科蘇斯三號,這點確鑿無疑。我和我的第一戰團在進攻這裡,想要將這顆星球收復,使它重歸帝國之中。
我們成功了,在一輪精心準備的轟炸過後,哈爾科蘇斯三號統治者的繼任者向我們提交了投降申請.然後,地面裂開了.襲擊
墜落。
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基裡曼將自己的記憶完完全全地搜尋了一遍,卻始終想不起來墜落之後發生的事。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盔甲,精工動力甲的狀態十分完好,除去頭盔不見了、以及沾染上了太多血污以外,他的動力甲根本就完好無損。
這意味着他墜落的高度並不高,至少沒有高到超出動力甲的保護。那麼,他自然也不可能是因爲腦震盪而失去記憶。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緊皺雙眉,開始搜尋屍體堆。異形們看上去全都是被他所殺,它們的死法極爲慘烈。要麼是被爆彈撕碎,要麼就是被統御之手打成粉碎。
基裡曼仔細地觀察着它們,最終,他得出了一個結論——這些居住在地底的異形與野蠻人無異。
它們的武器是粗糙的石頭長矛,身上也幾乎沒有衣物蔽體。大部分異形都擁有淡藍色的皮膚和細長的四肢,額頭上是十八隻眼睛,下顎有兩條垂直的觸鬚將牙齒保護了起來。
除去這些普通的異形以外,基裡曼還看見了一些幾乎像是噩夢化身的怪物。
是的,怪物。他必須用這個詞來形容那些東西,他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了。
一共三隻,都如同節肢動物般擁有極多細長的肢體,淡藍色的皮膚層層疊疊,褶皺極多。基裡曼忍耐着,嘗試着用拳頭毆擊了一下其中一隻的皮膚,他感到一陣令人吃驚的堅韌。
它們擁有許多顆腦袋,密密麻麻地堆積在身體前端。在這些頭顱上面,是一張巨大的、裂開的嘴,獠牙密佈,裡面還殘留着一種乾涸的污濁液體。
它們都死了,但死得很完整,屍體上沒有任何傷口,如同自然死亡一般怪異。
基裡曼將這件事記在心底,隨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巖窟之中。地底陰森而黑暗,但並不能阻止一位原體去看見他想要看見的東西。
他機警地行走着,在黑暗中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他接受過許多種戰鬥訓練,比這種情況更加極端艱苦的也不是沒有。而且,地面崩塌的受害者不可能只有他一個,極限戰士們一定會聚集起來,和異形們戰鬥。
他會聽見他子嗣們的聲音,然後他會趕到——他會和他們一起度過這個難關。
懷揣着這種希望,他的單獨旅程持續了一段時間。他跨過散發着惡臭的地下河流,經過一個又一個異形們所居住過的空蕩巖窟,最後,他總算是聽見了一點聲音。
它順着惡臭污濁的風吹拂而來,其中夾雜着基裡曼再熟悉不過的戰吼。 шшш▪ тt kдn▪ ¢〇
“爲了馬庫拉格!”
羅伯特·基裡曼眼神一凝,當即便朝着那個方向衝去。
——
馬裡烏斯·蓋奇揮舞劍刃,怒吼永無間斷——他早就完成了數據分析和理論推斷,他和他的兄弟們都清楚他們要在這骯髒污濁、臭氣熏天的地底做什麼。
他們要戰鬥,而戰鬥本身並不需要太多理性。只要保持憤怒就好。就像現在這樣,第一戰團長毫無保留地釋放着他的怒火,像某種可怕的化身一樣頂在戰線最前方,揮灑暴力。
他每次揮劍都會讓一隻異形死去,或失去頭顱,或變成兩截。動力劍哪怕是在面對那些擁有高科技的敵人時也無往不利,更不要提這些衣不蔽體的野蠻異形了。
這就是你們讓我活下來的代價。蓋奇在心中低語,揮舞雙手,劍舞再次誕生。
這技藝永遠致命,他很快便殺進了異形羣落的深處。它們用粗糙的石矛戳刺着他的動力甲,傷害僅限於一點微不足道的漆面損傷。
蓋奇冷笑起來,怒吼着朝它們發出挑戰。他的六十二名兄弟緊緊跟隨着他,這支小隊壯大了許多,火力也強大了不止一倍——鉕素火焰無情地焚燒着異形們。
它們尖叫着後退,揮舞雙手,在地面上打滾,試圖讓它熄滅。但是,它們的行爲只會讓火焰傳遞,難聞的焚燒氣味伴隨着燃燒刺鼻地出現,而負責使用噴火器的戰鬥兄弟卻只是不斷地怒吼。
他已怒極,他們都是——極限戰士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他們已經在地底戰鬥了長達三個小時。
從開戰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足足七個半小時,白天過去了一半,時間無情地流逝,而他們完全沒有找尋到原體的蹤跡。誰能忍受此事?沒人可以。
在最開始的詢問過後,就沒有人再向馬裡烏斯·蓋奇詢問此事了,他們表現得彷彿根本不在乎,但是,若是不在乎,又怎麼會連提都不敢提起半句?
“爲了馬庫拉格!”蓋奇咆哮着揮劍,他的聲音在巖壁之間碰撞、迴盪,變得失真,變得像是一個喪失了原本心智之人所能發出的最可怕、最癡呆的聲音。
蓋奇當然意識到了這件事,可他強迫着他自己忘記了這吼聲中的淒涼。
他心中只有一個願望:殺戮。
你們沒有殺了我,而現在我來了,我爲了找我的原體而來,但我要把你們統統殺光——!
衝鋒、衝鋒、衝鋒。他不斷地衝鋒,他揮劍殺死一個異形,緊接着又揮劍殺死另一個。他用肩膀撞碎一個異形的胸腔,又旋轉了手腕,用劍柄末端的配重球砸碎了一顆醜惡的頭顱。
蓋奇的臉上已經滿是血污,他前不久受了傷,中了毒。可他現在卻表現得像是這件事完全不存在似的,只是殺戮.不停地殺戮。
直到一個聲音從他頭頂響起。
“爲了馬庫拉格!”
——蓋奇下意識地擡起頭。
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那是羅伯特·基裡曼的聲音!
是他!
馬裡烏斯·蓋奇幾乎感到熱淚盈眶,他看見他們的原體從黑暗中衝出,鈷藍色與華貴的金色在盔甲上閃耀,血污無法遮蔽它的色彩,就像黑暗本身無法遮蔽羅伯特·基裡曼本身。他出現,他殺戮,然後他們勝利。
“原體.”蓋奇收起劍,嗓音乾澀,幾乎有點哽咽地開口。“我們終於——”
“——幹得好,士兵,伱叫什麼名字?”基裡曼微笑着看向他,用一種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蓋奇,如此詢問。
他溫和,語氣熱切,就像是每次戰後他都會表現出來的那樣,他用這種語調安撫過他們無數次。
但是,這次.馬裡烏斯·蓋奇如墜深淵。
“士兵?”基裡曼挑起眉。“你怎麼了?藥劑師!過來,這裡有個士兵需要你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