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裡烏斯·蓋奇希望他能知道一個可以同時用來形容恐懼與憤怒的詞語,這樣,他就可以讓自己此刻僵硬的頭腦迎來解脫。
他需要將他的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上去,而不是一直在恐懼與憤怒中徘徊。
但是
“報告,我們沒找到他的痕跡。”
通訊頻道內傳來一個回報。蓋爾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那慘白的面容上還殘留着毒素留下的痛苦。
哈爾科蘇斯三哈地底那些原始的異形擁有科技未曾涉足的野蠻,它們原始,但絕非沒有保護自己的爪牙。
“繼續搜尋。”蓋奇勉強出聲回答。“他不可能離開地底。”
“明白。”頻道那頭的人匆匆而逝,在他離開以前,蓋奇仍然能聽見急促的腳步聲。而在他離開以後,蓋奇耳邊便只剩下了沙沙作響的忙音。
通訊系統剛剛被重建不久,就像昏迷了三個小時才醒來的蓋奇。區別只在於,這些儀器本身是新的,是剛剛被調用的,而蓋奇卻已經遍體鱗傷,也不再像往日一般平靜而理智。
他坐在一處用岩石與複合材料搭建而出的營地之中,輔助軍們走來走去,後勤人員是其中最爲忙碌的。他們人人帶傷,卻好似不知疲倦似的用凡人之身在地底建造起了新的指揮所,一刻不停。
他們剛剛從襲擊中倖免於難,並將敵人趕盡殺絕,回頭便就又來到了地底,聽從蓋奇的命令做着這些艱苦的事。第一戰團長不由得爲此嘆息了一聲。
輔助軍們並非不知道原體失蹤的消息,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卻仍然能繼續工作。來自馬庫拉格應徵入伍的男男女女們擁有一種讓馬裡烏斯·蓋奇爲之羞愧的態度。
他們無所畏懼。蓋奇苦澀地想。
而我們.
“長官。”
通訊頻道內傳來一個新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儘管因爲距離而顯得有些失真,但蓋奇還是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
這是第四連的圖裡奧·克羅諾斯,士官,經驗老道的戰鬥兄弟,擁有——
“——長官?”
“.是的,我在,請說吧,圖裡奧。”
“我和我的小隊沒有發現原體的蹤跡,但我們發現了另一些事。”
圖裡奧停頓片刻,有某種怪異而尖銳的聲音從他那邊的回聲之中傳來。
“這些異形很原始,長官,但它們仍然擁有某種成熟的宗教信仰。我們在它們所居住的一個巖窟中發現了許多隱藏起來的祭壇和壁畫,那些祭壇”
“那些祭壇怎麼了,圖裡奧?”
“.”
“圖裡奧?”
“那些祭壇在腐爛。”圖裡奧·克羅諾斯說。“石頭和骨頭在.在腐爛,長官。泰拉和馬庫拉格啊,我不知道應該如何用語言形容它們。我懷疑我可能陷入了某種幻覺裡。”
“你小隊裡的其他人也看見了嗎?”蓋奇直起身,用一種堪稱無情的態度詢問。
“是的,他們也看見了。”
“那這就不是幻覺,沒什麼幻覺能讓十三個極限戰士看見相同的畫面。”蓋奇斬鐵截釘地說。
“所以,那些祭壇的確正在腐爛,摧毀它們,圖裡奧。不過只是巫術而已,你我都知道,巫術本身和它們的使用者一樣,無法抵擋爆彈,我們以前就檢驗過這件事,不是嗎?”
通訊頻道那邊傳來一陣槍聲。
“現在告訴我,那些壁畫又是關於什麼的?”蓋奇繼續詢問。
他雙脣乾渴,有一種浪潮般的殷切在他心中涌動。別誤會,馬裡烏斯·蓋奇當然不在乎這些祭壇與壁畫背後可能蘊含着的歷史意義——他是極限戰士,不是第十五軍團裡的癡狂學者。
他之所以詢問這些,是因爲他相信圖裡奧·克羅諾斯。第四連的士官加入軍團的時間幾乎與蓋奇一樣長,他本可以做連長或其他重要職位,但他自己拒絕了升遷,沒人知道原因,但他們都願意尊重他。
蓋奇知道,圖裡奧·克羅諾斯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他既然會通過通訊頻道報告這些祭壇和壁畫,那麼,它們就一定和原體的下落有某種程度上的聯繫。
蓋奇不知道這聯繫到底在哪裡,但是,他會找出來的。
他握緊右拳,金屬摩擦,嘎吱作響——是的,他會找出來這種聯繫的,就像他一定會找到羅伯特·基裡曼一樣。
“那些壁畫.”
圖裡奧·克羅諾斯遲疑地喘息起來,閃爍其詞,停頓超過數秒——終於,他沒有讓蓋奇的等待成爲白費,他開了口。
“那些壁畫都在描繪一個花園,一個.一個深綠色的花園,還有一個人。”
“什麼人?”
“.我不知道,長官。”圖裡奧說,他的音調中隱藏着某種幾乎難以察覺的細微情緒。
蓋奇捕捉到了它,並理解了它。他意識到,圖裡奧·克羅諾斯正在恐懼。
他既恐懼,又憤怒——就像馬裡烏斯·蓋奇。
就像所有極限戰士。
“描述他。”
蓋奇命令。他仰起頭,看向前方。
他脖子上掛着一個簡易通訊器,長長的線纜從地面上鋪陳開去,延伸至前方的一片陣地。輔助軍內的後勤人員正在那裡忙碌,他們對這個通訊頻道內正在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蓋奇心中不由得誕生出了一個想法——如果他們知道,他們會恐懼嗎?他們會像我們一樣嗎?
他沒有答案。
“.他穿着藍色的盔甲,但正在向綠色轉變。”圖裡奧喘息着說,每一個說出的字都很艱難。“他很高大,他走在一條.階梯上,那階梯很長,盡頭是一個模糊龐大的影子。”
“繼續。”
“他——”圖裡奧停在這裡,隨後沉默。這次,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當他再開口時,他的聲音已經變了。“——我相信那壁畫上的人是原體,長官。”
蓋奇閉上眼睛,用超人的意志力免疫了腦海中尖銳的刺痛。在這一刻,恐懼消失了,只餘憤怒。他睜開眼睛,感到一陣古怪的顫慄從骨髓深處攀附而上。
很好。
第一戰團長深吸一口氣。
現在,他無所畏懼了。
“很好,做得好,圖裡奧,現在繼續搜尋吧。”蓋奇面無表情地說。“他一定仍在地底,他不可能離開這裡,我們會找到他的。”
“但是,長官,那些畫——”
“——那些畫根本就不重要,圖裡奧。”馬裡烏斯·蓋奇緩慢地站起身來,他開始檢查自己的武裝帶。
他獲得了一支新的爆彈槍,滿彈。四個彈匣在武裝帶側面搖晃。他用手指敲擊彈匣,一次、兩次、三次、四次。然後他再次開口。
“羅伯特·基裡曼仍在地底,你明白嗎,圖裡奧?所以我們會找到他的,我們也只需要找到他。求援信號一早就在地表上被髮出去了,夜幕號和堅定決心號正在飛速趕來,我們有後援,有幫手,我們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我們只需要找到羅伯特·基裡曼,僅此而已。所以把那該死的壁畫和祭壇從伱的腦子裡扔出去,圖裡奧。”
“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蓋奇說。
他凝視前方,凝視着那羣仍然在忙碌的凡人。視線逐漸遠去,他看見站崗的輔助軍,看見正在從哈爾科蘇斯三號地表上下來的更多極限戰士.
恍惚之間,他幾乎認爲他還在馬庫拉格。
蓋奇不是馬庫拉格人,但這並不妨礙他愛那個地方。
他親眼看着他的原體和他的軍團一起將它變成了這個銀河中少數的幾顆珍寶之一,馬庫拉格文明且進步,公民們生活在一個美好的世界,所以他們充滿勇氣,他們毫無畏懼。
他們相信羅伯特·基裡曼。
正如他一樣。
“我明白了,長官。”圖裡奧·克羅諾斯說,他掛斷通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