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的選,佩圖拉博不會這麼做,但他沒得選。很可惜,他沒得選。
鋼鐵之血號與另外七十多艘艦船匯合成的龐大艦隊一股腦地衝出了亞空間,船體內部傳來尖嘯,過快的速度與錯誤的引力牽引導致鋼鐵之血的艦橋甚至傳來了一陣搖晃,就連佩圖拉博本人也被這樣的顛簸逼迫着抓住了一旁的扶手。
他的面色很陰沉,他的船長,來自泰拉加爾薩家族的凱蒂絲面若鋼鐵地站在他身邊。她是所有官員與船員中少數並不顫抖的人,甚至仍有餘力勸說鋼鐵之主保持冷靜。
“吾主,您應該發佈命令讓後續艦隊暫緩引擎出力,否則我們恐怕會引發一連串的事故。”
“我不需要你教我應該做什麼,加爾薩。”佩圖拉博低下頭,眼神冷淡地掃過她。“但你說的沒錯,把這個命令傳遞下去,我不希望任何艦船出現損傷。”
“遵命。”女船長微微鞠躬,奔向了指揮台。
那裡是個嘈雜到令人幾乎無法接受的地方,所有的指揮台都是這樣。官員和船員們混在一起,不斷交談。數據彙報從沉思者中的嘴中吐出,嗡嗡作響,機械到呆板。
要站在這樣的地方工作是令人畏懼的,而凱蒂絲·加爾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畏懼。她在佩圖拉博的船上待了十七年,任期長得令她的前任們都爲之震驚。
佩圖拉博低下頭,在面前的數據顯示板上伸出手輕點了幾下。
他特別改進過的大型數據板擁有遠超其他型號的能力,足以使他站在這裡指揮鋼鐵之血號上的其他所有人。藍光瑩瑩,照着原體的臉,也讓他那種近乎瘋狂的咬牙切齒顯露無疑。
他的手是顫抖着的,陰鬱的怒氣在半神之軀的每一個細節上涌動。但是,不知怎麼的,他居然硬生生地忍住了這種怒火。
“弗裡克斯。”佩圖拉博對着數據板呼喚。“告訴所有人做好準備,如果我沒得到我想要的回覆,你們就直接空降進入奧林匹亞。”
“明白,原體。”破城者如是說道。“但您確定我們要全副武裝?”
“只管照我說的做就是了!”佩圖拉博咆哮起來。“伱明白這一切都意味着什麼的!”
“.遵命,吾主。”弗裡克斯說,他的聲音聽上去幾乎像是一種嘆息。
佩圖拉博握緊拳頭,幾秒鐘後才鬆開。
他開始繼續操控數據板,調動了奧林匹亞周邊的衛星,他的權限高到他根本不需要經過驗證就能直接進入它們的數據中心。
十五個衛星的數據流狂暴地掃過數據板,佩圖拉博無視它們的紛亂,強硬地將每一顆衛星都握在了掌中。
他將它們井井有條地調動了起來,沒有讓心中的憤怒影響到任何事。很快,來自衛星對地面的監控就顯現在了數據板上,十五個不同的視角,十五個不同的地塊.
羣山,海洋,森林,城市,和諧而有序地排列在一起,表面看上去一片和諧。一抹疑慮劃過佩圖拉博的臉,他開始繼續切換視角,最終在城市內發現了端倪。
身披顏色不同護甲的士兵們正在彼此攻伐,他們用槍炮彼此戰鬥,這些武器原本是佩圖拉博留下的,爲了使他們防患於未然,現在卻被他們用來彼此攻殺
鋼鐵之主的呼吸變得急促了一點,他閉上眼睛,轉過身去,用右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沉悶的疼痛遏制了他的怒火,讓理智再次恢復了一點。
他轉回數據板面前,關掉了衛星畫面。已經沒有必要再看下去了,一切屬實。
那支來自奧林匹亞的補給艦隊沒有說謊,一場內亂正在他的家鄉上爆發。
但是,爲什麼?
佩圖拉博思考着,陰鬱而狂怒卻又理性到令人無法理解的思考着——他不明白,爲什麼會內亂?彼此攻伐,殺戮?
這簡直不可理喻,奧林匹亞的各個方面在這些年的改進之中已經到達了巔峰水準,鋼鐵之主有自信,它絕不會比羅伯特·基裡曼的馬庫拉格差。
更何況,這裡沒有極限戰士那樣的超人分割統治,這裡的統治者仍然是奧林匹亞的各個城市的僭主。佩圖拉博知道基裡曼那種制度的先進性和優越性,但他不屑它。
他知道超人類的統治會讓凡人產生什麼想法,他算到了他已經給了奧林匹亞他能給的一切,那麼,他們爲什麼還會打起來?
“吾主。”凱蒂絲·加爾薩的聲音從他前方傳來。“您或許需要看看這個。”
“直接說就好,加爾薩。”佩圖拉博聲音平靜地告訴她。“把你的發現告訴我。”
“.有另外兩隻艦隊正在通過曼德維爾點。”女船長略帶猶豫地告訴他。“他們的身份編碼已經被驗證了,一隻是由戰爭鐵匠丹提歐克帶領的第五十一遠征艦隊。另一隻則是午夜之刃的第二遠征艦隊。”
佩圖拉博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看向數據板。“機庫,準備好炮艇。”他開始發佈命令。“讓弗裡克斯帶五百人下去告訴他們即刻停戰,沒有商討餘地。停戰,或者死。然後準備另一架穿梭機,只有我一人,不需要駕駛員,我自己來手動操縱。”
——
卡里爾設想過許多次他和某些原體們再見面時的場景,但他絕對沒預想到現在這種——鋼鐵勇士的基因原體佩圖拉博赤手空拳,孤身一人地登上了特里德西亞號,並指名道姓要見他。
毫無疑問,這是一件相當令人意外的事,但卡里爾並無拒絕的想法。
他甚至都沒有去想到底是什麼原因促使佩圖拉博做出這種事,只是答應了見面,並立刻趕往了特里德西亞號僅有的兩個會客室之一。
一進門,他便看見了滿面陰沉的鋼鐵之主。這個表情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佩圖拉博若是哪天不陰沉了反倒是怪事。
可鋼鐵之主接下來所做的事,纔是真正的怪事。這件事的古怪程度讓他孤身一人登上夜刃艦船的行爲都變成了普普通通的級別,就像是羅格·多恩的面無表情一樣不值得令人投以過多關注。
“我要求你借一個連隊給我。”佩圖拉博說。“我有用。”
“.對不起,我想我好像沒聽清。”卡里爾在一陣沉默後慢慢地開口。“你不是在說——”
“——你沒聽錯,你也不可能聽錯。所以別玩這套把戲了,卡里爾·洛哈爾斯。我需要你借一個午夜之刃的連隊給我,我有用。”
“這是合作的某種說法嗎?”卡里爾謹慎地說。
他保持着語氣的平靜,不太想讓這場談話滑向另一個他比較熟悉的情景。他不是那種喜歡對他人冷嘲熱諷的人,而且,佩圖拉博自上次一別後已經有了變化。
“不。”鋼鐵之主生硬地表示了否認。“不是合作,因爲我不是要打一場戰爭。這只是一次借調,我手頭上有一件事需要人去做,而做這件事最好的人選就是你們。”
他的目光緊緊地盯着卡里爾的臉,並加重了語氣,再次重複了一個短句:“.你明白嗎?最好的人選。別讓我說第三遍,卡里爾·洛哈爾斯。”
如果有人問,卡里爾會承認,他差一點就笑了——他對佩圖拉博不怎麼了解,但這並不妨礙他聽出那句話裡的某種妥協和隱喻。
最好的人選.真有趣。
“如果可以,我想立即答應你,佩圖拉博。但是,不行,我不能這麼做,而你應該很清楚原因。作爲這支艦隊的最高指揮官,我有權在這種事上得知全貌。”
鋼鐵之主的表情逐漸地變得難看了起來,這件事自然也在卡里爾的預料之中——實際上,可能就連佩圖拉博自己都清楚自己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因爲他很快就奇蹟般地控制住了這股怒氣。
他的臉孔在這一刻表現得非常奇異,陰沉的憤怒與冷酷的平靜一同翻滾着,形成了一種令人想要記錄下來的表情。
卡里爾看着他,再次開口。他不想讓氣氛陷入僵局,可說出口的話聽上去卻有點隱隱地刺人。
“任何一個合格的指揮官都應該這麼做,不是嗎,佩圖拉博大人?如果指揮官不爲下屬的生命負責,那他們還算什麼指揮官?”
“別那麼叫我!”佩圖拉博吼叫起來。“你當我不知道你和康拉德·科茲這樣稱呼別人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想法嗎?!你想要真相是吧,好!我就告訴你真相!”
他冷笑起來,從腰後拿出了一個數據板,將它扔了出來。
卡里爾無奈地伸手接過,暗自決定下次開口說話以前還是多加思考一下——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一直都不擅長和人溝通,他只擅長讓這件事看上去變得簡單.
低下頭,他開始翻閱那個早已被解鎖的數據板。上面顯示出的情報讓他的表情變得凝滯了一些,幾秒鐘後,他擡起頭,對不耐煩的鋼鐵之主露出了一個苦笑。
“或許我們不該和丹提歐克連長的艦隊順路一起回來的。”卡里爾苦笑着說。“這種事好吧,佩圖拉博,你需要多少人?”
鋼鐵之主緩慢地呼出一口氣,搖了搖頭。
“先不說這個。”他簡短地說。“到我的船上去,我們之後視具體情況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