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里爾緩慢地停下了腳步。
他仰起頭,凝視天空。索薩的天空曾經大概很漂亮,卡里爾沒有見過,但他願意加以想象。他覺得,索薩的天空極有可能是一種非常恬靜,非常漂亮的淡藍色。
這顆星球和它的星系位於帝國疆域的最邊緣,偶有戰火,但從未被蹂躪,帝皇之鐮將這裡照看得很好,甚至有餘力巡視附近的其他星球。
他們是楷模,就像是其他所有的羅伯特·基裡曼之子一樣.而現在,他們十不存一。
索薩也同樣如此,無論這顆星球的天空曾何等美麗,是否具備油畫般的質感和令人沉醉的雲朵,它現在都是一種燃燒的紅色。
沒有云朵或藍天,和平也不復存在,聯合艦隊的戰爭餘波擴散到了這裡,被索薩重力所捕獲到的戰艦殘骸正在突入大氣層。
它們中的絕大部分都被軌道上的空間站通過武器陣列消滅了,只有少部分漏網之魚朝着索薩的地表發起了突擊。這其中有金屬戰艦的碎片,也有蟲族那些破碎的巨大肉塊
但更多的是孢子。
這意味着蟲巢艦隊的第一攻擊階段已經來臨——幾艘依靠數量和幸運突破了封鎖的先鋒艦正在它們本能的催促下對着索薩的大氣層釋放孢子。
以它們的體積來說,這些孢子中攜帶着的蟲子體型並不會如何龐大,有的甚至可能和索薩本地上的那些真正的‘蟲子’類似,但它們仍然是蟲族,體積大小無法成爲評判危險程度的重要因素。
這些小小的寄生蟲會在孢子的保護下突入大氣層,迅速地降落在索薩的地表,將它富饒的土壤轉變爲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在這個過程結束以後,它們會迫不及待地對植物下手。數個小時以內,索薩地表上所有的原生植物就將完成它們的最後一次基因突變,成爲一種致命且能夠將氧氣轉化爲毒素的物種。
它們即將成爲蟲族入侵中那臭名昭著的暗紅色天空的推手.
在那之後,它們的大部隊便將粉墨登場。
貝利撒留·考爾低沉地握緊他的巨斧,啓動了這把兇殘的武器,在它的嗡鳴聲中,他的聲音聽上去和戰車引擎的咆哮聲沒有任何區別。
“您確定不需要我啓用我的激光保護網嗎?我爲這一天做過預案,在能源耗盡以前,它們可以攔截任何可能落在城市附近的孢子。”
“親愛的考爾,我依舊覺得沒有這個必要。”
卡里爾看着天空,輕聲開口。在說完這句話後,他才低下頭,看向遠比他高大的大賢者。
“而且,比起這件事,我更好奇你爲什麼一定要堅持待在我身邊,這裡會變成最兇險的戰場,難道你聰明的頭腦無法預見到這一點嗎?”
“您是想要虛僞一點的回答,還是真實一點的回答?”
卡里爾微笑着搖搖頭:“從我們相識到現在,你一直都表現得很真實——所以我猜,答案是實驗數據之類的事?”
“的確如此。”考爾說,並將他的巨斧通過身體右側的附肢舉了起來。
那把斧頭的鋒銳面閃閃發光,它看上去不像是機械教的作品。事實上,卡里爾確信自己在斧頭的側面看見了一個只屬於第十軍團基因原體費魯斯·馬努斯的私人徽記。
真有趣。他想。我都有點懷疑我到底是死了一萬年,還是十萬年了。
“您很坦誠,所以我也就坦白一點吧。時至今日,我已經通過各種方式收集了大部分原體的戰鬥資料。有的是書面描述,有的是影像記錄。”
“我身負多種任務,其中至少有十二種以上是由黃金王座和掌印者直接下達。我無法向您透露具體,但我可以保證,這些資料將會對我的任務產生極大的幫助。”
“舉個例子,萊昂·艾爾莊森的殘忍和迅疾,安格朗的勇猛與剛毅”
他神秘地伸出一隻附肢,然後將其握緊,搖晃,彷彿手裡握着一隻燒瓶,而他正身處實驗室。他沒有再將這個話題進行下去,卡里爾則緩慢地搖了搖頭。
“你真該慶幸我是個開明的人,考爾。”
“而我是個保守派。”大賢者嗬嗬地怪笑起來。“最開始知道您存在的時候我甚至都有點不願意接受呢。”
“那麼,又是什麼原因促使你接受了呢?”
考爾沒有回答這句話,只是垂下巨斧。他的視覺傳感器——以及任何一種被囊括在感知範疇以內的植入物都正在向他的神經尖叫。
如此之多的元件一起咆哮起來造成的負擔是驚人的,不過考爾仍然能夠承受,甚至顯得有點輕鬆。
他一言不發地通過義眼記錄着自己眼前的景象,在他的視野中,卡里爾·洛哈爾斯的雙眼已經成爲了兩扇連接着滅世之海的門扉。
它們是血肉,是質地柔軟、安然無恙地待在眼眶裡的眼球,卻也是一道橫掃方圓不知道多少米的靈能潮汐的直接媒介。
狂風漸起,在數秒內便從勁風升至了一種以難以判斷的等級,它肉眼可見地衝上了天空,將整個燃燒的幕布徹底佔據,如同因畫家手抖而被潑灑到了油畫上的灰色顏料。
考爾的警報程序開始報警,但他沒有退縮,只是伸出附肢,將自己深深地固定在了這片城市外不遠處的麥地裡。
他們正身處風眼,周遭的小麥卻僅僅只是壓下了身子,竟然沒有離開土壤。
一秒鐘後,這道直衝雲霄的旋風開始移動,從麥田這頭一點點地吹到了麥田那頭,卻沒有造成任何損失,就連一粒麥穗都不曾離開那被壓彎的主杆.
卡里爾平靜地走着,整個身體傳來了一種異常的‘活躍’之感。
它告訴他,這僅僅只是剛開始熱身,並立即加以催促:再加把力!
他理所應當地沒有這樣做。
現在就已經夠了。
天空開始旋轉,被硝煙所污濁的雲層被攪散了。燃燒着劃過天空那些孢子們則被一同捲入其中,並很快就被利刃般的冷風徹底摧毀,它們攜帶着的億萬條寄生蟲被立即釋放。
漆黑、扭曲、躁動不安且只能用顯微鏡來捕捉觀察。好在它們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就算只用肉眼去看,也能清晰無比地看見這一條黑色的掛毯在風暴中被逐漸分解的模樣。
它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或是產生悔意與恐懼,就這樣毫無反應的在旋風中死去了,卡里爾卻立即感知到了一種漠然且理性的窺視。
它並非來自單一個體,而是一種集羣,潛藏在那些尚未被分解的寄生蟲屍體中安靜地凝視,數量多到足以使人發瘋,卻又蘊含着同一種意志.冰冷、無情、貪婪。
卡里爾平靜地予以回望。
他得到一陣難以言說的震動。
他早有預料地微笑一下,轉頭對緊跟在他身後的巨大戰車聳了聳肩,說道:“計劃的第一步好像成功了,考爾——我們的第一步是什麼來着?”
“我不記得了。”大賢者誠實且懇切地回答。“我現在只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沒有得到回答,但羅伯特·基裡曼得到了,而且他並不想要這個回答。
他站在他的指揮台上,凝視着蟲巢艦隊。然後他發現,這團離散的肉塊正在融合。
它們曾經都是獨立的個體,擁有不同的種類,以及細枝末節上的外在區別。可現在不同了,這團離散肉塊之間的區別正在消失。
船與船,蟲與蟲正在一點點地在真空中用捕食觸鬚深入對方的軀體內部,變得更加親密。它們攜帶着的生物質和乘客正在肉與肉的積壓中混爲一體。
純血基因竊取者的屍體碎塊與最低等的槍蟲碎在一處,石像鬼的腦袋和利卡特的甲殼被撕裂蟲尖叫着縫合
基裡曼當然看不見這樣的細節,但他能縱覽全局,因此他可以清晰無比地得出一個結論:蟲巢母艦正在將它所有的艦船進行融合。
從理論上來講,這是完全可能的,因爲蟲子們本身的內臟乃是血液都是更小的蟲類,它們的艦船也同樣是蟲類。
這意味着它們一樣可以像是一隻最普通的刀蟲那樣在蟲巢意志的影響下結合起來,組成幾丁質甲殼、肌肉、血管與內臟
基裡曼努力地通過這個纔剛剛誕生不久的理論說服了自己。
好的,下面是問題與選項。
問:它爲什麼要這麼做?
選項1:卡里爾·洛哈爾斯。
選項2:卡里爾·洛哈爾斯做了點什麼沒跟他說的事情。
選項3:卡里爾·洛哈爾斯在該死的膽大包天的愚蠢的貝利撒留·考爾的唆使下執行了一個瘋狂的計劃。
基裡曼把這三個選項統統填上了試卷,然後臉色鐵青地走下了指揮台。
這一次,他幾乎是跑到通訊陣列前去催促船員們的,而他沮喪的幫手們告訴他,馬庫拉格之耀依舊無法聯繫上索薩地表。
貝利撒留·考爾若是能夠知道此事,多半會表示非常遺憾,然後開始推銷他針對馬庫拉格之耀提供的多種升級方案。他想這麼做很久了,只是基裡曼並不同意.
可惜之處在於,考爾並不知道這件事,他現在正忙着計算數據,暫時沒空抽出手去做其他任何事。
在數據流的交迭中,考爾逐漸得出一個結論:這個毫無邏輯可言的計劃很有可能已經生效了,成功僅僅只是時間問題。
和其他人不同,考爾並不將蟲巢意志看作是一個生物,他不認爲具備血肉之軀的生物能夠做到它對帝國所做的事情,
而且,蟲巢意志嚴格遵守着一條原則:它會使用任何手段來嘗試任何一種可能性,以縮短戰爭的進程。
這樣一看,難道它不更像是一個設定好的程序嗎?
看着逐漸變得黑暗的天空正中央,考爾知道,這個原則再一次對蟲巢意志起效了。
“計劃成功了,考爾。”
卡里爾在風暴眼中平靜地宣告,他轉過頭來,看向考爾。他是沒有惡意的,考爾相信這一點,但他仍然要爲承受這樣的目光而付出代價。
高溫的蒸汽從背後噴涌而出,並很快就被風暴撕碎,大賢者安置在自己胸膛中的某塊碎片開始散發更強的能量以供給他安置在全身上下的十三個引擎,絲毫不考慮他現在是否需要。
不過這並不是他現在最在乎的事情,通過衛星,考爾的視野被分成了大小不均的十六個小塊。他以各種角度觀察着那艘粗糙的巨大戰艦,心底仍然覺得痛苦。
馬庫拉格之耀長約二十公里,而這艘蟲族鉅艦大概是它的十四倍大小。這僅僅只是長度,寬度就更不用多說。蟲巢意志化繁爲簡,將艦隊內全部的活體艦船全都轉化成爲了一艘鉅艦的零件
考爾甚至不敢去想象這艘船到底擁有何等密度,而且,它甚至不需要發射武器,單憑其重量撞擊索薩表面就足以帶來巨大的災難。
無論多少次研究蟲族,這個種族永遠可以給他帶來新東西。
對於一個純粹的研究者而言,這是一件好事,這意味着他們的求知慾可以一次次地被滿足。
但考爾並不是一個純粹的研究者,無論他人信或不信,他都是爲了拯救人類才踏上現在的這條路的站在這個角度來看,他極其痛恨蟲族那堪稱永無止境的進化。
他通過衛星指揮軌道空間站,強勢地接管了正在遵照自動程序對那艘鉅艦射擊的武器陣列,然後又調遣地面發射井,起飛了四十架飛艇。
他特別設計的戰鬥機僕佔據了這些飛艇艙室的每一個角落,它們將支援已經被跳幫的空間站。做完這件事,考爾聚精會神地開始瞄準。
他要用最大功率來測試一下那艘鉅艦的防禦能力
在三分鐘後,空間站的武器陣列以暫時過熱爲代價打出了一道照亮了夜空的熾熱洪流。考爾擡起頭,用十六個衛星視角和他自己眼睛的視角開始觀察,結果並未超出他的預料。
就算是最大功率,軌道空間站的武器陣列也未能對那艘鉅艦造成什麼損失。
這輪齊射的確打穿了它那已經厚到不像話的幾丁質甲殼,並在其下製造出了一個巨大的坑洞。可這對那艘船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它甚至已經開始自愈了。
考爾斟酌着語句,在已經快要完全暗下來的天色中緩緩開口。
“我必須承認,您有一種令人無法理解的先見之明,我的衛星告訴我,蟲巢艦隊發了瘋,它已經將它所擁有的全部艦船都投入了一場粗暴至極的生體融合中。”
“我有理由相信這不過只是爲了集合生物質以製造出一個在它眼中能夠和您相匹敵的殺手.這一切都和計劃中所說的一樣,但問題在於,我們要拿那艘融合完畢後的巨大艦船怎麼辦?”
“那艘船不會存在多久了。”卡里爾說。
在短暫的二十分鐘後,他的話再次應驗。通過衛星提供的畫面,考爾清晰無比地看見了那艘鉅艦的最新狀態:它正在解體。
厚達數百米的甲殼是第一個顯現出這種徵兆的部位,那種異樣的冷白色在短短數分鐘內便徹底地轉爲了漆黑,然後便是萎縮並化爲粘液。
其下暴露出的血肉緊隨其後,不知用途的巨大青灰色經絡在其表面高速跳動,使血肉迅速變得枯萎,最後甚至化爲了飛灰。
從船頭到船尾,它的每一個部位都開始崩解,聯合艦隊甚至無需繼續開火,這艘史無前例的鉅艦便一點點地迎來了消亡。
它的骨骼殘骸飄蕩在真空之內,迅速地結冰,早已失去活性。原本已經被佔據的星空現在則變得空空蕩蕩,但考爾還是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白色物體。 他操縱衛星,調集算力,放大成像.
他看見一個胚胎。
不,不是胚胎,而是一艘小小的飛船,只是它看上去像胚胎而已。流線型的外形與其光滑的潔白表面充滿了欺騙性,它並不大,甚至比不上一艘眼鏡蛇級別的驅逐艦,但它速度極快。
那被後天設計而出,安置在飛船兩側的噴氣孔正在幫助它以及其原始的方式快速突入索薩軌道。
在這一刻,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夠加以阻擋。
天空再次燃燒,一道流星般的光芒緩速劃過天邊,朝着他們所處的這片麥田直衝而來。
考爾感到一陣刺痛,他不知道這種情緒到底是從何而來,但他將它很好的隱藏了起來,沒有顯露。
唯一一個能夠在此刻捕捉到這種情緒的人則根本沒有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正專注地凝視着天空,眼中光輝漸散,狂風一同消逝,考爾卻在此刻聽見了一種令他毛骨悚然的嘶嘶聲。
那不是語言,而是源自他身軀內部的聲響。他立即自檢,發現至少有數百個數據處理接口正在崩解,它們以其共同的損壞爲考爾傳遞了一個消息。
下一秒,電火花從考爾的軀體內部驟然爆發,齒輪停止轉動,不可避免地的過載高溫自他腳下蔓延而出,瞬間便將麥田點燃。
在麥穗熊熊燃燒散發出的嗆人煙霧之中,考爾恥辱地咆哮了起來。
他被入侵了。
他——大賢者貝利撒留·考爾——被蟲巢意志通過靈能入侵了!
一道陰影劃過他眼前,考爾狂怒卻又動彈不得地看着那艘飛船劃過天空緩緩降落,平穩地落在了他們身前,沒有發出半點聲響。麥田持續燃燒,很快便將周遭的世界變成地獄般的景象。
在煙霧縈繞之中,船身潔白的外殼忽地裂開,緊接着又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褪色,摔落於兩側泥土之中,並迅速化作灰燼。
一個高大的類人形生物從船體中央站起。
它同樣有着潔白的甲殼,四隻強壯的手臂垂落身體兩側,遠比刀刃更加鋒利的骨刃在手臂的側面迅疾地彈出,切斷了一些連接至它身體上的血肉管道。
它很高,站姿卻顯得佝僂,脊背彎曲,反曲的腿部深陷地面之中,肌肉在光滑的甲殼下方緩緩膨脹它那一片光滑的橢圓形頭部靜靜地轉向了考爾的方向。
在這個瞬間,考爾失去了他的視力。
他的視覺神經傳來了一陣灼燒般的疼痛,植入體的報錯提示更是無有間斷,數據流好似崩塌的山體一般劃過他的處理器,帶來的是噩夢一般的體驗。
他的備用視覺傳感器單元很快就在本能的作用下被啓用,然後再次損毀,再次啓用,再次損毀.
考爾不得不手動編程,將視覺傳感器內的感光單元和其他的感官處理器臨時重新組建了一個新的‘視覺’系統,更多的數據流繼續飛馳而過。
他本想用這種方式來繼續觀察這場戰鬥,卻未能成功。此時此刻,在數據構成的0與1的世界中,赫然出現了一大片不屬於任何數字的漆黑亂碼。
它們一經出現便蜂擁而來,如千萬只嗜血的飛蟲般衝入了考爾的數據處理器,迫使他本就已經陷入高負載的處理器和大腦繼續過載
他倒在地上,在不斷冒出的電火花中陷入抽搐。
卡里爾注意到了這件事。
“你應該將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他略顯意外地說。“他對你來說應該算不上什麼威脅。”
那東西轉過頭來看向他,頭部仍然一片光滑,卡里爾卻能看見一雙眼睛。這雙眼睛高懸在這個生物的頭頂,來自銀河系之外的古老存在,攜帶着永無止境的永恆飢餓.
這雙眼睛和他對視。
“那麼就開始吧。”卡里爾朝它點點頭,在漫天火光中朝它走去。
那生物站在原地等待着他,沒有主動發起進攻。他們的行爲讓這場戰鬥的開幕變得十分詭異,沒有撕裂大地的狂風或足以讓山巔崩碎的力量,僅僅只是一方前進,一方等待。
直到卡里爾走到它面前,這個生物才終於改變了姿態——在無法被稱之爲時間的微秒之中,它原本放鬆的四隻手臂忽然握緊,並向上揮出。
纏繞着強大靈能的骨刃以毫釐之差擦過了卡里爾的臉,他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這四把利刃劃上天空,爲這一次毫無徵兆的襲擊而感到了由衷的驚訝。
他能躲過去,是的,但這個生物所表現出來的速度和力量.
沒有心中鑄爐的羅伯特·基裡曼能躲過這一擊嗎?
他開始在腦海中做對比,並得出了否定的答案。他稍微擡頭,看向那四把閃着光的骨刃,它們纏繞着來自蟲巢意志的靈能,卡里爾不會去質疑它們的強度與鋒銳。
他明白,任何凡俗的金屬——無論是精金還是耀金——都無法抵抗這四把骨刃。
也就是說,如果是萬年前的馬庫拉格之主,恐怕會在一個照面就被這個生物捅穿盔甲。
卡里爾暫時中斷思考,以剋制的速度揮出一拳,和兩把利刃迎頭相撞。他揮出的是拳頭,但與其中兩把骨刃碰上的卻是一把漆黑的直刀。
兩股靈能開始碰撞,卡里爾眯起眼睛,沒有管這方面的交鋒,只是將靈能的輸出維持在了一個平衡的點,然後開始借刀與它角力。
蟲巢意志的代行者發出了無聲的咆哮,它的甲殼再次被肌肉頂起,周遭跳動的火焰在潔白的甲殼上留下了自己的影子。
光芒一閃,它的另外兩隻手也朝着卡里爾砍了過來,卻依舊未能得手。卡里爾用左手攔下了這一擊,卻相當意外——它的速度變快了。
還不是極限嗎
他握緊雙手,加大了力量。如果要給出一個參照對象,那麼他現在的力量大概與尚未斷臂前的安格朗一致。
這個生物在如此重壓之下,卻沒有後退一步,它甚至仍有餘力做出反擊。它稍微擡起骨刃,中斷了角力,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斬向了他看似不設防的肋下。
卡里爾後退一步躲過這一擊,以萊昂·艾爾莊森揮劍時的速度和這個生物打起了白刃戰。
二對四,卻始終未曾落入下風,蟲巢意志的每一次攻擊都能被他以毫釐之差躲過,或是乾脆在骨刃碰到自己以前就將其拍開。
看似遊刃有餘,卡里爾卻越打越嚴肅,他能察覺得到,這個生物正在一點點地變強。
它的力量與速度正在這場戰鬥中得到增強,不是靈能的作用,也不是蟲巢意志的影響,而是源自它身體中的某種‘設計’.
換言之,它正在一點點地發揮自己的潛力。
它的極限在哪裡?力量比伏爾甘還要強?速度比科爾烏斯·科拉克斯還要快?它甚至都不需要什麼技巧,只用單純的力與速就足以摧毀帝國中的大部分戰士.
那麼,它能學會技巧嗎?戰術呢?無需多言,望着那雙虛幻的眼睛,卡里爾知道,它完全可以做到這件事。
蟲族本就能夠不斷進化,它們是一種基因調整生物,能夠針對敵人來進化出完全剋制對方的特性。
更厚實的表皮,更大的力量,更快的速度,極強的自愈能力,能夠摧毀盔甲的生物電漿,可以封鎖通訊的力場波
和這種東西打了快一萬年的仗,真是難爲你了,羅伯特。
卡里爾輕輕地呼出一口氣,解除了他對於自己力量的限制。
寒光一閃,四隻手臂高高飛起,組織液從深埋於血肉中的粗大血管內噴涌而出,隨後便被傷口處宛如獨立活物般的肌肉纖維跳動着鎖死,另一種慘白色的肌肉從這些肉芽上迅速蔓延誕生。
不過短短數秒鐘,它便長出了新的手臂,骨刃再次彈出,朝着卡里爾發起了新的一輪進攻。而這一次,它手臂上的幾丁質甲殼以肉眼可見的程度變得更加厚了。
不僅如此,它們的表面也有所變化,一種卡里爾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的透明薄膜在甲殼表面不起眼地閃爍着。
卡里爾嘗試着再次揮出一刀,而這一次,靈能沒能在其上起效,全被那層薄膜徹底吸收。
他後退一步躲過怪物緊隨其後的反擊,加大了靈能的輸出,再次揮出一刀。薄膜破碎,兩條手臂再次高高飛起。
怪物無聲地後退,胸膛處的甲殼忽然裂開,幾條好似捕食觸鬚般的觸手有力地彈出,將它自己的六條斷臂統統帶回了體內。
而此時此刻,它已經再次再生完畢。薄膜變成了另一種甲殼,覆蓋在原先的白色甲殼其上。它新生的手臂爲此看上去極其魁梧,但形狀也有所改變。
不再是那種近似於人手的構造,轉而變成了一種類機械結構,骨刃則取代了原先的小臂,變得愈發粗大。看上去畸形無比,但卡里爾卻絲毫不懷疑它們的殺傷能力。
不能再打下去了.他皺起眉。
蟲巢意志有很多個,誰也不知道它們之間是否能通過某種方式相互溝通。這些艦隊各有所長,根據入侵的不同地區的防禦力量進化出了不同的模樣。
儘管底層邏輯仍然相似,仍然善用蟲海戰術,但相互之間的差距卻大得令人難以將它們歸類爲同一個種族。
卡里爾本想測試這個生物到底擁有何等戰力,以歸類檔案,好促進對蟲族的研究,可現在,他改變主意了。
如果繼續測試下去,他覺得這個生物很可能給它帶來一些不太好的驚喜.
不過,目前仍然有一個問題十分重要:這個生物到底只是一種應急方案,還是早有準備的,可以和基因原體們對標的蟲類‘原體’?
他眯起眼睛,身影忽然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現時,兩把利刃已經將那被蟲巢意志操縱的怪物徹底洞穿。他以不容反抗的速度抽出刀,以極端的專注開始揮舞手臂。
精準且無法阻擋的斬擊像是暴雨一樣落在了怪物身上,將其洞穿、擊潰。它那活物般的組織液與肌肉纖維想要嘗試着在刀刃的斬擊下彼此擁抱,繼續粘黏,但卡里爾沒有再留手。
碎肉和組織液不斷地飛濺而出,然後便被靈能徹底控制。麥田燃燒,天空晦暗,極速駛來的馬庫拉格之耀在天空中若隱若現,萬里無雲,麥地裡卻正在下雨,一場人爲的雨。
雨點是碎肉與組織液,是一個強大生物正在被一次次肢解飛射而出的碎片。它有嘗試反抗,但反抗只會帶來更恐怖的暴力。
它的本能已經無法理解到底該如何應對這樣的一場‘戰鬥’,在更高維度的世界中,它正在對蟲巢意志請求幫助,但蟲巢意志也無法理解,它感到困惑。
它無法理解爲何物質界內會存在這樣的獨立個體。當它的代行者被肢解到只剩下不斷抽搐的下半身時,它才意識到,它的判斷出錯了。
而且,這一次不會再有轉進其他星球以補充生物質的機會,也就是說,它即將面對.
死亡?
卡里爾以搖頭回答了它的疑問。
——它在空間站上還有不少蟲子呢,但是,那裡還待着另一個異形。
他後退一步,雙手就那樣平靜地放了下來,緊貼着手腕的刀刃如回巢的毒蛇般消失在了寬大的袖口。
他身邊漂浮着難以計數的藍色熒光,照亮了整片麥地,甚至在反過來在空中留下了巨大的投影。看似美麗且震撼,但若是細看,便會發現那其實全都是被靈能所束縛着的破碎血肉.
卡里爾轉過身,走向貝利撒留·考爾。後者正在一陣又一陣的電擊中不斷地以二進制語言發出咒罵。
卡里爾伸手將他拉起,發現考爾的一部分附肢居然已經恢復了正常,正在維修自身。很快,他便重獲光明。
這一刻,考爾從未想過自己居然還擁有‘震撼’這種情緒。
他一時失語,盯着周遭的藍色光點,剛剛緩和一會的處理器似乎又有要過熱的趨勢.好在他很快便控制住了這種情緒,不過,大賢者今日的苦難似乎還未得到終結。
他剛想開口說話,便看見另一道流星劃過天空。幾分鐘後,一架炮艇緩緩落地,怒髮衝冠的羅伯特·基裡曼一把推開艙門從中大步走出,奔着考爾便衝了過來。
“這是誰的主意?!”馬庫拉格之主咆哮道,聲音響徹整片麥地。
卡里爾默默地站到了一邊。
考爾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呃——”他嘗試着發出一個單音節,基裡曼卻已經衝到了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附肢。
“伱給自己裝的是什麼引擎啊,大賢者?”基裡曼輕聲細語,面目猙獰地問。
“.我自己改裝研發的。”
“那能量源呢?”
“.”
“你給自己裝的是什麼能量源,大賢者?”
卡里爾別過臉去,對想要圍攏過來的常勝軍們搖了搖頭,他們便心領神會地走回了炮艇裡。他再次仰頭看向天空,衷心地祝願索薩不必再遭逢如此苦難。
基裡曼的聲音卻從他身後傳來:“我想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教官大人?”
卡里爾轉過頭來,眨眨眼,不假思索地舉起了雙手:“我可以替你寫很多份書面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