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那座遠在天邊的銀塔,賽維塔平靜地深呼吸了一次。
空氣在顫慄,銀塔的力量正毫無保留地從那層層堆迭的構造中傾瀉而出,它們興奮地奔跑着,像是終於脫繮的稚童,頭一次遠離了父母所構建出的玩樂場.
對於這個新鮮的地界,他們懷抱有十二萬分的熱情。在這份熱情消退以前,他們會盡自己所能探索此處的每一個角落。
當然,這個說法對於混沌來說並不那麼準確。
真正的情況是,從銀塔中蔓延而出的力量會徹底地改變這個世界,直到它們認爲此界已經‘合適’,如此,這種殘酷的改變纔會短暫地結束。
數秒鐘後,賽維塔中斷了他的思考,也收回了觀察的目光。
他一貫有種陰沉的表情,像是永恆不散的霧氣,一直掛在他的臉上。它浸潤了他的五官,將那本就不怎麼友善的容貌變得愈發富有寒意.
而現在,這霧氣已經變了,變成了寒風,將他的臉變成了一塊沉入寒冷之地海洋深處的堅硬浮冰。
謝赫爾·冷魂對這種表情並不陌生,在過去,出於‘工作’上的一些原因,他經常要和長子打交道。
在俗世中的家庭裡,如果長輩離去,那麼就是長兄與長姐當家。這件事放在夜之子中也仍然成立,在原體離去之後,亞戈·賽維塔里昂就是當家之人。
謝赫爾很難不和他碰面,審判庭內部的諸多事宜都需要經過他的手交給賽維塔.因此,他完全明白賽維塔接下來想要做什麼。
他沒有表示反對,至少沒有明確表示。
“如果你打算單獨行動,我不會阻攔你。”謝赫爾嚴肅地告訴他。“但我要說,這很可能不是最好的選擇。我們完全可以先通過雷鷹前往那座城市,那裡的平民需要得到處置。”
他本想使用一個更加符合他心意的詞,例如分類、清洗、淨化之類的,但是,考慮到他們旁邊還有個自認爲是羅伯特·基裡曼的俗世主君,他也就稍微改變了一下用詞。
當然,謝赫爾知道,處置這個詞實際上仍然很無情,像是個巢都裡的雜碎正在給平民們分三六九等,但事實就是如此。納羅斯城中的人們必須經過檢查與分類,只有通過的人,才能繼續享有活着的權力。
他的話讓賽維塔瞥了他一眼。
在漫天閃爍的銀色光輝與逐漸涌動的風暴之中,夜之長子緩緩開口,他的身影在這些恐怖迷幻的景象下顯得微不足道,但他的聲音依舊清晰地傳入了謝赫爾的耳朵裡。
只是這一次,他聽上去和過去截然不同,他所使用的語氣非常溫和。
“很久以前,冷魂,在我還沒有成爲戰團長的時候,我們有一種專屬的權力。”
謝赫爾專注地聆聽着他的話,賽維塔卻習慣性地刻薄一笑。
“我們是帝皇的軍團,原體的子嗣,乘坐着能夠跨越星海的強大戰艦去往一個又一個人類的聚集地,然後因地制宜,進行征服——換句話說,我們的專屬權力就是肆意殺戮,併合理合法地燃燒宮廷,毀滅世界。”
他眨眨眼,浮誇地後退一步,彎腰鞠了一躬。再直起身時,面色已然如常。
“有些星球歡迎我們,有些則不,對待後者,我們的手段會相當酷烈。放在今日,這種事會讓我們中那些具備高尚道德的人非常痛苦。例如聖吉列斯的兒子,那羣慟哭者。”
“我想,他們是絕對不會接受這種事的。我不怪他們,因爲這纔是人之常情.而且,那老一套也已經過時了。”
“征服和開疆擴土不再是我們的首要職責,實際上,時至今日,多數阿斯塔特自己甚至都自認爲保護者,是神皇的死亡天使。我們被動地融入了宗教,接受了它的影響,成了被人頂禮膜拜的諸多神明之一。”
謝赫爾表情嚴肅地用一個幅度輕微的頷首同意了他的說法。
“對於我們的很多表親來說,他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宗教的威力就在此處,哪怕是接受了改造手術和艱苦訓練的超人類也能被它所影響。”
“但是,這也不失爲一件好事。”
“在大遠征期間,我們憎恨宗教,帝國真理詳細地指出了它的危害。我得告訴你,冷魂,雖然帝國真理就是個善意的謊言,然而,當你將其戳破,你會發現那泡沫裡仍然有些值得相信的東西。”
“我在大遠征期間的經歷告訴我,帝國真理說得是對的,宗教只會阻礙人類進步,只會讓開明的人變成固步自封的瘋子,手裡舉着火把招搖過市,囔囔着要燒死一切異見者,哪怕這人是他們的母親。”
“而現在,我們卻不得不將宗教重新撿起來,將它變成一面刻滿愚昧的堅固盾牌。它會讓許多人受到迫害,淪爲宗教的犧牲品”
“但它也能讓更多人因此受益,讓孩子可以在夜晚安詳入睡,不必擔心黑暗中潛藏的鬼祟。他們相信,神皇會在黑暗中爲他們驅離怪物。”
“從這一點來看,國教的危害和它能給帝國帶來的東西一比,實在是微不足道。但是,那些因此而死的人呢?難道我們就要這樣背過身去,捂住耳朵,閉上眼睛,裝作他們的哀嚎和血淋淋的手臂並不存在嗎?”
他咧着嘴笑着,尖牙閃閃發光。謝赫爾仍然對他到底想說什麼不明所以,但依舊在很認真地聽,亞戈·賽維塔里昂願意這樣長篇大論的時候並不多
可惜之處在於,他的這份專注未能繼續保持下去,在賽維塔突然的靠近裡,謝赫爾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難堪。
賽維塔貼近他,貌似隨意地勾住他的肩膀,對他耳語,卻仍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
“遺憾的是,我們中的確有很多人都是這樣想的。有些人選擇不去看,也有些人選擇看過就忘,視而不見.你想成爲哪一種,謝赫爾?”
他的問題讓至高大團長悚然而驚。
“我——”
“——我知道你不是。”賽維塔嘆息着制止他的反駁。“但是.”
他不再說些什麼了,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謝赫爾,隨後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毫無徵兆地消失在了原地。
數秒鐘後,一把恐怖的武器撕裂了獸人的屍體堆,從中橫飛而出,在揮灑的鮮血中飛向了天空之中。謝赫爾仰起頭,看着它離去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
在結束那場談話後,賽維塔發現,自己開始越來越習慣於回憶過去了。他喜歡回憶過去,但他不怎麼喜歡這件事。
習慣是很可怕的事情,就像謝赫爾·冷魂,作爲審判之刃的戰團長,以及審判庭與夜之子之間最主要的那一座橋樑,他不可避免地習慣了將人進行分類。
諸如男女老少這樣的區別已經在他眼中徹底消失,只剩下簡單的污染與否。乍聽上去好像沒有問題,不過只是秉公執法,但是,要塞的崩塌往往是從某塊磚石的鬆動開始。
賽維塔用力地握緊鏈鋸戟,再次衝向那座銀塔。是的,他改變主意了,儘管這聽上去好像有些反覆無常,但他必須去。
狂風在他耳邊呼嚎,聽上去幾乎讓人困惑,賽維塔無動於衷地飛行着,將他一路上所看見的那些隱沒在雲層中的幻象統統拋在了腦後。
銀塔的力量卻始終追隨,好似擁有自我意志一般.而事實也的確如此,一個聲音悄然傳入他耳中。
“你是第一個認出我的人,亞戈·賽維塔里昂。”
賽維塔厭惡地彎起嘴脣,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銀塔在他面前與腳下蜿蜒起伏,它綿延數萬裡,是山峰中的山峰,而且還在拔高。
這顆星球的地貌正在變化,如琉璃或淡色水晶般的東西正接連不斷地從泥土與石頭下方冒出,如亙古存在的怪物,等待許久,終於在此刻復甦,而且遠遠沒有要停止的跡象。
這座銀塔到底有多麼龐大?
一個不太好的猜測在賽維塔心中緩緩誕生,與此同時,那個似乎認識他的聲音也再次傳來。
它是無根之水,不存在於理性的世界,亦不需要任何根基,它僅僅只是存在,卻可以輕而易舉地讓賽維塔聽見自己的聲音。
“伱要進入我的囚牢?”
囚牢
賽維塔眯起眼睛,依舊沒有回答,只是快速地劃過天邊。風暴依舊,但沒能阻止他,反倒爲他的前進加了一把力,賽維塔就這樣迅速且靈活地落在了銀塔表面億萬條閃光橋樑中的其中一座上。
老實說,踩在上面的感覺並不好,因爲他沒感受到半點反饋,彷彿依舊懸於空中。
一座虛幻的空中樓閣,是嗎?
賽維塔開始奔跑,他的武器在右手中興奮地吼叫,粗糙的骨頭卡在血管們預留出的位置裡瘋狂旋轉,一股可怕的血腥味自然而然地散發了出來。
賽維塔儘量讓自己不要去感觸它的情緒,同時舉起左手,輕輕地按在了一扇閃着光的銀色門扉正中央。
被束縛的善良靈魂在尖叫聲中對他發起了攻擊,賽維塔默默地將其承受下來,對這必須要付出的代價選擇了接受。
數秒鐘後,如玻璃碎裂般的聲響清脆地響了起來,帶來了一陣可怕的迴響,門扉驟然破碎。賽維塔忽視它,大步踏入其中。
在一陣強烈的失重感中,他眼前的世界變得一片漆黑,直到失重感消散,纔有點點星光於黑暗中忽地亮起,將金、銀和水晶共同鑄就的奢華景象一同顯露。
天花板上垂着八十一座閃動的吊燈,水晶不停地折射着光線,帶來更加強烈的迷亂之感。
黃金所做的長桌一張接着一張地擺滿了這個狹長而巨大的房間,銀質的椅子與餐具恰到好處地點綴其中,襯托着牆壁上那些身穿華麗服飾的無臉畫像們優雅的姿勢。
賽維塔厭煩地嘆了口氣,他握緊左拳,藍光一閃,一股力量從虛空中源源不斷地涌出,開始操縱引力。
長桌與長桌猛地飛起,撞在一起,連帶着椅子一起被扭曲揉皺,在嘎吱作響中變成了難言的破爛。八十一張長桌,七百二十九張椅子,就此徹底消失,被賽維塔扔進了至高天之中。
此時此刻,在空蕩的宴會廳內部,那八十一座水晶吊燈還在閃爍。被釘在邊緣處的蠟燭微弱地燃燒着,抵抗着一陣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微風。
賽維塔面無表情地碾過腳下的紅色地毯,將無臉的畫像拋在了身後。他每走過一幅畫像,那原本沒有五官的臉上便會突然出現一張滿是血絲的眼睛,急速顫動,並緊緊跟隨他離去的方向.
他對這件事心知肚明,但他真的懶得去管。奸奇的銀塔裡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情,沒有任何人說得清,就算是信奉祂的巫師們大概也是講不清楚的。
那些蠢貨只會用他們慣用的謎語來扔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並期待着自己能撞見幾個共同點。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們和街頭市井中的江湖騙子沒有任何區別,無非只是用概率學來招搖撞騙
賽維塔輕笑着走向紅毯的盡頭,那裡擺放在一張背對着他的紅色寬椅,扶手的金邊雍容華貴,背部的線條則優雅似一位穿着長裙的女士,看上去頗具誘惑力。
賽維塔揮動右手,用長戟把它肢解。
碎木橫飛,一陣尖嘯聲從椅子內部傳來,吊燈忽地開始齊齊搖晃,蠟燭驟然熄滅。
畫像裡身穿華貴服飾的人們開始一個接着一個地奔跑,離開他們原本帶着的畫框,血淋淋地掙脫畫紙,出現在了空蕩的宴會廳之中。
他們尖叫着衝向賽維塔,慘白的臉上裂開一張駭人大嘴,密密麻麻,旋轉分佈的尖牙利齒在其中極速旋轉。
與此同時,一陣悠揚的樂曲聲也忽地響起,在僅剩幾座還亮着的吊燈所投下的微弱光線的照耀之下,賽維塔笑了。
“遺憾的是,我並不怎麼擅長跳舞。”他聳聳肩說道,隨後即刻轉身撞碎了牆壁,衝入了一個嶄新的空間。
他回頭看去,卻沒再看見有關那座宴會廳的景象,牆壁完好無比,彷彿從來就不曾損壞。
而他現在正身處一個安靜的小酒館,木質地面,木質吧檯,窗戶與大門全都緊閉。桌椅板凳被堆放在角落,地板溼漉漉的,顯然纔剛剛清理過不久。
一個皮膚黝黑的人站在吧檯後面專心致志地清理着酒杯,對賽維塔的到來毫不在意,只是仍然用一小塊白布擦拭着厚實的木頭酒杯。
賽維塔順手扔下長戟,將它深深地貫入地面之中,隨後用力地踏着步,一腳一個坑地走到了吧檯前方他伸出右手,用拳頭叩了叩吧檯,在木屑橫飛之中輕聲開口。
“有什麼喝的嗎?”
酒保頭也不擡地說:“沒有。”
“你這裡不是酒館嗎?”
“是的。”
“那就給我點喝的。”賽維塔皮笑肉不笑地說。“一杯清水,怎麼樣?”
酒保再次搖搖頭:“本店還沒有到開店時間,另外,本店也不歡迎你這樣的人前來飲酒作樂。”
“爲什麼?”
“因爲本店不——”
賽維塔久違地真心笑着,一把將酒保從吧檯後方拎着領子抓了出來。他狼狽地摔倒在地,原本整潔的淡藍色制服就這樣被染上了污漬,但他依舊面色不改地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
“本店不歡迎你這樣的人。”他再次重複。“本店希望你迅速離開,不要作亂。”
“可以。”賽維塔爽快地點點頭,並掐住他的脖頸,開始往裡灌注自己的靈能。
他笑眯眯地開口:“只要你回答我幾個問題,我馬上就走,怎麼樣?”
酒保沉默數秒,皮膚下涌起一陣危險的白色光輝,他不得不艱難地點了點頭。賽維塔親暱地把他放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謝配合,那麼,接下來是第一個問題,我要怎麼去塔頂?”
“.你首先得確認自己在哪。”酒保咳嗽着回答,臉上沒有畏懼,只有一陣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厭煩。“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的話,你是不可能抵達塔頂的。”
“爲什麼?”
“因爲這座銀塔永遠處於變化之中,難道你不知道這件事嗎?你是怎麼進來的?任何一個追尋銀塔——”
酒保忽然止住聲音,終於擡起頭看了眼賽維塔,緊接着,他的表情迅速產生了變化。
“——怎麼了?”賽維塔緊盯着他,輕聲詢問。
“.你還可以再問幾個問題。”酒保艱澀地說。“實際上,多少個都可以。”
“我覺得不必了。”賽維塔說。
他伸手招來鏈鋸戟,酒保的形體驟然開始變化。
從人身開始蛻變,眼睛被擠出眼眶,皮膚變成某種醜惡的膠質,下巴裂開,十幾雙連接着神經的眼睛從中探出,漆黑的舌頭搭在牙齒之間,一塊接着一塊,猶如多米諾骨牌.
他完成了這樣驚人的轉變,卻毫不猶豫地轉身便跑,賽維塔則毫不意外地揮動手臂,將他徹底肢解。
熱氣騰騰的碎肉塊和骨茬掉落在地,仍然親密地糾纏在一起,如此感情,真是令人落淚。
賽維塔抽動一下嘴角,恢復到面無表情,擡腳碾過了這攤血肉,然後一腳將吧檯踹了個粉碎。
他已經開始有點厭煩了,和姦奇打交道永遠會出現這種事.但他必須以身犯險,尖塔頂部的那隻眼睛讓他失去了選擇其他方向的權力。
這件事固然令人痛苦,可賽維塔早就已經過了會因尊嚴受損而感到憤怒的年紀。
更何況,在這種時候,憤怒也並無多大用處。
賽維塔走入吧檯之內,揮拳打碎牆壁,然後再度走入其中。一股力量猛地襲來,打在了賽維塔的盔甲護頸上,幾乎將那塊地方切成兩半。
它還存在,但它已經不得寸進,它卡在了賽維塔的左手之中。夜之長子冷冷地打量着這條閃着光的鞭子,忽然一個用力,將它扯了過來。
一條握着鞭子的手臂緊隨其後地滾落在地,鮮血噴涌而出,在搖曳的燭火下製造出了令人心驚的效果。
一陣嘶啞的尖叫聲在此處響起,賽維塔瞥了眼那自作自受的蠢貨,卻發現它竟然是個靈族。
有趣,但也僅僅只是有趣而已了。
賽維塔邁步走過它,在他走過以後,它的身體開始寸寸崩裂,直至變成一灘肉泥。
在接下來的十五分鐘內——如果時間在這仍然存在的話——賽維塔一路打穿了數百個房間,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停止前進,哪怕只是那麼一小會也不行。
他踩碎巨大的棋盤謎題,用手裡的長戟把試圖向他買水問路的老婦人砍成十三片,然後燒死了那些從她屍體中涌出的蟲羣。
他把一個平凡的村落徹底點燃,用火焰燒灼了那片天空,將孩子連同父母一起殺死,然後追進他們的地窖,在那裡把村長和姦奇的神像一同用腳碾碎。
有的時候他在森林或平原,甚至是城市,有的時候他卻身處一個徹頭徹尾的虛無之地,只有他,和一個不斷說話痛斥着他罪孽的東西。
賽維塔還記得那東西的話:“亞戈·賽維塔里昂!你究竟放棄了多少你本可以救下的人?!”
“關你屁事?”賽維塔說。
他用靈能抓住這個聲音,但沒有殺它,而是把它捏成了一團不斷慘叫的膠質物體,轉而塞進了自己的武裝帶裡。
現在,他走到哪裡,都可以聽見尖叫聲,以及彷彿哭泣般的譴責聲了。
“你應該救下他們,但你沒有,你的傲慢毀了一切.”武裝帶裡的惡魔哭泣着說道。
賽維塔滿意地一笑——現在,這種譴責聽起來才比較像話。
是的,他根本無法被阻擋,但有一件事仍然擺在他面前,和他本人一樣,也由‘無法’這個詞冠在前方
他無法找到通往塔頂的路。那個酒保恐怕說得是對的,如果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那他就不可能前往塔頂。
如此一來,他要做的事就很可能延誤。
“不是可能,是一定。”在一個霧氣縈繞的房間之中,一個聲音溫和地對他發出了提醒。
這裡的一切都閃着銀光,只有一處地方不同,那就是霧氣的最深處,那裡閃爍着兩隻眼睛,黃澄澄,好似兩盞提燈。 賽維塔陰沉地盯着這個存在,眼神如屠刀般掃過它藏在蒸汽裡的每一處細節,龐大的身體,虯結的肌肉,巨大的爪牙.
然而,就在他觀察之際,那東西卻迅速地縮小了,最後甚至成了人形,頂着一張蒼白的臉,留着短髮,滿臉胡茬。
“你上不去塔頂的,賽維塔。”這個東西笑着說道。“除非你捨棄一切,但是,如果你那樣做,我也會脫困.”
賽維塔冷冷地看着它,緩緩搖頭:“在你脫困的那一瞬間,卡西多裡烏斯·德爾庫納斯就會殺了你。”
“他能嗎?”怪物驚奇地問。“你真的認爲他可以?他不過只是一個信使,一個因爲好運才被選中,隨後便承受了無盡苦難的普通人。”
“他早已陷入安眠,難不成你們要將他從死亡中喚醒,讓他再經歷一次這種苦痛?真是殘忍。”
他不止是一個信使。賽維塔想將這句話說出口,但他沒有這樣做,他只是徑直走向這個頂着卡西多裡烏斯·德爾庫納斯面容的怪物,並揮手將它的形貌驅散。
如霧氣般,它消散在了原地,只留下一聲輕笑,以及一句懷揣着明顯惡意的話語。
“我們之後再見,賽維塔。或許是幾百年,或許是幾千年,或許又是一個上萬年,無關緊要。”
“在此期間,你可以盡情地去嘗試,銀塔本身不會因你的暴行而毀滅,我以自己的自由爲代價自願被囚禁在這裡是有原因的,萬變之主賜予了我一座世間最爲堅硬的堡壘”
“而你,你又能做些什麼?你的兄弟們只需要一百年過去就會將你劃爲失蹤,再過兩百年,你的名字就不會再有任何人提起。你會和我一樣,被遺忘在這時間的最深處。”
賽維塔無動於衷地繼續前進,尖叫、哭泣、譴責等聲音從他的武裝帶內震顫着傳出。
“騙子!騙子!”那東西哭喊着說。“你爲什麼不救我們?!”
——
凱烏爾把他的劍從一個變種人的下巴里拔了出來——好吧,說得再準確點,不是拔出來,而是野蠻地撬動劍刃,自下而上地劈開整個頭顱,讓劍本身獲得自由。
緊接着,他一甩身後斗篷,如鬼魂般消失在了原地,令他的敵人開始尖叫。
他們之間的交流就是這樣可笑,單音節和多音節之類的分辨在這些生物的語言系統裡並不存在,只有交替的黏音,以及各種意義不明的呼喊。
凱烏爾沒興趣在這個時候探究變種人的語言,他本來就不是個學者,像這樣去多此一舉更是完全不可能。他站在黑暗之中,安靜地等待着能夠發起突襲的時機到來.
而他並非孤身一人,有十三名身穿終結者的暗影騎士們和他一同等在這裡。無人交談,只有互相頷首,目鏡彼此反射,以及一些幅度輕微的手勢。
凱烏爾喜歡這樣,對他而言,和自己的兄弟們一起待在黑暗裡等待狩獵,已經算得上是一種不小的慰藉了。
數秒鐘後,他帶頭衝出黑暗,和他的兄弟們從天而降,將這羣試圖靠近火炮陣地側面的變種人徹底殺死。
他還來不及喘口氣,通訊頻道里就傳來了一聲咆哮:“準備好!”
是斯卡拉德里克,他立即認出了大君的聲音,但是,他到底在對誰說話?
凱烏爾沒有答案,不過他的確準備好了,這件事已經成了他的本能之一。
兩秒鐘後,他看見一羣轟隆作響的活體巨石從戰場的某個角落猛地竄出,橫跨敵羣,衝到了陣地前方,開始來回碾壓戰壕,並拋射藍色的火焰。
猩紅之爪們正在和它們作戰,但戰果不是很好。
這種東西必須被快速集中火力殺死,然而動力劍之類的攻擊對於這些東西過於龐大的體積來說實在是難以造成什麼嚴重的殺傷,只有斯卡拉德里克和他的那兩把巨斧幹起這件事來還算是快速.
在這個時候,源自凱烏爾基因深處的某種幽默感忽然一閃即逝,令他將一個詞脫口而出。
“礦工.”
通訊頻道內沉寂數秒,隨後,斯卡拉德里克再度咆哮,聲浪大的嚇人。暗影騎士的戰團長忍不住輕笑起來,卻沒有忘記他到底該做什麼。
他再次遁入黑暗,跨越戰場,找到了他的兩個毀滅者小隊。他們迅速地閃轉騰挪,回到了陣地前方。
某種危險的嗡鳴聲開始在戰場後方齊齊匯聚,那是改進型號的等離子炮正在預熱的危險響聲。
五秒鐘後,十二發巨大的深藍色光團以急速衝向了那羣巨石,只在一個瞬間便將它們龐大的形體汽化溶解
猩紅之爪們立刻一擁而上,用各種方式將那些暴露出的核心部位徹底摧毀。凱烏爾可以對康拉德·科茲發誓,他甚至看見一個人在用頭錘進行這項工作。
兄弟們的狂熱沒有讓他受到太多感染,但凱烏爾不會去指摘什麼,在過去的兩個泰拉時裡,如果沒有猩紅之爪們的浴血奮戰,恐怕這場戰爭早就已經結束了。
他們毫無怨言,極端狂熱地頂在了陣地最前方。看似不可理喻,卻讓許多人得以生還,而且,他們也給了母團的兄弟們機會
凱烏爾握着劍踏上一處屍體高坡,小心地朝着遠方凝望。果不其然,他在敵羣后方看見了午夜之刃那標誌性的陰森藍色,以及他們正在追殺的兩隻巨鳥。
凱烏爾認出了這種生物——萬變魔君,除此以外還有哪種奸奇惡魔能夠讓他只是看上一眼就覺得眼睛生疼?
但是,話又說回來,凱烏爾並不認爲它們沒有還手的餘力。誠然,一百個來自夜刃的歷戰老兵是很恐怖的戰鬥力,尤其是他們纔剛剛發起突襲,可萬變魔君也並非什麼容易處理的惡魔
它們或許在正面戰鬥力上有所欠缺,但這些惡魔掌握着的諸多法術足以扭轉局面。
一定要小心暗影騎士沉默地想。
他沒有將這個提醒傳達給夜刃們,他知道他的兄弟們並不需要。在亞戈·賽維塔里昂沒有帶領隊伍的時候,他們永遠都知道分寸。
凱烏爾轉過身,從屍山之上一躍而下,找到了剛從西邊側翼回來的審判之刃們。
帶頭的副官沒有名字,他自稱爲罪者。凱烏爾對他們內部的這些贖罪之類的事情很感興趣,但現在並非探究的時候,因此他直截了當地開始了詢問。
“獵手在幹什麼?”
“召喚。”滿頭白髮的罪者陰沉地回答。
他並不年老,這滿頭的白髮據悉是在某次淨化儀式中留下的副作用。那種乾枯的白色很難不讓人懷疑他是否失去了一部分壽命,對於混沌儀式來說,任何祭品都是有可能的。
凱烏爾爲他的回答猛地變了臉色。
“召喚誰——不,召喚什麼?”
罪者爲他的敏銳而露出了一個略顯哀傷的微笑,他知道這份敏銳到底來源於何種經歷。
他們都有相似的經歷。
罪者搖搖頭,用諾斯特拉莫語吐出了一個名字:“範克里夫。”
在這個瞬間,凱烏爾幾乎捏碎了他的劍柄他的憤怒是如此突然,如此劇烈,其中有一部分是因爲獵手,另一部分,則是因爲罪者的行爲。
他在一個召喚儀式正在進行的過程中使用了諾斯特拉莫語,念出了被召喚者的名字,這完全就是在爲那儀式添磚加瓦。
暗影騎士摘下自己的頭盔,滿面陰沉地看向了罪者。
“你認同他?”凱烏爾簡略地問。
“是的,戰團長。”罪者說。“你應該知道獵手的眼睛有何特殊之處,因此,當他告訴我那座銀塔到底是什麼東西之後,我不得不同意他的做法。”
他的話讓原本想要進行指責的凱烏爾沉默了數秒。
他當然知道獵手的眼睛特殊在哪裡——那雙眼睛來自塔羅斯·瓦爾科蘭,最初的靈魂獵手,最後的‘先知’,一位萬年前的老兵。
和現在不同,在軍團時期,夜之子們對於預言嗤之以鼻。這和原體的身體力行逃不開關係,塔羅斯是少有的特殊之人,這和他那超常的預言能力不無關係。
康拉德·科茲甚至親口承認,塔羅斯在某種程度上和他一樣。出於這句話,以及他本人對於預言的某種執念,軍團的前輩們爲他冠上了一個略帶挖苦的先知稱號。
當然,這和靈魂獵手時期的他已經再無關係.
在他死去以後,那雙眼睛被不斷傳承,直至今日,它到底爲多少人帶去預言幻象的折磨已經無人知曉,但是,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它早已不是當初的那雙眼睛。
除去預言以外,它還有了一些其他作用。
凱烏爾深吸一口氣,嘶嘶作響地吐出一個人名。罪者感激地一笑,爲他站在自己這邊而感到了由衷的喜悅。
他這份異樣的情緒被凱烏爾捕捉到了,暗影騎士天生的分析本能開始運作,幾乎只在瞬間,他便知道,罪者恐怕相當渴望他人的認可
我們或許都是如此。凱烏爾哀傷地想。
“那麼現在告訴我,兄弟,他們在哪?”
罪者幾乎是用一種溫順的態度點了點頭,爲他指明瞭一個方向。凱烏爾對他點點頭,斗篷揚起,再次消失在了原地。
不消半分鐘,他便通過黑暗順暢無比地抵達了那片儀式場,卻不得寸進。空氣中倒懸着慘白的灰燼,漆黑扭曲的光芒圍攏了一處空地,將其內的一切事物都變得模糊不清。
凱烏爾試着想要進入其中,而那些光芒並不允許,它們一直在推走他.
他明白,如果自己不是夜之子,這種力量是斷然不會如此溫和的。
但他必須要進去,他有些事要和獵手當面交談。
在連續不斷的誦經聲中,凱烏爾用動力劍割開了自己的左臉頰。鮮血順流而下,他用右手接起一點,食指與中指併攏,將鮮血塗抹在了額頭中央,輕輕一劃,再回到中央,順延而下。
“我將爲此處的無辜者復仇。”凱烏爾鄭重其事地說,聲音嘶嘶作響。
光焰跳動,忽然將他接納,強烈的失重感隨後傳來,迫使凱烏爾握緊了雙拳。他眼前的世界變成了簡單的黑白兩色,唯一具有第三種色彩的是來自靈魂獵手戰團的兄弟們。
他們盔甲上的猩紅經文是那樣刺眼。
凱烏爾沒有打擾他們的誦經,只是徑直走到了儀式場中央,找到了獵手。後者對他的到來似乎並不意外,只是那表情多少有些悶悶不樂。
凱烏爾經不住有些驚奇——他沒想到自己會從獵手臉上看見這種表情。
“你立下的這份誓言”獵手嘆息,聲音顫抖。“兄弟啊”
“它有什麼問題?”
獵手悲傷地看着他,低聲開口:“它將把你引向一處死亡之地。”
“我們最終的命運都是死亡。”凱烏爾平靜地回答。“我早已做好了準備,不過,既然你已經預言了我的未來,我倒是想聽聽完整的。”
獵手沉默地頷首,伸出雙手,握緊了凱烏爾染血的右手。
“我看見你孤身一人地倒在黑暗裡,你身後是一條蜿蜒的血路,都是你的血。你遍體鱗傷,盔甲破碎,手中的劍也早已斷裂。”
“黑暗中的怪物們窺伺着你的血肉,只待你死去,它們便將一擁而上,吃光你的精魄,拿走你的靈魂。你不會有迴歸荒原的機會,因爲你自己選擇了進入黑暗之中.”
“你將離開我們,離開所有人,凱烏爾。”
他的話聽上去幾乎像是一種詛咒。暗影騎士想。或許所有預言聽上去都始終何意。
他笑了,點點頭,抽出右手拍了拍獵手的肩膀,隨後重整表情,彷彿根本沒聽見那個預言。
“那麼,儀式進行到什麼程度了?”
“只差最後臨門一腳。”獵手緩緩回答。“範克里夫從不拒絕任何呼喚,他有求必應,只是那些有資格承載他,成爲祭壇的世界實在是少之又少.此地,就是其中之一。”
凱烏爾爲他的話而獲得了一點短暫的平靜,他不在焦躁了。這或許也是人之常情,當一直擔心的那件事真的成真,擔心也就會自然而然地隨風而逝。
只是,獵手的說法仍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裡?這裡到底有什麼特殊之處?”他跺跺腳,如是詢問。
獵手蹲下身,當着他的面抓起了一把泥土,其下顯露的卻並非石頭或更多泥土,而是一塊閃着銀光的金屬。
複雜的浮雕在這一小塊金屬上清晰無比地顯露,除此以外,竟然還有幾幅畫作與不知道爲何留在上面的數學公式。
若是選取其一留存,這塊金屬會很有美感,選擇二者並存,也不失爲一種繁複的享受。可如果它們都留在這裡,金屬就有些顯得擁擠不堪了
盯着它們,凱烏爾忽地感到了一陣頭疼,鮮血衝出鼻子,打溼了盔甲的護頸。他心中一凜,立刻明白,這就是製造它之人的本意。
“你能入目所及的所有地方——”獵手站起身來,讓泥土順着手指的縫隙灑下。“——都埋藏着那座銀塔的一部分,換句話來說,它就是這個世界。我們中了一個陷阱,凱烏爾。”
他若有所思地用另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渾濁的雙眼裡忽地閃過一陣極其明顯的怒意。
凱烏爾將其看得清清楚楚,這是他頭一次從獵手身上看見如此明顯的負面情緒。隨後,他意識到,這憤怒來源於獵手的自責。
“盲眼的先知糟糕的引路者。”塔羅斯的後輩沉沉一笑,表情再次重歸寂靜。“總之,我的兄弟,事情就是如此。”
凱烏爾緩緩頷首,開始將這一切結合起來重新梳理,並很快就抓住了其中的一個盲點。
他毫不留情地將它指出:“爲什麼是範克里夫?”
他緊盯着獵手,如此詢問。
“如果只是爲了處理這座塔,我們有更好的選擇。荒原下沉睡的那些戰爭機械會很樂意再次站起,不要說你聽不見那些泰坦機魂在睡夢中的暴怒咆哮.我承認,範克里夫很強,但是,讓他來對抗這樣一座世界級別的巨塔,是否選錯了人?”
獵手讚許地點點頭:“你還是很敏銳,騎士長。可我不確定你到底能不能得知真相,有些事,哪怕對我們而言也是秘密——不過,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再繼續隱瞞下去了。”
“你是否有聽過德爾庫納斯這個行商浪人家族?”他輕聲詢問。
凱烏爾開始檢索自己的記憶,一遍,兩遍,三遍.然後他搖頭。獵手毫不意外地笑了,右手擡起,做了一個手勢。肩甲上的經文如活物般扭動,字符與字符竟然開始彼此融合,凱烏爾費了很大力氣才讓自己沒有去看它們。
“這個家族的末裔名爲卡西多裡烏斯。”獵手緩緩開口。“一個能夠登上泰拉的探險者,一個勇敢的人。只是,他還有兩年纔會出生.”
“掌印者和他的諸多密探正在秘密地推進這件事,以確保卡西多裡烏斯·德爾庫納斯能夠順利地出生。”
“我想,你大概會問,他到底是什麼人,值得如此大費周章,甚至只是爲了確保他的出生。但我不能透露,騎士長,這件事情事關重大,我唯一可以透露給你的事只有一件。”
“你還記得位於那座尖塔頂端的那隻眼睛嗎?”
獵手問出這個問題,停頓片刻,看着凱烏爾的表情一點點地變得嚴肅了起來。
“那隻眼睛來自一個惡魔。”獵手簡明扼要地說。“在未來,或者在過去——這隻惡魔會從卡西多裡烏斯的死亡以及他所承載之物的對立面中誕生。”
“它曾經無數次地找到那位末裔,並試圖讓他發瘋,讓他失去希望.它沒能成功,因爲範克里夫始終待在卡西多裡烏斯身邊。”
獵手再次停頓片刻,只是這次,他的目的就不是留給凱烏爾消化的時間了。
他轉過身,看向自己的兄弟們,舉起右手,緊緊握拳。
九十九人中的五十人立刻毫無徵兆地倒在了地上,怒焰襲來,將他們的軀體徹底覆蓋。盔甲與血肉一同融化,變成沸騰的血水,在早已挖掘出的凹槽中勾勒塗抹。
凱烏爾深吸一口氣,壓抑住自己心底的諸多情緒,別過臉去,不願再看。和他不同,獵手始終凝視着那些緩慢前進的沸騰血水,直到它們填滿了每一條溝壑,方纔移開視線。
他似乎正在顫抖,但聲音卻依舊平靜,嘶嘶作響的諾斯特拉莫語好似衝破潘籬的野獸般響起,撕裂了空氣,被血水灌滿的法陣立刻亮起,刺目的光柱沖天而起,打破了儀式場的寂靜。
黑白二色的世界恢復正常,凱烏爾卻在此刻發現,銀塔的體積已經再次變得,它的主塔部位甚至能夠從天空這頭蔓延到那頭
而那黃澄澄猶如提燈般的獸瞳,也變得離他們非常之近。它甚至近到能讓凱烏爾透過它表面的反射看見那道光柱中正在緩緩出現的一個龐大身影。
他轉過頭去,看向光柱。燃燒的怒焰和倒懸的灰燼蜂擁而至,在越發劇烈的誦經聲中衝入其中,粘合成血肉、盔甲和蒼白的鬃毛。
凱烏爾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管凝視這道光柱,以及其中的那個影子.
五秒鐘後,兩點猩紅在其中一閃即逝。一把纏繞着漆黑閃電的猙獰巨劍橫掃而過,將光柱徹底斬碎,一個高大到足有十米的惡魔就這樣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它頭頂一副螺旋狀的巨大雙角,滿頭白色的鬃毛使它看上去極具威嚴。身穿破碎的盔甲,多條正在顫動的焦黑鎖鏈纏繞其上,捆住了一副好似即將破碎的甲冑,每一條紋路中都散發着暗紅的光,高溫的蒸汽從中噴涌而出,將地面變成沸騰的岩漿。
它的雙眼是兩點黯淡的紅色,令凱烏爾聯想到血紅的殘陽,或是戰士的最後一滴鮮血
緊接着,他被迫地與它對視。
暗影騎士忽然就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因爲他發現那惡魔竟然在對他頷首,緊接着,細密的獠牙緩緩張開,一個儘可能低沉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簾。
“沈託我問候你,後輩。”
凱烏爾訥訥地點點頭,眼球在眼眶裡不停地顫動,幾乎有種流淚的衝動。惡魔則平靜地舒展身體,緩緩提起了巨劍。
類似的事情,它已經見得太多了,只是這一次,它自己恐怕也要成爲其中的一員。它扭頭看向天邊的銀塔,殘陽忽地開始燃燒,雙眸中旺盛的血光幾乎亮如實質,獠牙緩緩合攏
“長兄已經等待您多時了。”獵手在它腳邊如是說道。“儘管他目前還不知道您的到來。”
惡魔低頭看他一眼,面容上仍然看不出什麼情緒,只是緩緩頷首:“是啊,他已經等了一萬年。”
“我希望您能多給他一點時間來接受此事這關係到我之後是否會骨折。”
惡魔罕見地發出一聲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