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法克斯蹲下身,抓起了一捧所謂的泥土。目鏡的分析功能在數秒鐘後給出結論,百分之四十二的血肉混合物,百分之十七的碎骨,百分之二十的裝甲碎片
但不要以爲這就是結束,剩餘的百分之二十一內還有諸多難以計算其質量的混合物質存在,比如毒氣和血肉混在一起後畸變出的猛毒塵埃,或是在轟炸中心經受劇烈爆炸殘留下來的一點點金屬殘骸。
只有將它們完全去除,最終剩下來的那一點點殘餘,纔是屬於泰拉的‘泥土’部分。
暗黑天使沉默地站直身體,將那捧血土裝入了自己的武裝帶。
從他那並不如何準確的地圖來看,他現在已經快要抵達喜馬拉雅高原的入口了。
根據資料和記憶顯示,這裡時刻都聚集着大量從銀河各處前來的朝聖者,數百個可根據信仰派系無限細分的營地雜亂無章地分佈在這處入口。
他們上方有一座要塞,由帝國之拳駐紮看守,但他們並不負責與朝聖者們打交道。
真正處理相關事務的是一支規模在兩千人的官僚團隊,由泰拉複雜的行政體系中專門抽調,其目的只在於維繫穩定.
這四個字蘊含着的東西和權力細想之下大得可怕,因此,在這支團隊成立的第十年後,他們就以朝聖者們的名義和他們捐獻的金錢建造起了一座橫跨高原入口的大橋,它能讓後續來此的任何人都免於翻山越嶺,直接抵達皇宮之下的那座繁華城市。
當然,塞拉法克斯現在什麼也沒看見。朝聖者、要塞、橋樑、崗哨——所有的這些東西都消失了,就連天空也被厚厚的塵埃遮蔽。
這些由巨量輻射帶來的死亡精靈擠滿了高原空氣中的每一個角落,讓能見度低得令人髮指,就連目鏡也無法幫助塞拉法克斯免除這一困難。
他不由得生出一些悲觀的想法。
在這樣的環境裡,就算有人還活着,又怎麼可能繼續戰鬥?哪怕是阿斯塔特,也絕無可能在不戴頭盔的情況下支撐多久。有關這一點,他的動力甲已經不止一次地警告過他了。
但是
塞拉法克斯看向他的右前方,十四分鐘以前,地面曾隱約地震動了數次,然後停頓數秒,緊接着又是幾次震動。一番追根溯源過後,他大致判斷出了震動傳來的方位。
動力甲的伺服核心通過計算分析給出了火炮支援的可能性,但塞拉法克斯並不同意這個結論。
他認爲,戰爭都已經打到了這種境地,就算還有火炮彈藥殘留,負責下達命令的指揮官也絕無可能依照戰術手冊或學院內的教材那樣,要求他的炮手們幾炮幾炮,或幾個基數幾個基數地打.
然而,真相究竟如何,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他轉變了方向,朝着震感傳來的方向進發。一路上,震動始終未停,但仍然是那般死板的間隔轟炸。
到了此時,就算是塞拉法克斯也不免有些疑惑了:難不成真的有哪個彈藥庫直到現在才被一支好運的部隊發現並啓用?而且,這支部隊的指揮官甚至仍然保持着理智和高超的戰術素養?
暗黑天使以往的戰爭經驗告訴他,此事有極大概率不可能發生。
戰爭一旦進行到白熱化階段,命令的下發和執行就成爲了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一支部隊還好說,但若是多支軍團混編作戰,信息的冗雜程度會隨着時間推移,以及戰爭烈度的發展,一點點地將所有人都拖入泥潭,就連基因原體也無法完全免除這種影響.
塞拉法克斯保持着他的懷疑,繼續向前行進。他每走十幾米就得擡手抹一抹目鏡,以免輻射塵埃徹底擋住視野。
負責空氣淨化系統與呼吸格柵那部分的伺服馬達已經運行至了最大功率,所發出的低沉嘯叫聲不斷地迴盪在他耳邊。
他就像是一個鬼魂,走在血肉爲泥,骨灰飄蕩的世界裡,雙眼放射着猩紅的光輝——塞拉法克斯幾乎被自己這不合時宜的一點幽默感逗笑了,同時也驚訝於他竟然還有這種多餘的情緒留存。
然而,當他抵達震感的源頭後,他便失去了語言乃至於思考的能力。
塞拉法克斯並沒有看見一支軍隊或陣地那樣的東西,恰恰相反,他看見的是一處.廢墟,或者說山谷,某座城市被完全摧毀後遺留下的一個深坑。
還有些建築的殘骸堆積在它的邊緣部分,山谷兩側也是如此,過去喜馬拉雅高原上人工山脈的奇景仍然殘留着一部分,以塞拉法克斯的角度看過去,簡直像是某人曾以一把橫跨天與地的巨劍對準了此處當頭斬下
劍鋒之下,無物留存,而邊緣卻也不甚鋒銳,諸多斷裂的‘鋸齒’還在佈滿塵埃的風中搖搖晃晃,呼喚着昔日的榮光。
但是,山谷中央也並非空無一物。一個龐然大物還待在這裡,它像是山脈的連接一樣,以較爲低矮和崎嶇的幅度將斷裂山谷的兩端連接了起來。
當然,它看上去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曾耀眼到直衝雲霄的哥特式尖頂高塔早已倒塌或斷裂,身上掛載着的諸多武器陣列也已經被摧毀,僅剩下左臂和其上等離子焚滅炮看上去似乎還很完整。
它身上落着厚厚的塵埃,周邊躺着許多戰機、坦克或裝甲車的殘骸。以它爲中央,一圈圈的龜裂佈滿了整個大地,其內滿是屍骸,多以惡魔們那污穢的血肉爲主。
塞拉法克斯一言不發地看着它,看着它慢慢地、慢慢地擡起左臂,那幅度極其微小,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般虛弱.但它終究是擡了起來,機械運轉之間發出的嘎吱聲順着風傳出去很遠。
然後落下。
砰、砰、砰、砰、砰。
塞拉法克斯開始朝它奔跑,同時拔出了槍。他警戒着可能出現的敵人,腳步卻仍然沒有放慢,對於那些深不見底的龜裂,他往往是一躍而過。
那個關於鬼魂的笑話又回來了,而且這一次若是要將它說出口,似乎也變得更可信了一些。
他跳過堆滿屍骸的深淵,爬過倒翻的坦克,越過空無一人的陣地——可那震動又來了,這一次可不像是此前那般輕柔,塞拉法克斯不得不在此期間暫止腳步,像是應對地震一樣尋找掩護。
在此期間,塵埃、泥土或其他東西會將他完全掩蓋,這變相地增加了他接近它的時間。足足一個多小時後,塞拉法克斯方纔艱難地抵達目的地。
他仰起頭,看向這倒塌的山脈,不自覺地深呼吸了一下。
一架帝皇級泰坦——或者說,一架瀕臨死亡的帝皇級泰坦。
塞拉法克斯不是機械神甫中的一員,對他們的教義也並無多少好感,但他仍然願意用‘活着’或‘死去’這樣的詞語來形容這架巨大的機械。
只是,眼下還有一個新的問題擺在他眼前:通訊頻道內依然一片死寂,沒有新的消息提示或通訊請求,對他一直開啓着的主動呼叫功能也毫無反應。
這要麼意味着這架泰坦的機組已經死絕,要麼就代表他們的情況非常糟糕,甚至不能接受到近在咫尺的這個通訊訊號。
無論哪一種,都不算什麼好消息,可塞拉法克斯必須一試——泰坦,尤其是帝皇級泰坦,必然只會被派遣到戰爭烈度最高的地方,否則便是對它本身的一種褻瀆。
絕不會有哪個指揮官會對一架泰坦的機組人員說,請你們去幹掉那些躲在巢都裡的變種人等諸如此類的話。
就算真的有人蠢到這種地步,機械教也將進行勸阻。紅袍神甫們在涉及到這類尊重問題的態度上向來不會留有什麼講道理的餘地。
也就是說,哪怕他到了最後只能找到一整個死去的駕駛機組,也勢必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訊息。若還有一兩個活人存在,那就更好不過.
塞拉法克斯低下頭,沿着腳下的一條小路開始奔跑。地面崎嶇,哪怕已經抵達泰坦腳下,每行進一段距離也必須小心,被壓塌的廢墟內究竟有多少後天形成的陷阱是他現在無從得知的。
而這僅僅只是開胃菜,之後的攀登運動纔是重頭戲——是的,塞拉法克斯打算一點點的爬行至這架泰坦的核心所在,只要他保持謹慎,這件事就不會有多麼困難。
但他忘了一件事:這裡是泰拉。
“站住。”一個死寂而沙啞的聲音居高臨下地對他說道。“舉起雙手。”
一陣危險的嗡鳴聲緊隨其後地傳來。
塞拉法克斯相當識趣地照做了,沒有猶豫。
他擡頭看去,發現帝皇級泰坦那已經平落於地面、好似一座巨橋般的左腿盡頭上正冒着一朵幽幽藍光,一個完全不起眼的黑影就在這藍光後凝視着他,不過十幾米之遙。
似乎是察覺到了暗黑天使的目光,這個影子也沒有再做掩飾,而是直接站了起來。他戴着厚重的防毒面具,衣物上滿是塵埃。
隨着他的站起,更多的影子也從他身後出現。塞拉法克斯粗略地掃了一眼,發現他們的制服都各不相同,武器也五花八門,從激光槍到各類實彈武器應有盡有。
臨時重組後的部隊嗎?
“報出你的身份,阿斯塔特。”那人又說道。“以帝皇的火蜂軍團的名義,我命令你。”
塞拉法克斯毫不猶豫地自報家門,並主動通過動力甲的外置廣播播放了一條身份驗證代碼。果不其然,對方很快就順藤摸瓜地通過代碼連接到了他的動力甲。
藍光消散了,那個士兵對他點點頭,行了個天鷹禮,緊接着又比了個歉意的手勢,隨後便再度隱入黑暗之中。他的同伴亦是如此,在這神聖的鋼鐵上一動不動,完全隱沒了身形。
另一個聲音則在塞拉法克斯耳邊響起,帶着沙啞和疲憊:“雖然我很高興能在這種時候遇見一個表親,但你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塞拉法克斯兄弟?”
暗黑天使看了眼目鏡右上方顯示的身份編碼,隨後答道:“我也很想知道一位聖血天使是如何成爲火蜂軍團的臨時指揮官的,澤豐連長。”
被稱爲澤豐的人笑了笑,語氣已經略帶笑意:“過去我很討厭你們這套保密主義,但現在看來竟然顯得很親切”
“上來吧,兄弟,但也要做好戰鬥準備。滔天烈焰號的機魂正在盡它最後的一點力量爲我們吸引敵人或你這樣的友軍,我們隨時都可能要打一場新的戰鬥。”
我正是爲此而來。塞拉法克斯想。
他默不作聲地爬上滔天烈焰號的左腿,緩緩地向上行去。
與此同時,一點遙遠的迴音也傳入了他耳邊。它來自一個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但它是被塞拉法克斯所創造,因此仍然忠誠。
它告訴了他許多東西,例如萊昂·艾爾莊森的死,例如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以及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它正在被侵蝕。
那個不速之客身懷有另一種力量,源自凜冽的寒冬和不滅的野性。失去了塞拉法克斯,它很難支撐太久。
不要緊。混沌巫師在暗黑天使心底的一角對它低語。你能撐多久都無所謂,只要獲勝者轉生進入了我爲他準備好的那具身體,一切就都不要緊。
他說的胸有成竹,彷彿早已預料到這件事,但事實並非如此。他並不知道黎曼·魯斯爲何會來、爲何能來,也不知道他那種特別的力量源自何方
但是,既然他主動進入到了那片黑暗之中,就必須遵守塞拉法克斯設立的規則。
若芬里斯人能夠聽見這句話,他會作何感想?答案無人知曉,唯有一點可以肯定——黎曼·魯斯會對此嗤之以鼻。
狼嚎四起,風雪漫天,芬里斯的狼王緩緩直起脊背,舒展了筋骨,微笑着摸了摸正緊貼着他的兩頭巨狼。
在他對面,毫無戰意的獵人與眉頭緊皺的國王正驚異地看着四周。
“怎麼啦?沒來過芬里斯嗎?”魯斯咧嘴問道。“這可是個好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