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他將思緒從回憶中拉回來,落在我身上,瞪着眼問:“怎麼?你見過他?”
“沒……沒有,”我慌忙否認,他目光犀利地盯着我,看得我心裡直發毛,最後我還是決定說出真相,“不過,我見過他的靈位……”
“他的靈位?”他急切地打斷我,“難道,他已經死了?”臉上掠過一絲我無法看透的神情。
“嗯,看樣子他已經死了,不過……他的靈位與你妻子的在一塊兒!”我費勁地說完,然後等待着可能要到來的狂風暴雨。
出乎我的預料,他並沒有發作,而是突然陷入了沉默,表情極其痛苦。許久,他緩緩地回過神來,衝我道:“在哪見到的?帶我去看看!”
他的表情裡帶着乞求,但卻是不容我拒絕的,我心情複雜地點點頭,道:“不過,我是在夜裡見到的,白天再去的時候就空空如也了,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不可能!一定是真的!”他突然語氣肯定地叫起來。
當天夜裡,樑希鬆來了。
我在辦公室裡,通過窗戶看着他的車緩緩地駛過來,他藉着月色沒有開車燈。
我下樓來,他已經從車裡出來,緩緩地關上車門,然後指指4號門診樓的方向,我會意地點點頭。
一起走上4號門診樓的樓梯,我的心怦怦直跳,一方面,因爲即將再次見到那個神秘靈堂而驚恐不已;另一方面,我還在默默地擔心神秘靈堂會不會再次不翼而飛。
到三樓了,我們放輕放慢了腳步,我在前面引路,到了!
我一陣驚喜,因爲我又隱約地看到了從電梯間的門縫裡透出的一絲光線!是的,那個神秘靈堂又出現了!我向樑希鬆使了個眼色,我們摸到電梯間門口站直了身體,屏住了呼吸。還是和先前一樣,似乎我的手並未觸到門就緩慢地自動打開了。眼前的情景一如上次我所見!
樑希鬆迫不及待地從我身邊的門縫擠了進去,他的身體在顫抖,他不聲不響地走上前去。在他隨身帶入的風的作用下,燭光開始搖曳得厲害,滿地的紙灰無聲無息地悄然飛起,充斥着整個空間,在其中我又清晰地看到許多殘存的火星。
他率先走到何小欣的靈位前,緩緩地俯下身去,輕輕地撫摸着。我看到他的身體顫動得更厲害了,他在無聲地哽咽着,記得有人說過:無聲的哽咽是痛苦的最高形式!他已經痛苦到了極點,他一定又回憶起了從前,回憶起了自己最親愛的人,這是何等的痛苦呀!
我被眼前的情景感染了,鼻尖開始酸澀,因爲我也想到了自己的愛人——何小溪,想起了她的孤獨、她的哀怨、她的無助、她的悽慘、她的倔強、她的執着以及她的不辭而別,我的眼淚洶涌而出!
情緒稍微穩定了些,他緊緊將何小欣的靈位抱在懷裡,他緩緩地將目光轉向田小山的靈位,呆呆地看着,呆呆地思索着什麼。突然,他站起身,發瘋似的踩田小山的靈位。瞬間靈位已被他踩踏得粉身碎骨,碎裂的木屑濺滿了一地,滿屋子的菸灰飄飛得更加劇烈了,兩支紅蠟燭被踢倒在地,鮮紅的珠淚灑在地上凝固了,像兩攤鮮紅的血液。
(107)
由於他的力氣過於猛烈,整個電梯間都在搖晃!蠟燭熄滅了,我們陷入了一團黑暗當中,外面淡淡的月光透過樓道盡頭的窗戶射進來,無濟於事地照亮着窗戶下面一片窄窄的空地。
樑希鬆正抱着何小欣的靈位依靠着電梯間光滑的不鏽鋼牆壁緩慢的下降,然後頹然倒地,小聲地痛苦起來,他的聲音不大,但在這寂靜的夜裡很有穿透力,也很有感染力。
樑希鬆還在悲痛着,突然,我的第六感又來了:“她”!在!
是的,應該在我身後,可能剛到,也可能一直都在,只是我現在才發覺,我能夠聽到“她”那細若遊絲的呼吸聲,我的心裡猛一陣收縮,不自覺地脫口而出:“你來了?”
“誰?”聽到我的話,樑希鬆警覺地站起身,“你在和誰說話?”
我沒有做聲,突然回頭,樑希鬆也跟着我向身後看去,可,身後空空如也!
樑希鬆奮不顧身地向樓下衝去,我在他身後緊跟着,下樓來到院子裡,可四周依然空空如也,只有模糊的夜色!
在確定四周空無一物之後,樑希鬆又將注意力回到我身上:“怎麼,你剛纔看見她了?”
我搖搖頭,感覺已是很模糊:“不知道,應該是感覺,感覺她在我們身後!”
“不是感覺,”樑希鬆表情茫然地搖搖頭,但語氣肯定:“應該是她在的!”
“誰?她是誰?”我想借此機會確定一下他心裡的答案。
沒想到他依舊茫然地搖搖頭:“不知道!”
他在腳底下的空地上坐下,懷裡依舊緊緊抱着何小欣的靈位,一言不發,直到天完全大亮起來。
“天亮了!”我提醒他。
他從夢中驚醒,站起身,目光呆滯地走向車子,懷裡依然緊緊抱着何小欣的靈位。上車以後他沒有直接發動,而是趴在方向盤上不出聲,我不放心地問:“你沒事吧?要不我來開車送你吧?”
片刻之後,他擡起頭,道:“沒事!”然後發動了車子。呆呆地看着他的車子遠去了,我的心裡泛起無限的傷感,爲他,爲我自己,也爲故事當中的許多人!
田小山,我反覆地念着這個名字,思索着他在整個故事中扮演的角色,思索着他與樑希鬆以及何小欣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在我的眼裡,樑希鬆剛纔這些過激的舉動都是可以理解的,有哪個男人願意看着自己的妻子與別的男人肩並肩地在一塊?更何況是妻子的靈位,這是對死者靈魂的最大褻瀆,也是對生者最大的挑戰,是生者所不能容忍的!
話又說回來了,那就是說,這個田小山可能不僅僅是樑希鬆的病人那麼簡單了?可能何小欣的死真的與他有關係,那他的死呢?我不敢往下想了,我怕自己被自己毫無根據的猜測引入歧途,在沒有任何人在向我做證實之前,我必須停止這些胡思亂想,可誰又能向我做證實呢?樑希鬆是不可能的,小溪又不見了人影,唉!我嘆了口氣,一股莫名其妙的惆悵和悽苦涌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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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內心一直被兩種感覺所充斥着,一是由樑希鬆對何小欣的緬懷使我想到了不辭而別、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的何小溪;二是對那個叫做田小山的陌生人的靈位的巨大疑惑,以及這個神秘靈堂的設計者是誰?難道是那個魅影嗎?似乎可能性不大,按我的推理,如果“她”是何小欣的鬼魅的話,“她”是不可能將自己的靈位與田小山放在一塊的,或許“她”只想讓我知道這處所在而已,那“她”又爲什麼想讓我看到這些呢?
想到這裡,我的腦子裡已經混亂不堪了。我又想到了田嶺,我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了,我打算去找一下他,看看他的進展,順便向他說明一下這件事,聽聽他的意見。
然而他不在,看樣子,他有一段時間不在停屍房了。
我心事重重地往回走着,突然我的腦海裡閃過一道靈光,田小山、田嶺,兩個多麼相似的名字,莫非他們之間有着什麼神秘的聯繫?想到這裡,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驚恐、心悸、疑惑等各種感覺摻雜着,於是我當機立斷,去公安局找田嶺!
我火速趕往公安局去尋找田嶺。看天色,估計公安局已經下班。
還好,值班室裡有人在值班。
在我說出尋找田嶺時,值班室裡工作人員的回答立刻讓我陷入了無限驚恐的深淵!
“我們這裡沒有叫田嶺的!”
“那其他分局有嗎?”
“沒有,我們局裡的人員名單都在這裡呢!”值班人員盯着電腦屏幕說。
“那你們局裡近來有調查任務嗎?針對半年前醫院裡的一系列案件?”
“沒有!”值班人員頭也不擡,回答得很流利,看來他的印象很深刻。
“是嗎?”我驚叫起來。
在從公安局返回的途中,我的心裡都充滿了驚恐和惴惴不安,我回憶着曾經與田嶺說起的每一句話,費力地思索着田嶺從頭到尾的表現。我突然發現不知何故,似乎田嶺的模樣在我的腦海裡模糊起來,不論我費多大的勁,想要回憶起他的真實面目來都是無濟於事,似乎真像他說過的:化作一股青煙飛走了!
莫非,我真是撞見鬼了?一想到這一層,我又再次置身於無盡的恐懼當中,儘管此時正值城市裡華燈初上,一派通明,儘管天上皓月當空,但我感覺整個世界異常的黑暗,渾身籠罩着一層寒意!
正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嚇得我幾乎要跳起來。
是一個陌生號碼,打開短信,就簡單地寫着幾個字:去樑希鬆家!
端詳着這個陌生號碼看了半天,號碼的主人分明認識我,要不他絕對不會向我提起樑希鬆。按着號碼打過去,卻傳來服務檯小姐甜美的聲音:“對不起,你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再打,還是如此!
又是一件怪事,莫非,我真撞見鬼了?
但對方既然提出來了,我還是有必要去樑希鬆家一趟,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要想找到小溪,要想破解心中的疑團,我決不能放過一切與這件事有關的線索,於是,我攔下了一輛開往城東方向的出租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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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着記憶,我找到了樑希鬆家所在的小區,並找到了他的家。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家門緊閉,看來他還沒有回來,我只好在他家外面徘徊。掏出手機,翻出了那條短信,希望能夠從中再發現一些有用的線索。然而,短短的幾個字,我是不可能有什麼意外的驚喜的,我實在搞不清短信從何而來,我甚至開始懷疑這條短信是不是有人做的惡作劇。正在這時,我眼前閃過一條刺目的光線,我慌忙躲避起來。
是樑希鬆!看樣子他剛下班。他並沒有發現我,打開車庫,停好車,開了房門進去了。出乎我預料的是,在他進門之後我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這座房子應該是樑希鬆自己一個人住的,怎麼會有說話聲?
我屏住呼吸,側耳傾聽,接下來的發現讓我完全驚呆了,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爲裡面傳出來的另一個人的說話聲分明就是何小溪的!儘管聲音不大,但我還是聽得異常清楚!
怎麼會是小溪?她怎麼會在這?一連串的問題立刻攪得我大腦一片混沌,我當即決定,我要進去看個究竟,但房門在樑希鬆進門以後已經關上了,我只有翻牆而入了。圍牆並不高,要想進入輕而易舉,我環顧四周,確定四周無人之後便麻利地翻身上牆,然而落地的時候我的身手還是不夠矯健,弄出了點聲響,還好並沒有驚動裡面的人。
躲在院子的陰暗角落裡,透過寬大的玻璃窗觀察室內的動靜變化,果然不出我所料,裡面說話的女子正是何小溪!她的一身裝束嚇了我一跳,一身白色的睡衣一直拖到地上,一頭長髮披在腦後,一副隨意自在的模樣。在樑希鬆進門之後她的表現更讓我瞠目結舌,她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接過樑希鬆手裡的公文包,脫下他的外套,非常熟練地搭在旁邊的掛衣架上,儼然一副居家婦女的樣子,小溪走上前去舒緩地將雙臂繞到樑希鬆脖子上,脈脈含情地望着他。樑希鬆則一把將她抱起來。託在手裡。就這樣,何小溪緊緊地摟着樑希鬆的脖子,將整個身子陷進他的臂彎裡。樑希鬆則緊緊地擁着她,邁着輕盈的步子朝樓上走去!
看到如此情景,一股淒涼夾雜着憤怒霎時涌上心頭!與我不辭而別的何小溪竟然來到此地,她不惜傷害我而毅然離開竟然是爲了樑希鬆?她曾經一再信誓旦旦地在我面前否認,但最終她心裡放不下的還是樑希鬆!變了,她真的變了!
我痛苦地想着,淚水奪眶而出,很快便淹沒了眼前的一切……
自始至終我的心裡都充斥着悲痛和憤怒,爲失去小溪而悲痛,爲她的欺騙而憤怒,當然也包括樑希鬆的欺騙!離開嗎?我不甘心地想着,但又實在找不出留下的理由,躊躇了半天,我還是沒有邁動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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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環視了一下房子的周圍,外面的圍牆離這房子很近,再加上房子不是太高,藉着圍牆正好可以翻上二樓的涼臺,於是我二話沒說,翻身上去了。站在並不開闊的涼臺上,正好可以看見二樓幾個房間的後窗,我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那個魅影應該就是在這個方向出現的。
二樓的幾個房間只有一處亮着燈,那間是樑希鬆的臥室,看來他們應該進了這個房間。果然裡面傳出了兩人的說話聲,然而內容我聽不清楚,但透過窗戶上一層薄薄的窗紗能夠依稀看到房內的情景。
樑希鬆把小溪放在牀上,然後輕輕地伏下身子開始剝着她的外衣,小溪則將雙手從樑希鬆的脖子上放下來,熟練地脫去他的上衣。於是樑希鬆肥碩的身體壓在了小溪瘦弱纖細的身體上……我不敢看了,淚水再次洶涌而出,我痛苦地蹲下身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感到自己都有些虛脫了,我擔心這樣下去自己真可能連下去的力氣都沒有了,於是我翻身下了樓。
可就在我剛剛到達地面的時候,我又有了新的發現,那就是,我看到了“她”!
此時“她”正站在——確切地說是飄在——我剛纔站過的二樓的涼臺上。樓上的窗口已經熄了燈,藉着遠處路燈射出的微弱的燈光我能清晰地看到“她”正面向我,但我還是無法分辨“她”的面目。難道今天晚上還是她引我來這裡的?那條短信是她發給我的?想到這裡我感覺得到,儘管我看不清她的眼睛,但裡面所流露的一定是對我無盡的同情!想到這裡,我心中的悽楚更加明顯了!
我緩緩地迎着她的方向走過去,我向她招招手錶示感謝,然後壓低聲音道:“謝謝你,謝謝你帶我來這裡,我都知道了,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
“唉!”她又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正在這時,窗戶裡的燈突然亮了,一束光線突然劃破昏暗的夜色射出來,“她”倏然消失了,涼臺上空蕩蕩的。
我忙追上前去,找遍房子的四周但沒有發現她的影子,我頹然地坐在路邊。風吹着,夾雜着刺骨的寒意,此時已至深秋初冬了。我開始渾身瑟瑟發抖,然而,我的寒冷不僅僅來自體外空氣的寒冷,更來自內心悲痛和憤怒相互作用的結果。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身體突然倒了下去,渾身失去了知覺。
昏睡之後的我做起了夢,夢見自己獨自一人站在冰天雪地裡,白花花的冰雪冒着涼氣,反射着刺目的光線,照得我的眼睛無法睜開。我的四周被刺骨的寒冷包圍着,內心充滿了無盡的孤獨和恐慌,我就這樣獨自一人孤獨地淚流滿面地走着,心裡反覆默唸着小溪的名字……
突然,我感到一陣沁人心脾的溫暖在身上漸漸蔓延開來。
緩緩地睜開眼睛,我正置身於一座空曠的大房子裡,身體下面是柔軟的沙發椅,身上蓋着溫暖的鴨絨被,很快我便認出了周圍的環境,是在樑希鬆家!我“呼”的一聲從沙發上跳起來,然而由於身體的虛弱很快又不自覺地倒了下去,視線裡出現了何小溪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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