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忠義緊跟囚車,在路上行了兩日,來到一個破落集鎮名爲雙官鎮。人家很多,店面卻很少。只有一個小飯店。解差人與唐老爺用了飯,餘忠義躲在外面等候;衆人起身之後,餘忠義走進讓來從坐下,叫店家隨便取東西來吃。店家滿口答應“有,有,有。”停了半天卻不上飯菜。餘各着急:“怎麼滿口說有,不見拿來?”店家笑道:“先來了五六十個解差之人,已經將現成的飯菜吃盡了。如今重新下米做飯,將熟了,就上飯。”又停了片刻,纔將饅頭、包子送上來,餘忠義連忙吃過,付了飯錢,走出店門,邁開大步快快趕去。
趕了四五里路,總看不見前邊之人,餘忠義疑惑:“難道趕錯了路,不然怎麼看不見人了?”又走發半里之地,看見有一鬆林阻隔,轉過鬆林,不得了!只見大路上屍橫臥倒,囚車也是兩開。餘忠義大驚道:“不好了,此是巴九聞知解京之訊,趕來相害。”又轉念道:“巴九趕來,也只傷害主人,不肯連官府人一起殺害。”立刻大哭道:“大爺,你時衰運醜,無故被誣,受了多少棍棒,待斃囹圄。小的捨生告狀,稍有生機,不料又被人殺害。而小人往返千里之苦,又置於無益之地。死的不明不白,爲人所傷,叫小的尋誰報仇……”哭了一場,說道:“我搭包中二十兩銀子做盤費,多少且將主人屍首扛回雙官鎮,買口棺材盛殮起來,葬埋此地,再回去迎見他們商議。”就在屍首中尋找。可是,找了半天,並沒看見主人屍首,細細查點一番,仍然沒有,連賀秉中的屍首也不在內。心想:“五六十人怎麼獨獨少了他們二人?真令人不解。”又一細想,有些自喜,“喜的是沒有主人屍首,猶可有望;想這個賀秉中竟不在內,又怕是被仇人所劫。”地處偏僻,並無 一個行人可問,天色馬上就要日落,餘忠義心裡好不焦躁。擡頭正北一望,看見一個大村莊,有許多人家,相離此地二里之遙,不免想到村莊打探一番。邁步來村莊,約有一箭之地,看見一個小小草菴,餘忠義道:“待我進庵訪問此地是什麼地名?”走至庵門,見門外放了一張兩隻腿的破桌子,半邊倚在牆上,桌上擱了一個粗瓦缸,缸內盛放了滿滿的一缸涼茶;缸旁邊有三個黑粗碗,碗內盛着三碗涼茶。餘忠義看光景是個施茶庵子。纔要進門,裡面走出一個和尚來。那個和尚將餘忠義上下看了一番,也不言語,走到破桌旁邊,唸了一聲“阿迷陀佛”,將三碗涼茶吃在腹中,一手拖着桌面,一手提着茶缸,輕輕走進庵門,仍倚在牆上放下。餘忠義暗驚道:“這一缸茶何止數百斤,他絲毫不費力氣,將手提進,其力大可知。”又見工那和尚走出來,問道:“天已將黑,居士還不趕路,在此何爲?此處非好落地也。”餘忠義道:“在下遠方路過,不知道此地何名?特來拜問,望乞指示。”和尚道:“這裡是山東有名之地四傑村。”餘忠義一聽“四傑村”三字,魂從頂上冒出,大哭一聲道:“主人又落在仇人之手了!萬不能活。”和尚聽了問道:“令主人是誰?與誰爲仇?尊駕爲什麼如此哭泣?”餘忠義便從四望亭捉拿猴子說起,一直說到駱賓玉被押解進京之事。說道:“今日又落賊人之手,料主人命運必亡,蒙主恩大德,故而落淚悽惶。”和尚聽了這些言語,讚許道:“此人倒是一個義僕。”唸了一聲“阿彌佗佛”,道:“弟子今日要開殺戒了!”餘忠義一聽,立刻縱了數步之遠,掏出雙斧相待。和尚見此大笑:“餘忠義你莫驚慌,你剛纔講擂臺解圍之消安,就是貧僧之師兄。師兄既然與賢主相交,今日遭難,我豈有不救之理?”餘忠義聽了,急忙上前施禮道:“還是二師父,還是三師父?”和尚道:“貧僧法名消計,三師弟消月,潼關遊方去了。”餘忠義素知道他之英雄,聞他願意救主人,改憂作喜道:“但不知道此刻主人的姓名如何?既然蒙受慈悲,當速爲妙,遲則主人無望矣!”消計道:“那個自然。”二人同進庵門,消計脫去直裰,換了一件千針納襖,就持了兩口戒刀,將自己的衣鉢行囊埋入房後,恐怕被盜。二人出了庵門,回手帶上鎖,徑步奔四傑村而來。入村之時,消計道:“他村中有埋伏,有樹之路只管走,無樹之路不可行。讓俺前面引路,你可記住路徑。”二人一前一後,來到護莊橋。橋板已抽,消計道:“你躲避在橋孔內,待我去打探一回,再來叫你。”餘忠義遵命,消計一縱,過了吊橋,將橋板推上,以備回來之便。走到莊上,看見房屋很高,竄縱不上,非常着急。只見靠東邊有一棵大樹,消計扒在樹上,復一縱,上了羣房。自房上來到書房,將身子伏下,看了一看,書房中坐了五個人,朱家兄弟他都認識,那一個陌生人一定是賀秉中了;接着又聽見廂房廊下有一人哼噯,不知道是誰?忽然聽見朱龍問道:“廚房中油鍋滾了否?”旁邊一個答應道:“才燒,還未滾哩!”朱龍道:“待燒滾時稟我,我好動手,取出心來,就入油內炸酥,纔有味道!若取早了,則不新鮮了。”那個回答道:“曉得”。往後看油去了。消計聞聽此言,知道駱賓玉尚未死,但是已燒油鍋,豈能久待?料想下面哼噯之人,定是駱賓玉。欲下去解救,又恐怕驚動他弟兄,反送駱賓玉性命,肌調開他們,才保萬全。回首往那邊 一看,有三間大大的馬棚,醴砂上拴了十幾匹馬;又見那個牆壁上掛了一個竹燈掛燈,點在那裡;槽旁邊堆着大堆草料,四下卻無人在內,心中立刻大喜道:“不免下去,用燈點燃草堆,他們一見火起必然來救火。我好趁此下去搭救駱賓玉。豈不爲妙?”想定主意,跳下了房子,走到馬棚內,點燃了草堆,此時正好颳起東風:風仗火勢,火助風威,祝融施猛,傾刻爲灰。
霎時間,火光沖天。有人大聲吆喝:“馬棚起火了!”閤家人慌慌張張地忙亂起來。消計復又上了房,伏在外邊看看屋子裡,竟還坐了兩個人。心中着急:“這可怎麼辦哪?”
馬棚起火,朱氏兄弟本來應該都去救火,爲什麼屋子還有二人呢?原來,這二人不是別人,一個是朱豹,他在擂臺被鮑金花踢瞎了眼,自然無法去救火;另一人是賀秉中,他在這兒人生地不熟,也無法去救火——皆是兩個無能的人。消計看的明白,心中有數,就輕輕下得屋子來,走到廊下一看,懸吊一人,哼聲不絕。消計問道:“你可是揚州駱賓玉麼?”駱賓玉聽見直呼其名,低低迴答:“正是。足下是誰?”消計道:“我是消安師弟消計。有你家僕人餘忠義在我庵內通信,特來救你。你要忍痛,莫作聲。”一手托住駱賓玉,一手持刀將繩索割斷了,也不與他解手,仍然是綁着拖在自己背上,見天井中有一座工作花臺,將腳一墊,跳上屋子。哪知道古人說的好“無目之人心最靜。”那個朱豹眼睛雖然看不見,耳朵比有目之人更伶俐幾分。他聽見了廳下有唧唧噥噥說話聲音,以爲是看守駱賓玉之 人說話。後來消計跳上屋子,腳步哪兒能沒聲音?又聽見瓦片響亮,叫聲:“賀老爺,什麼響?”賀秉中連忙擡頭一看,對面廳上有一個和尚,身駝一人上屋子去了,回答道:“有一個和尚,身駝一人行走。”朱豹就知道有人盜駱賓玉了,連續叫喊幾聲,人們正救火,哪兒聽的見?朱豹就到天井叫喊,朱龍才聽見過來,以爲是消安黃胖來了,就與弟兄三人各持朴刀,率領幾十個莊漢,飛奔趕來。
消計揹着駱賓玉來到護莊橋,喚出餘忠義,道:“你背主人前去,我在後面敵追兵。”餘忠義將駱賓玉背上,手持兩板斧,照原來的路奔逃。未曾出村,朱龍趕到,看到消計衝他大叫道:“駱賓玉是貧僧師兄之友,今日特來救之!蒙三位檀越施好生之德,放了他吧!”朱氏三人一看,竟是自己家庵內的和尚,禁不住大怒道:“我每每送柴送米供養與你,你不思報恩,反劫我的仇人,你師兄是誰?怎麼與駱賓玉相交?”消計笑道:“我乃五臺山紅雲長老的二徒弟消計是也,擂臺上解圍的人,是我師兄消安。”朱氏三人一聽,怒喝道:“你既然是消安師弟,就是我們的仇人了。好禿驢,莫要走,看我擒拿你!”朱氏三人與莊漢一齊裹上來。消計毫不畏懼,沉着迎戰。正打鬥間朱虎突然看見背駱賓玉而逃的餘忠義,遂喊道:“大哥、三弟捉拿禿驢,俺去捉拿駱賓玉了!”看見是餘忠義就想報擂臺上那一腳之仇。餘忠義看見是朱虎,舉斧就砍,鬥了十個回合,餘忠義遍體流汗。心想:“若戀戰,必定被擒,不如回到茶庵之中,將大爺歇下,再作道理。”於是且戰且退,虛砍一斧,飛奔回庵中,走進門來將門關上。兩手扶住茶桌,籲喘不絕,一陣心翻,吐出幾口血來。要知道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