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一刻,關品妍被那雙澄澈的眼眸望着,嘴巴又像是被堵住,忽然又說不出話來,心,劈哩峋啦的再度裂了一條縫,然後,好像有什麼東西爬進了她心裡。

青春的臉龐漫起了微微的紅潮,那頭活潑的小鹿差點把她胸口撞得內出血……

正當關品妍手足無措之際,卻倏地發現單薄的於睿修離奇地抽高長大,嘴着溫柔的笑意站起身,不怕死的從身後圈住她的身體,並用一種不同於平常的低沉嗓音湊在她耳邊說--

“品妍,你願意嫁給我嗎?”

宛若被雷劈中,她渾身震了好大一下。

嫁給他?!

她……她、她還未成年?

關品妍拚了命的掙扎,滿腦子想着要從於睿修這炙人的懷抱裡脫身,但手常虎虎生風的拳腳此時競全派不上用場,她只能像個小娃娃般胡亂的揮手踢腳。

驀地,她感覺自己身子傾抖--

砰!

痛極的她發出呻吟,原來……她跌下牀了?!

她睜開眼楮,發現根本沒有腳踏車,也沒有穿着高中制服的自已,更沒有那個溫吞稚氣卻超級大膽的於睿修,只有窗外的天色透着一抹魚肚白,呼應着她吊掛在衣櫥外、那襲臨對租來的白紗……關品妍猛然從地板上坐起,詫異的撫着額頭。

她作夢了,夢見於睿修對她求婚。

在她即將嫁給他的這一天。

往事串聯夢境,關品妍忍不住想,也許,打從被他那雙澄澈眼眸望着的那一天起,她心裡的某個部分就一直在暗暗期盼着有朝一日,他能親口對她說--

品妍,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

今天的臺北是個天清氣朗的日子,窗外暖陽大把的灑進了888號病房,披白紗的關品妍沐浴着一身金黃璀璨,在牧師與於、關兩家親發的見證下,正式成爲於睿修的妻子,並且承諾不論疾病、健康、貧窮、富有,不論生老病死,都願意和他攜手扶持,不離不棄。

“新人請交換戒指。”

她一臉平靜的取過戒指,毫不擾豫地朝自己手指套進去,接着又拿起另一枚男戒,拉起了解睿修微涼的手掌,緩緩將戒指套進他的手指。

下一秒,響起的不是如雷掌聲,而是傷心的嗚咽。

面容憔悴的於奶奶掩面哭泣,關母嘴裡安慰着於奶奶,自己也是含着兩眼淚,就連向來威嚴的於爺爺都忍不住頻頻抹去眼中的溼潤。

關家哥哥們也好不到哪裡去,頂着三張苦瓜臉,怎麼看都不像是來參加妹妹的婚禮。

於睿修,你看你乾的好事!

關品妍朝牀上昏迷不醒的新婚夫婿瞥去一眼,在心裡埋怨道。

兩個月前,這男人再度上演先斬後奏的戲碼,一個人逍遙的跑去斯里蘭卡自助旅行,講到這個,她就忍不住要發怒。別人旅行都輕鬆的像是去公園散步,回來還可以寫本活靈活現的旅遊書賺點稿費,加減貼補旅費,偏偏於睿修就是八字帶賽、命格詭奇,豔過沒半樁也就罷,居然還在當地碰上了恐飾的火車爆炸攻擊?!

雖然在第一時間緊急動過腦部手術,檢回一條小命,他卻自此呈現重度昏迷狀態,最後還是於家動用關係,讓他搭着醫療專機才得以回到臺灣。

好好一個人出門,結果卻是躺着回來,這教大家情何以堪?

兩個月了,他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躺了兩個月,於爺爺找來權威醫生爲他治療,每一位醫生都說手術很成功,他身體各方面的。情況也很穩定,可她不懂,既然很好,爲什麼他不睜開眼楮?他不會就要這樣一直睡下去吧?

光是想像那可怕的結果,就足以讓她每天晚上惡夢連連,好凡次她都剋制不住恨起自已,爲什麼意外發生的時候,沒能在他身邊及對保護他?

她更恨到了這一刻,自己才真正意識到他有多重要。她的心早在不知不覺中就已經滿滿的是他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眼見能找的醫生都找了,能拜求的種佛上帝也都拜求了,他的狀況卻始終不見好轉,因此某一天--

“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爺爺一臉嚴肅的說。

“那你說該怎麼辦?”於奶奶已經六神無主。

“沖喜。給睿修娶個老婆,把他身上的災厄統統沖掉。”

“這樣行得通嗎?”

“管他行得通行不通,不試試看怎麼知道結果?反正都已經無計可施了,就當是跟老天賭一把吧。”

“可是,現在要到哪裡找合適的女孩子來嫁給睿修?”

“……”這個難題,讓於爺爺陷入了沉默。

“於奶奶,我願意嫁給睿修。”關品妍在一旁聽了一陣,不假思索的說。

“……妍丫頭?!”於爺爺看來有些驚訝,一時說不出話來。

“於爺爺,只要是任何可能讓睿修醒過來的方法,我都不想放棄。”

她就不信於睿修當真這麼沒良心,敢撇下大家自己離開;她更不信老天這麼狠心,只會讓衰運降臨在他身上,所以,她決定當他的新娘,親自跟老天搏輸贏。

於家二老打以前就喜歡關品妍,對於她的自告奮勇莫不感激涕零,例是關母心裡很掙扎。於家是對關家有厚恩沒錯,可是要拿自己女兒一生幸福來賭,她不確定了……

“妹妹,你確定?萬一睿修那孩子……”關母說不下去了。

“媽,沒有什麼萬一,他一定會醒來,也一定要醒來。要是敢扔下我,他就完蛋了。再說,你不是老說我沒什麼才華,這輩子就是狗屎運強,既然那麼強,看在於家對我們這麼好的分上,我就撥點跟他分享婆。”她故作俏皮的說。

“媽是擔心委屈你了。”好歹是女兒一輩子的幸福,關母很猶豫。

“大不了等於睿修醒來,再叫他給我做牛做馬,而且有爸保佑我,你怕什麼?”

“是是是,就你膽子大,媽是--”

“媽是天生惡人無膽我知道。”她努力要嘴皮子逗着媽媽。

“你這丫頭!一天到晚說自已的媽媽是惡人,有女兒這樣的嗎?”

“我呀。”拋縛皮笑臉的指着自己,“好啦好啦,不要生氣,我們明天就去挑件無敵漂亮的婚妙。結婚那天,我要把我青春的大露特露,於睿修要是不爬起來看……嘖嘖嘖,我只能說那是他自已的損失。”她可驕傲的哩。

“你喔,一堆歪理還這麼不害燥,我說不過你。”

知道媽媽沒轍了,關品妍笑咪咪的抱着媽媽。

只是,她當真一點都不擔心嗎?

鬼咧!她擔心死了!她擔心自已的福氣不夠,沒辦法把於睿修從衰神手裡搶回來,毀了大家唯一的希望不說,自己還得鼻子摸一摸,去幸福的角落坐冷板凳當寡婦,然後下半輩子想他想到心碎。

真的會心碎。她和他從小就攪和在一起,雖然他不是個太濟事的傢伙,但也正是因爲他的不濟事,才讓她的人生如此精采絕倫。她不敢想像未來的人生若是少了他,那會是怎樣教人發瘋的枯燥與孤獨。

再說,失去了那麼重要的他,她怎能不心碎?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她索性把自己嫁了,狠狠的跟上天賭這一把。說不出口的愛,她就用行動來證明……

回過神,此刻穿着白紗的關品妍忽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她看着手上的戒指怔徵發傻。

病房裡,吸泣聲此起彼落響起,哭得她心煩意亂。雖然於睿修處於重度昏迷,但不代表他就一無所知,像這種不健康的氣氛,別說她覺得不舒服,要是他肯定也會皺眉。

不行,這是她的大喜之日,再這麼讓大家哭下去,今天晚間新聞的頭條肯定是--太愛哭,家屬水淹號病房!

關品妍深吸了口氣,決定幫大家振作精神。

“張牧師,你是不是還少說了什麼?”

“我?沒有啊,我替人證婚幾十年了,怎麼會有遺漏。”張牧師說。

“明明就有,你忘了說--現在新娘可以親吻新郎了。”

“唉唉唉,關品妍,你有點新娘的矜持好不好?”關二哥尷尬提醒。

“矜持?那是什麼東西?”她無辜反問。

“哈哈,不愧是妍丫頭,爺爺喜歡,贊!”於爺爺向張牧師使了個眼色。

張牧師恍然大悟,他挺起身子,用莊嚴卻不失溫馨的口吻道:“現在,新娘可以親吻新郎了。”

“記得待會親完要鼓掌喔。”關品妍吩咐衆人。掌聲纔是真正的祝福,哭泣只會把幸福趕走。

她朝病來上的於睿修伸出手,輕輕垃碰觸他那張了無生氣的臉龐。

須臾,她緩緩彎下身,將自己圓潤飽滿的脣辮貼上他的冰涼,她親吻着他,溫柔地將自己的心意絡上他的脣辮。

“老公,你睡得夠久了,快起來看看你美豔動人的新婚妻子吧。聽到設有?”

離開他冰涼的嘴脣時,一股憂傷突然涌上來,將她的眼服逼出了兩圈紅。她強忍着鼻間酸楚,無聲的在心裡祈求--

醒過來看看我好不好?拜託你了,於睿修,你看看我!

這些日子一直強撐着倍緒不敢鬆懈的關品妍,此時再也忍不住,差點就要哭出來了。

但她深呼吸,反履的深呼吸,結婚應該是很甜蜜的,她不要鹹鹹的眼淚弄壞這個日子獨有的甜味。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求靈驗了,這兩個月來負貴禎側於睿修生命微象的儀器突然出現異狀,像是有隻頑皮的小鹿在他沉睡的身軀裡衝撞着,釜幕上的心跳指數比平常快了許多。

關品妍不可置信地握住他的手,“睿修,你感覺到了對不對?你聽見我在跟你說話了對不對?睿修?”

“怎麼了?睿修怎麼了?”大夥兒蜂擁而上,從呀面八方將病來包圍。

“我不知道,我剛剛跟他說完話,他的心跳就變快了。我覺得他好像可以聽見我的聲音,他想回應我。”

似是爲了證明關品妍所言不假,一記細微的呻吟忽然從沉睡的男人口裡隱隱發出,聲音不大,但已足夠讓圍在病牀邊的每個人都聽見了。

“睿修!睿修……”衆人呼喊的聲音裡,摻着希望的喜悅。

“他在動!於睿修的手在動,我看見了!”關家老三大叫。

“快,老三,快去叫醫生過來。”

“喔。”關家老三連忙奪門而出。

當醫護人員還在走廊上朝病房奔跑的時候,奇蹟已然降臨了888號病房。整整兩個月都不曾醒來一回的於睿修,竟然睜開了眼楮,帶着從酣夢中甦醒的傻氣表情,對着衆人眨動了那雙狹長的俊眸……

若不是走過這一連,任誰都不會理解,原來這麼一個尋常的動作,竟會帶給身旁的人如此大的喜悅。

“睿修!我的寶貝孫子,你終於醒過來了,謝天謝地。”於奶奶熱淚盈眶。

果不其然,大家又哭了,但不同於方纔的傷心,這一次是喜極而泣。

照這種哭法,足夠臺灣整年度的用水量了。關品妍心想。

“妍丫頭,謝謝你,爺爺真的是謝謝你。”要不是關家二哥拉着,於老爺子差點就要向她下跪了。

關品妍懂兩老的開心,她又何嘗不是呢?她不住的搖頭,說不出話,只是笑着,不可遏抑的開心笑着。

萬歲!她不用當寡婦了,下半輩子也不用心碎了!

“抱歉,先讓我檢查一下於先生的身體狀況。”醫生來了,要求大家讓出位置。

於睿修好像還沒完全清醒,神情有點迷落,兩眼的焦距也不甚穩定。

“水……水……”他乾澀的嗓子發出聲音,啞得像是被砂礫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