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人不自信自毀一生, 鬼若自信毀掉一羣。

風沙終於漸漸小了,方阿草血紅着雙眼在碎石堆裡拼命扒拉,而蘇牧一動不動, 長髮在殘存的風中輕輕顫動, 分外蕭瑟。

不知什麼時候起, 一些東西滴落下來, 沾溼了塵土, 凝成一個個小土粒,方阿草想起第一次見到蘇牧的時候,那個錦衣的少爺包裹得像個糰子, 他坐在椅子上,好奇卻不失戒備的看着衆人, 他對着自己伸手道:

“阿草, 我是蘇牧。”

自此以後, 方阿草和蘇牧,是秦州城裡出了名的歡喜冤家, 城牆上寫歪詩諷刺太守,錦繡閣裡爲姑娘送纏頭都要爭個高下的歡喜冤家,然而回想起來,幾乎每次闖禍,挺身受罰的總是蘇牧, 而自己, 總是躲在門後幸災樂禍的那一個。

總是託着金算盤噼裡啪啦要賬的蘇牧, 其實這麼多年來從來沒從自己這裡拿到一分錢。

胸口裡有什麼東西想要洶涌而出, 手指機械的動作着, 方阿草的心,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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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風聲間歇, 沈越迷迷糊糊中聽到一陣隱忍的哽咽,引得他心中也不由得酸澀起來,像是什麼東西突然離開了,而眼前的是什麼?

鬼王爲什麼會這樣看着自己,手中的又是什麼?

神智每恢復一分,就感覺身體裡有什麼東西溜走一分,漸漸的,當他看清當下的情勢的時候,腳下驀地一空,頓時從空中跌落。

鬼王顯然沒有料到這種情況,原本搭在沈越脖子上的金劍還舉着,上面幾絲鮮紅的血跡慢慢洇散開來,而沈越,早已跌落在黃沙中。

沈越悶哼一聲,後背一陣鈍痛,而脖子上也火辣辣一片,擡手一摸,滿把鮮紅,他迷茫的看着四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從皇陵裡出來了,更不知道爲什麼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他只記得方阿草渾身是血的倒在牆角,想起方阿草,他猛地擡頭,卻看見不遠處的巨大廢墟邊上,方阿草不斷顫抖的背影。

心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落了地,他翻身爬起來,撲過去一把抱住方阿草:“師父,你還活着……”

方阿草正努力的扒拉着碎石,跟本沒有注意到空中激戰的兩人是何時停止的,沈越這一抱,他本能的反手一把甩開,把沈越摔了個趔趄。

“師父你……”沒說完的疑問在看到蘇牧的時候,被嚥了下去。

“蘇兄……這是……師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沈越震驚道,他突然想起方阿草身上的那個血窟窿,心中一顫,趕緊伸手去摸,卻從方阿草懷中掉出個圓溜溜的東西,而原本是血肉模糊的地方,竟然已經結了痂。

方阿草甩開沈越的手,繼續挖碎石,沈越呆呆的看着手中的珠子,卻驀地頸上一涼,原來是鬼王到了。

“冗淵,醒醒吧,等你跟我一樣做了鬼,得了永生,我們聯手,這天下還是我們的。”鬼王道。

沈越茫然轉頭:“冗淵?不,我不是冗淵,我是沈越,你到底要幹什麼?”

鬼王突然收起金劍,看着沈越道:“我要的,只不過是你清醒過來,跟我走,我們重新逍遙天下。你是戰神冗淵,不是什麼凡人沈越。”

沈越看着鬼王的臉,心中轉的飛快,眼下方阿草神智不清,蘇牧不知是死是活,自己一個人肯定打不過這個鬼王,而看鬼王的語氣,似乎把自己當成了什麼人,如果……冒險一賭?

沈越突然擡頭一笑,道“原來你要的是這個,這很容易,如果我跟你走,你是不是就不會再理其他人了?”

鬼王眼中閃過一絲狐疑,但還是點了點頭:“這是自然。”

“那很好,我跟你走,你放了我師父和蘇兄。”沈越站起來,看着鬼王道。

“冗淵,我從未爲難過他們,只要你願意清醒,旁的事,我是從來不屑去管的。”鬼王伸出手笑道。

沈越心中冷笑,那眼下的情景算什麼?只是面上卻什麼也沒有表現出來,他回頭看了一眼還在徒勞的方阿草,慢慢走過去,伸手輕輕搭在方阿草的肩頭,後者沒有反應。

沈越輕輕嘆了口氣,悄聲道:“師父,沒事的,蘇兄不會有事的,我保證,只是,我要走啦,以後……算啦……沈七……師父幫我照看下吧,也好讓他和阿花做個伴兒。”

方阿草充耳不聞,蘇牧身邊的碎石已經被他扒拉了不少出來,漸漸露出了胸口。沈越站起身,回頭看着鬼王道:

“你有辦法救這個人麼?”

鬼王不屑的看了一眼沙堆中的蘇牧,擡手一揮,只見平地起狂風,風裹挾着沙石洶涌而過,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之後,原本壓在蘇牧身上的石塊,全都不見了。

沈越擔憂的過去查看,卻被鬼王一把拉住了:“我說過,死不了的,冗淵你不信我?”

沈越看着方阿草灰頭土臉的撲過去,抱住蘇牧使勁搖晃,不覺苦笑,轉頭對鬼王道:“你放心,我說了跟你走,自然不會食言,只是,你的章暖珠,可否借我一用?”

鬼王瞥了他一眼,沈越心中咯噔一下,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得寸進尺,可別讓這個老東西瞧出來纔好。眼見着鬼王不說話,沈越有些着急,突然手腕一翻,從袖子裡翻出個桃木小劍來,劍身上硃砂密密麻麻的畫了許多符咒,這本是蘇牧做的,用來攻擊鬼王的東西,如今卻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你給是不給,不給我就一劍進去,你看到了,這把劍進去,別說是人,就是魂魄也得散了。”

鬼王一見這東西,臉色變了:“好好好,原來你還留着這一手,如果不是那個牛鼻子道士要章暖珠,怕是這東西過不了多久就在我身上了吧,冗淵,你何時變得如此狡詐?”

“不錯,但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只要你交出章暖珠,我保證我身上在沒有這種東西。”沈越坦然道。

鬼王瞪着他許久,終是從懷裡掏出個珠子,沈越一把搶了過來,手中的木劍卻未放鬆,他盯着鬼王慢慢後退,直退到方阿草身邊,把珠子塞到了方阿草手中:

“師父,快走吧!”

方阿草擡頭,直愣愣的看着沈越,掌心裡,章暖珠的暖意正慢慢滲透到四肢百骸,他遲疑道:“你……”

沈越摸摸方阿草的臉,微笑道:“蘇兄只是暈了,很快就會醒來,只是內傷怕是不輕,你收着這東西,趕緊走吧,從此以後,你就只當做了一場夢。再也不要想起了。”

說到最後,沈越心中難受,再不敢擡頭看方阿草,匆匆起身就要走,卻發覺袖子被人扯住了,回頭一看,方阿草墨黑的眼睛看着他,眼神漸漸清明:“死小子?等等……”

沈越急忙扯回袖子,旋身出手,飛快的在方阿草的頭上畫了個定身符。方阿草大張着嘴瞪着他:“死小子你要幹什麼?”

沈越後退,微笑:“沒什麼,師父,再見。”

鬼王輕蔑的看了方阿草一眼,金線一卷,帶着沈越就飄上了半空,方阿草遲鈍的大腦終於明白髮生了什麼,怒火中燒的咆哮:

“他大爺的,沈越你怎麼跟那個老變態一樣聖母!”

只是回答他的只有滿嘴風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