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慈一愣。
他下意識覺得渡星河是在說笑,話到嘴邊卻決定順着她的話去套話:“怪不得道友要退出九陽宗,九陽宗雖爲天下第一劍宗,在丹道上的造詣卻還差點兒火候,道友這天賦……算是明珠暗投了,只可惜這慧眼識珠的人不是老夫啊!”
春慈以爲她會自報師門,再不濟也該謙虛一番。
結果她說:“的確,差點就被九陽宗耽誤了。”
……
旁邊純丹堂的弟子眼睛瞪得險些脫窗。
春慈第一次開始覺得迂迴話術不是很好使,他稍稍正色,決定再試探一次:“我看到道友你煉的解毒丹,與我的煉出來的效果極爲相似,所以覺得我倆實在有緣,說不定是天賜的師徒緣份。”
極小的細節改動,都會對靈丹藥性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
他的獨門秘技,不在丹方,在於控溫技巧。
這需要無數煉丹經驗熬出來的,亦極難言傳,即使是他的嫡系弟子也不敢說自己學了個十成,偏偏議這素未謀面的姑娘煉出來了!
春慈想知道她師從哪位大師。
而不知真相的純丹堂弟子,則是嫉妒得酸水都冒出來了!
爲了拜入春慈門下,他們家裡送了多少禮?還得非常有天賦,才能入丹道,何曾見過師父主動想要收誰入門下,唉,看來這純丹堂首席愛徒的位置要換人坐咯……
卻看見渡星河一臉惋惜地嘆息道:“可惜啊,我已經有兩個徒弟了,再收一個教不過來。”
“……”
春慈之前是摸不清她的背景深淺,現在連她的思路都看不透了。
話都架到這裡,他只能說:“哈哈,道友真幽默。”
渡星河但笑不語。
春慈看不透她,她卻有點明白這幫煉丹師,特別是春慈的行事作風了——與其說是脾氣好,不如說是長袖善舞,處處與不同勢力結下善緣,和尋常意義上的修士不一樣。
修士,特別是劍修,大多是不會跟修爲低的人講道理的。
誰不爽,一言不合,直接碾死。
哪怕顧忌對方有後臺不下手,也不會是這個反應。
“可惜我此行有任務在身,不然真想跟着大師你學習一二,早聞純丹堂有獨門控火技藝,不知道和我師……我用的是否一樣。”
渡星河假意說漏嘴,賣出破綻。
既然看明白了春慈喜歡向勢力雄厚的人賣好,她就打算順着他的幻想故弄玄虛,從他身上挖點好處出來。春慈果然被她暗示的人設唬住了,即使境達結丹,修士也是人,很難跳出思維模式的桎梏。
“想和前輩交流一番,又覺唐突。”渡星河嘆息,擺出一副很想和春慈大師結交的仰慕神色,她既不能一開始就滿足對方的虛榮心,也不能一直插科打諢下去。
前者會讓春慈輕視己,後者則會令對方談興盡失,不歡而散。
“怎麼會?技藝就是要不斷的交流纔會有進步的空間……你說的這一點,我也十分好奇。”
煉丹師清高自傲,卻又需要靠山。
春慈是萬萬想不到,有人會在沒下家的情況下脫離九陽宗保護。
渡星河是真的啥都沒有,她死豬不怕開水燙,大無畏的精神反倒唬住了這幫煉丹師——純丹堂有獨門控火技藝這件事,是沒有外傳,純靠渡星河用盜眼觀察總結出來的特性,她說的“早聞”,便是刻意令春慈以爲她背後的師父對純丹堂很瞭解,加深了這個形象的高大和神秘。
……
兩人定好要在飯後交流,活動一下筋骨。
渡星河一邊享用美味靈食,一邊思考對策。
光論丹道,她是純純的門外漢,多說兩句都能被識破的那種。
於是在酒過三巡之後,渡星河主動提出:“不如我來煉一爐丹試試,若有不足之處,還請前輩指點。”
春慈聽後,欣然同意:“我在飛舟上長租了一個煉丹房,裡面有兩個丹爐,方便我教弟子,裡面有許多藥材可自由取用,煉好的丹藥歸你。道友要是不嫌棄的話,請。”
論道始終是紙上談丹,渡星河毫不避諱就要在他面前煉一爐丹,反倒讓春慈更加相信她是有實力的。
不然,他還要懷疑一下,那批天品解毒丹是否真的出自她之手。
到了煉丹房中,渡星河走到藥櫃前,開始挑選靈藥。
在丹道上有一點,最好的藥材,未必是最合適的。
好的藥材靈氣充沛,有時處理失當,反而會讓丹藥失了平衡,導致炸爐。用盜眼觀察過春慈大師煉丹的渡星河卻沒這層顧慮,直接在選材上一比一地偷,偷得分毫不差。
從處理藥材,到投入煉丹,春慈快把自己看恍惚了。
他是打算透過觀看現場煉丹來分析出對方師從何人的,結果越看越像自己親生的。
怎麼回事啊!
第二次煉製,渡星河就比上回熟練多了,在春慈看明白之前,一爐丹既成。
這一出爐,又把大師驚着了。
怎麼這麼多!
解毒丹嘩啦啦地聚落滿滿一錦盒,統一是無可挑剔的天品解毒丹,使用同樣的藥材,最終得出的數量居然是他的兩倍!
難道,這年輕女修在丹道上的造詣比他更高!?
丹道達者爲師,哪怕渡星河的修爲比他低,只要在丹道上比他厲害,春慈就存了求教的心。
而這時,渡星河問他:“可否也讓我看看大師煉丹?”
“當然可以。”
“解毒丹已看過多回,不如試試築基丹?”
渡星河承認她是有賭的成分。
築基丹的丹方並不外傳,守在三大宗和仙朝手裡,材料也緊缺,對普通修士來說非常珍貴,一些小宗門只會授以親傳,只有三大宗和仙朝才能大氣地讓內門弟子及以上都使用築基丹。
但,渡星河賭這是一個騙局,賭築基丹在春慈大師眼中不算什麼。
即使它再珍貴,每年不還有那麼多宗門的修士築基?
在商會,只要付出高價,也能購下築基丹。
它的神秘稀缺是針對普通修士,話語權和銷售被掌握在少數人手裡。
“築基丹的材料我這還真的有,倒也行。”
春慈清點了一下藥櫃裡的靈草,欣然應允。
他根本沒想到,一位能煉出天品丹藥,手法和他一樣嫺熟,技術甚至勝於他的煉丹師,居然真是個入門的初學者,連築基丹都不會煉!
“築基丹對地火的掌控特別講究,道友是會選方向的。”他誇獎。
這就像是看見一個剛剛在王者局裡大殺特殺的MVP玩家,即使下一把他選了輔助,隊友也不會覺得他是沒水平的混子,春慈在自己的常識下對渡星河先入爲主,卻中了她的計。
春慈選好藥材後,開爐煉丹。
渡星河盜眼一開,開偷!
巨大的信息量涌入識海,將她沖刷得頭暈目眩,全靠意志力站在這兒,不敢錯開一眼,爲了保持高度專注,她在假意輕咳的同時服下一顆暖情丹,強迫自己提起精神。
系統卻來打岔:【宿主,檢測到你服下暖情丹的同時周圍的唯一異性已達百歲高齡,請宿主謹慎用藥!】
渡星河:【沒關係,慾火已經燃起來了。】
春慈手法嫺熟地燃起地火,開始溫爐。
他正處理藥材,回頭一看,卻見兩行鮮紅從後輩的鼻管緩緩流下……
“道友,你還好嗎?”
春慈嚇一跳。
要不是他還沒開始放入藥材,他都要懷疑自己煉的丹藥出了問題,煉丹煉出來的霧氣把她毒得流鼻血。
“沒事,就是有點天乾物燥,擦擦就好了,您繼續。”
渡星河拿絹帕爲自己擦去鼻血。她不錯眼地盯着對方起爐煉丹的動作,解毒丹還好說,築基丹的煉製方法她是真的很想學!
待春慈煉完一爐,她硬扛着快要過載的腦子,又依樣畫葫蘆地煉出一爐。
他發現兩人手法的確極像,但她偏偏每一爐的產出都比他高。
春慈嘖嘖稱奇,更想知道其中的奧妙。
人家不能言傳,那就身教唄。
多煉兩爐看看。
回靈丹、聚靈丹、洗髓丹、培元丹……春慈還長了心眼,拿出來煉的,都是對他這個水平來說必會的丹藥,渡星河背後的高人必然也會,殊不知她是現學現偷,把他偷得只剩褲衩子!
春慈研究得更興起,正想和她探討一番時,煉丹房裡撲通一聲,渡星河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道友!!!”
渡星河從煉丹房被擡出去的時候,煉丹閣閣主正好在當值中。
他看見這十分眼熟的女修面如金紙地被擡出來,心裡一硌當……
人果然要死他煉丹房裡了麼!!!
在衆人的憂心忡忡下,被送到飛舟藥堂的渡星河很快悠悠醒轉,她忍住天旋地轉的噁心反胃,堅持自己沒事:“勞煩送我回房間裡,我只想在自己的房間裡休息。”
在她的堅持下,飛舟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將渡星河又擡回去了她的房間裡。
之前散席時,渡星河讓兩個徒弟先回房間裡。
沒想到過了大半天,她便橫着被擡回來,心月眼睛一下子就溼潤了:“師父,你怎麼了,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參水看出來師父沒有嚴重的外傷,雖然也很擔心,但不像師姐一下子能醞釀出巨大的悲傷情緒,往旁邊一站顯得很單薄,很沒良心,只好拿起從前在陸家辦白事時學到的哭喪技巧,開嚎:“師父呀,親師父哎,你是當我屋檐上芝麻擱高我,你是當我蒸籠頂上饅頭烘高我,急病纏身無藥醫……”
“打住。”
渡星河一擡手,示意他住嘴。
參水撓撓頭:“師父,你醒啦。”
“我是暈了,不是死了。算算日程,也該到巴幽南嶺的地界了,我們……明天下飛舟。”
渡星河想要藉着心月的力坐起來,結果上身剛起來一點,又開始眼冒金星,只好躺了回去,吩咐道:“你去跟純丹堂說一聲,我們明天就要走了,突然有急事走得匆忙,望大師體諒。”
參水驚訝:“竟這樣急。”
“我擺了他們一道,若不快點走,怕他們回過味兒來,要和我再論丹道。”
“那師父不如我們直接溜了。”
“不行,他答應今日用他藥材煉出來的丹都歸我,我想要。”
躺在牀板上,渡星河連擡起一根手指都很艱難。
但,這也阻礙不了她的利慾薰心。
她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甚至不用多言,身邊兩人,特別是心月,格外能明白她……她什麼都沒有,單槍匹馬在修仙界闖蕩,怎麼比得過家學淵源,比得過團寵萬人迷?她要往上爬,就只能坑蒙拐騙,連唬帶偷。
心月用溫水將毛巾打溼,替渡星河擦汗。
雖然她沒叫她這麼做,但將冒出來的冷汗擦拭乾淨之後,人果然舒坦了許多。待她擦好後,渡星河才道:“你還有餘力麼?有餘力幫我治一下手。”
“當然有,師父哪裡受傷了?”
心月的心一下子懸得高高的。
便見渡星河張開手,原本白皙細嫩的手心全是密密麻麻的月牙狀傷痕,劃傷交疊在一起,煞是可怖。她在偷師時,使用痛楚作引,令感知變得更加敏銳,集中到學習裡。
在春慈眼中,這是煉丹傳承最普通的東西,她該早就會。
對她而言,卻可能是此生絕無僅有的一次機會,她必須牢牢把握。
“彆着急,我自己弄傷的,沒多大事,治好就是。”
“好,我聽師父的。”
渡星河合上眼,感受絲絲舒適的冷流注入手心,撫平了痛楚。
行走江湖,果然要帶治療啊。
……
渡星河猜得不錯,純丹堂那邊的人一聽她翌日清晨就要走,果然將她今日煉好的丹藥放在錦盒裡,讓參水送回來,還附帶了一些療傷丹藥,附言:“老夫一時沉迷丹道,忘了道友根基尚淺,過度使用靈力催動地火會導致暈厥,期間道友偷偷嚥下的丹藥……該是用來恢復靈力的丹藥?終歸是老夫的不是。”
多出來的丹藥,是當賠禮來的。
只是春慈又補充,當時渡星河服下的丹藥是他未曾見過的,十分好奇,不知道可否割愛一二?
“……”
渡星河看着系統商城裡的暖情丹陷入沉思。
送百歲老人這個……合適嗎?
罷,這善緣得結。
想通這點後,渡星河痛快地兌換出兩顆,讓參水送過去:“此丹爲別人所贈,我所剩不多,都送給大師了。”
收到想要的丹藥後,春慈高興地回贈了一些上好的藥材,並留下自己的玉牒印,方便日後聯繫。
兩邊都覺得自己血賺,皆大歡喜。
讓兩人把行李收拾好,渡星河在飛舟上的坊市採購了一番,又易容隱匿身份,才帶着二人走下飛舟。她在飛舟上大大出了一把風頭,人人知她身懷鉅款,又有天品丹藥,更有可能是煉丹師……而她本人只是個築基四層,不擄她擄誰?
渡星河猜得不錯,她的高調吸引了一些不善的視線,只是在她周全的考慮下,順利變成帶着一貓一狗的大衆臉修士,低調下了飛舟,來到巴幽南嶺的邊緣地帶。
同樣在這裡下飛舟的修士不多,他們都披長衣戴面紗,既有防毒效果,也是明顯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相貌,一下飛舟就匆匆走了,倒顯得她慢悠悠的。
渡星河讓兩人服下聚魂解毒丹,同時打開飛行法器。
飛行法器價值都不便宜,她想到自己本身會御劍,待小兩隻學有所成後,多半也用不着這飛行法器了,不必買太好了,便在坊市裡撿漏了個價格特別低的玄機木小舟。
“啓!”
渡星河清喝一聲,小舟立刻變大成爲可容納五人的木舟。
“上舟。”
她同時啓動在系統商城裡高價兌換的避毒光環。
【避毒光環】:宮鬥文必備,安全得像鐵桶一樣的宮殿守護者,外人插不進一根釘子來,也無法暗害宿主。
她每天勤勤懇懇,晨昏定省,攢下的積分幾乎都用在這了。
避毒符只可作用於她一人,避毒光環卻能庇護她所居住的地方,等同爲洞府佈下結界,也能讓她在邪嶺毒地自立門戶,偏安一隅。
只是系統不可思議:【宿主,你怎麼會居住在一個舟上面?】
“和皇帝出遊泛舟呢。”
木舟緩緩飛入瀰漫着紫氣的森林之中。
系統:【警告宿主,四方八面都是毒!】
渡星河非常鎮定:“對,皇后在湖裡投毒了。”
系統:【請宿主遠離危險!宿主確定要在這裡居住?】
渡星河:“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渡星河覺得它還是太沒見識,以前古言小說裡多少毒妃毒後?她喜歡往毒霧裡鑽,怎麼就不算一種思想傳承呢,她這本就可以叫《仙門毒妃》了。
這裡參水引用了我在網絡上找到的哭喪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