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自從那天見到田欣雨之後,浩然一直心裡感到忐忑不安。
他還清楚的記得,那天吃飯時,他和田欣雨是坐對面的,他發現,她靜靜地偷看着他,那種眼神越發讓浩然回想起小時候的戴欣雨,他也不躲避她的眼光,兩個人都用那種眼神,就這麼一直望着,但又不是盯着很緊,那種眼神像一種回味,又像久別相逢的溫情脈脈的情侶,或許在說,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想說出真實,卻又找不出語言,只能憐愛地看着彼此,希望能有一個美好的回憶,在某一天,彼此從回憶中醒過來,認識彼此。
“姐——”
“浩然,這麼久沒來,在忙什麼呢?”姐姐郝夢婷端來一杯咖啡,坐在弟弟對面,她發現弟弟的臉色不好,滿臉的鬱悶:“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她用手摸了摸弟弟的額頭,試試體溫。
浩然輕輕地推開姐姐的手說:“沒有,只是這幾天心裡特別煩,想找姐來說說話。姐夫呢?”
“他進貨去了。”
夢婷是這家咖啡屋的女老闆,她原先一直在一家咖啡廳打工,因爲煮得一手好咖啡,很受客戶的歡迎,認識歐陽軍後,兩人開始了交往,沒多久,就進入了怦然心跳的階段,你親我愛,感情很好。一年前,歐陽軍出資爲郝夢婷開了這間咖啡屋,全部交給她負責經營,自己只是空閒過來幫幫忙,幹些雜活。
“又怎麼啦,在你心裡不就兩件事,兩個人嘛,煩來煩去的,不就是李純珍和那個不知去向,生死未卜的戴欣雨嗎。不是姐姐說你,爲什麼要守着那些芝麻爛谷的童年往事,自己折磨自己呢?爲了那個戴欣雨,你不能接受純真的愛意。放着這麼好的姑娘,你不要,有意思嗎?你也不小了,你不能耽誤了自己的年紀,更不能耽誤了人家純珍啊。再說了,戴欣雨如果永遠不出現,你就這麼等一輩子嗎?”作爲姐姐最瞭解弟弟的感情世界,也主要是浩然有什麼話,有什麼想法第一時間都會告訴姐,姐姐是他最信任的人。
浩然衝着姐姐說:“我好像見到她了。”
“什麼?見到她了,見到就是見到,怎麼來個好像啊。”
“前幾天,志偉爲他的一位大學女同學接風,我和純珍一起去了,當我第一眼看到志偉的女同學,心裡一驚,直覺告訴我,就是戴欣雨。當時,我發現她看我的目光也是怪怪的,當我們目光相撞的那一刻,我差點喊出她的名字。後來,志偉介紹說,她叫田欣雨,雖然同名不同姓,可我總覺得她的眼神裡,就有戴欣雨的影子。”
“她的名字不對,如果她真的是戴欣雨,那麼她應該知道你的名字啊,爲什麼沒有反映呢?”
“我們分手的時候太小,再說,你覺得我現在有哪一點像童年的我啊,全變了,也許變得她也不認識了。”浩然說話的表情有些沮喪。
“那你可以直接問問她啊,好不容易有了個盼頭,總不能再次錯過吧,不管她是不是戴欣雨,一問不就知道了。”
“姐,不是像你說的,這個田欣雨是志偉的同學,我聽純珍說過,她和志偉兩個人在大學時,關係就很親密,是戀人。再說,戴欣雨是本地人,有家,有父母的,而田欣雨是從外地來的,還是志偉幫她租的房子。”
“這個戴欣雨啊,就是你心中的魔鬼,永遠被她纏了,她一百年不出現,你一百年不想成家,都成了姐姐的心病了。照你這麼說,如果她就是戴欣雨,也已是名花有主了,志偉又是你發小的好朋友,你怎麼辦啊?再說了,你心中有她,還不知道人家心裡有沒有你,一廂情願的事,受傷害的只能是自己,還會有誰啊。”
“不管戴欣雨對我怎麼樣,我總得遵守對她許下的諾言,一個男人的諾言,不是一千遍一萬遍說在嘴上的誓言,更不是隨口而出的謊言,諾言就是要用行動去實現的,只有當面告訴她,我爲遵守自己的諾言,去找過她。”
“小屁孩的一句話,什麼諾言不諾言,我看只有你這個腦袋裡少根筋的人,纔會當真,爲了兒童時代的一句戲言,就把自己封閉起來,說不定,那個戴欣雨根本就沒把你的什麼諾言當回事,早忘了。我說浩然啊,你真該醒醒了,姐真的很希望你早點走出那個諾言的執着,好不好,拜託你了。”
浩然沉思了一會兒說:“姐,也許你說的對,我有心栽花花不開,他無心插柳柳成蔭,不管眼前的田欣雨是不是當年的戴欣雨,跟我都沒有什麼關係了,因爲她已經是志偉的女朋友了啦。”
“感情這東西,是很古怪的,愛情更是瞬間的事。這麼多年過去了,姐從認識你的那天起到現在,就沒見你笑過一次,成天是個苦瓜臉,如果阿姨還在,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永遠地生活在這種自我傷害之中。”
“我從來沒笑過?真的嗎?那我今天就笑個給姐姐看看。”孫浩然說着,苦笑了一下。
“你這個笑啊,比哭還難看。”
15年過去了,在15年前,孫浩然本是生活在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一夜之間,支離破碎。爸爸的工廠倒閉,所有財產包括房子全部被沒收查封,爸爸也因此進了監獄。媽媽帶着小小的兒子,開始了流浪的生活。他們母子兩租下了一間小小的屋子,避風遮雨,房東是祖孫兩,人很好,孫女郝夢婷比兒子大幾歲,也很懂事。起先,媽媽還有些私房錢,加上很快找到一份會計的工作,孫浩然也被送進了附近的學校讀書,日子還算過得去。大約在半年後,爸爸在監獄自殺,噩耗傳來,媽媽的精神支柱轟然倒塌。當母子兩從監獄捧回丈夫的骨灰盒,出殯的那天,媽媽就倒在了爸爸的墳前。就從那一刻起,媽媽就再也沒有離開過牀,然而,小小年紀的孫浩然就開始挑戰現實了,背起了沉重的包袱。
白天,他上學,放學的路上,他總是拎個大塑料袋,沿路拾起各種飲料瓶,休息日,他沿馬路的垃圾箱一個一個翻拾可以換錢的任何遺棄物。有一次,在路上看到兩位年輕人,手中的飲料喝了一半,他爲了等到他們的拋棄空瓶,居然跟在後面足足走了兩站路。原來優越的家庭生活,給了浩然豐富的物質享受,零食,水果,飲料從來沒有缺過,然而,這些東西對一個只有10幾歲的孩子來說又是多麼大的誘惑,好幾次,他看到別的孩子在父母親的牽手下,吃着雪糕,冰棍,他也站在冰櫃旁,看過,猶豫過,最後他還是扁扁嘴離開了。當他拿着這些拾破爛換來的錢,從藥房裡出來的時候,嘴角邊,會流露出那麼一絲的微笑。
房東祖孫,還真是個好人,他們不但幫小浩然照顧媽媽,還免去了他們的房租,小夢婷對浩然也很關心,有時候陪他一起去拾荒。日子在艱難的過着,在半年之後,媽媽走了。那天,媽媽對房東說:“很對不起,我要丟下浩然了,如果你們有能力,就給他一口飯吃。”媽媽拉着小浩然的手說“兒子,媽媽不能陪你了,以後要聽奶奶和姐姐的話,好好活下去。”說完,她放開小浩然的手走了。小浩然哭喊着,“媽媽,你別放手,拉住我。我會賺錢給你買藥的,你不能丟下我不管啊。”
從此,小浩然就和房東祖孫倆生活在一起,好多年後,奶奶也去世了,他才知道,原來夢婷姐也是個孤兒,是奶奶從小抱回來的,兩個孤兒的命運,讓這對姐弟的感情一步一步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