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天成夫婦頓時愣住了，他們顯然沒有預料到，聶淨塵一個正值豆蔻妙齡的女孩能說出如此滄桑寂寞的話語。
“塵兒，你這是……”
“我的……塵兒過的很辛苦嗎？”一陣訝異之後，韓老太太一臉心疼的問道，他們光顧着自己痛失了最寶貝的女兒，卻忽略了……眼前的這個女孩比他們失去的更多。
一個一出生就沒有了孃親的孩子，猶如一株飄零的浮萍，任意逐流，遭人踐踏凌辱。豪門大戶裡，更是弱肉強食……那麼，她的苦楚，是不是比他們的心痛更勝萬倍、千倍？
顯然，韓天成夫婦對號入座了，殊不知卻是對錯了位置。也許，從前的聶淨塵過的是這般的辛苦，但絕不是眼前的人了……
聶淨塵斂着一雙眉眼，怔怔地瞧着眼前忽地蒼老了許多的老夫婦，關於他們女兒的那些事，心痛難忍的人並不只有他們……回憶起聶文清對他說起的那些過往，那樣的心殤，那樣的悲苦，那樣一個堅強沉穩、一往情深的男子……
“外公，外婆，原諒我爹爹吧，孃親的去世，最傷心最痛苦的人莫過於爹爹了。”聶淨塵頓了一頓，瞅着他們有些質疑的神情，繼續說道：“孃親的去世，是因爲我的出生……如果不是我，孃親她就不會有危險。孃親的身體本就柔弱，難產的時候出現了血崩，在彌留之際，她苦苦地央求爹爹替她隱瞞，還要在她的祭日裡給她的父母寄一封家信，給你們報一聲平安健康，她從來沒有忘記過二老，你們都是孃親最愛的人。”
“孃親去世的時候……爹爹他，在孃親的牀前哭得像個孩子，孃親看着她最愛的男子，一遍又一遍的求着，讓父親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愛我……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裡，父親沒有因爲我害死了孃親而厭棄我，他那麼愛我，連孃親的那一份愛也一起給了我，外公，外婆……你們不要恨我爹爹了，你們要恨就恨我吧，是我的出生給孃親帶來了不幸……對不起，對不起……其實，是我害死了孃親……”
聶淨塵心底的悲傷洶涌而來，那些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急速地散落，彷彿以前是在一個不見天日的深井當中，現在才肆意而出，她的內心充滿了尖銳的隱痛，就是流眼淚也無法使它減輕。
她不知道自
己這是傷心至極，有感而發，還是……她只是潛意識裡將聶淨塵那些不足以爲人道出的痛殤全都抖露了出來？
一個從小沒孃的孩子，尤其是被認爲是剋死了親孃的孩子，她本就比一般的孩子成熟地更多，懂事的更早，那些不能傾訴的憂心與寂寞全都積攢在心田的一角，生生地長了黴。
那麼，她的童年，她的生活……一定不會輕鬆吧？
如果，她的孃親一直活着，她的庶姐……聶玉湖是不是……就不敢那樣肆無忌憚地欺負她了？
她的心裡莫名的難受着，卻不知道這是爲了什麼，深沉的夜裡，她的心每每異常的寂寞和孤獨……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不配得到父親的愛，正是因爲她，他才失去了一生的摯愛，父親的愛，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是她害死了自己孃親的劊子手；有時候，她寧願被她那個所謂的姐姐欺負，給她想要的東西，只有那樣，她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是活着的，還能爲別人需要，沒有一直被人遺忘在一個不見天日的犄角旮旯裡；有時候，她又冷眼瞧着身邊的那些人爭來奪取，冷嘲的諷笑雖然掛在脣邊，眨眼間，卻又羨慕起那些人還有搶奪向上的心情，不像她，一直猶如一潭泛不起波瀾的死水；有時候，她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假、很虛僞，她的心寂寞乾燥的猶如一座枯井；有時候，她真的很想就這樣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於是，有一天，機會終於來了……
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滿目秀美的風光裡，幾個青春靚麗的女孩子泛舟湖上，那一串串銀鈴般歡暢快樂的笑聲裡，她卻一直猶如一個局外人……突然，有人，就那麼被人輕輕一推她的後背，她便一躍而下了，在接觸到清澈澄明的湖面時，她忽地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倒影……
呵，竟然是她的庶姐呢！她以爲，她那麼遷就着她，滿足着她的需求……她的欺辱，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呵……原來，她還是沒有那麼滿足……
窒息的感覺，真的很痛，卻在證明着，她還活着……原來，她以爲她一直想死，只是，那一霎那間，她才清楚的知道……其實，她只是想要被別人拯救、救贖……然而，這個世間，終是沒有那個人了……
“塵兒，可憐的孩子，這不怪塵
兒，不是塵兒害死了自己的孃親，不是的……”韓老太太不斷地哽咽着，雙手緊緊地摟住懷中的聶淨塵，嘴裡一直喃喃不停地念叨着，“是你孃親不好，是她福薄，看不到塵兒這麼乖巧可愛的模樣了……外婆不恨，外婆誰都不恨了……這都是命啊……”
韓老太太反倒安慰起來嚶嚶哭泣着的聶淨塵了，她那想笑一笑的眼睛裡，突地不受控制般，又涌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淚……難不成，她一直生活在自責中，自責着自己害死了孃親，這十六年來，這孩子的壓力和愧疚又到底有多深？
這孩子的心裡當真是比黃連還苦啊！
韓天成黯然神傷，他的眼神裡是明顯的動容，可憐的孩子啊，她竟然活的這般辛苦嗎？是不是，在她的心裡，她寧願死去的是她，也不願她的孃親因她而死？
蘿兒的去世，留下了孤苦伶仃的嬰孩，和一個痛失了愛人的男人……
聶文清就算再疼愛她，也只是一個父親，始終代替不了母愛的溫暖細膩！聶文清，也實屬不易啊！設身處地，若是換了是他，他能有那個勇氣去承擔起這艱難的一切嗎？
怪不得，這孩子那樣寂寥地哀嘆着“活着的人，往往比死去的人更痛苦啊……”這是不是？只是她的親身感受……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韓天成再一次老淚縱橫，都是命苦的孩子啊……
聶文清真的將她教的很好，那樣艱辛的生活沒有讓她成爲一個偏激狹隘的人，她將所有的苦澀都留給了自己品嚐。在他們不肯諒解的時候，她還能思慮周全，讓他們去體會別人的苦，去原諒……那麼，他們這些還活着的人，是不是真的應該相互體諒，彼此扶持呢？
“外公，外公……”聶淨塵的心生生地揪痛着，一頭扎進了韓天成厚實卻悲傷瀰漫的懷抱裡。
如果，如果……
世間沒有如果，失去便是失去了，誰都沒有重來一遍的機會。人生中，所有的事情都容不得你去事先佈置安排。如果，如果……這種事情，只能是無奈的想想而已；如果，如果……總是在殘酷的現實面前無限的卑微着……
於是，我們只能深深地嘆息着，愁苦着……
這，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