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鳥叫起來順溜多了不是麼。那時城內孩子分成兩派,另一派的頭子是個欺善怕惡的小人,聽到了我給柳鳴取了這麼個名字,就嘲笑他鳥小。不得怪我,雖說我有錯,但是方時還小,怎懂得這些事物。現在想想真是有辱他男人的尊嚴。
後來爹爹問我怎麼給柳鳴取了這麼個名字的,是不是看見他的小鳥了。我沒聽懂爹爹的意思,之後他嘆了口氣,不知是喜是悲,道了一句,也罷,反正我二人有過指腹爲婚。
於是我就不淡定了,指腹爲婚是什麼,我還是清楚的。只是聽人說他的鳥小,我心裡就不是很甘心了。我不是最愛和人比較了麼?身爲我的同盟的柳小鳥怎的能被比下去呢?所以我一度找了各種方法促使某隻鳥變大,當然我未親眼觀看那現實。只是經過種種試驗後,問當事人的感受。
不過柳鳴一臉憋屈的表情,還能說明什麼呢?我自然是明瞭了,正想搞出個*冷縮的新花樣出來時,柳鳴他爹及時制止了我,急匆匆地把柳鳴送到了他姨媽家那兒的真州書院裡去念書了。我便是從此之後極少再見到他了,只是逢年過節見上個面什麼的,到了我十二歲那年,我又去了元京,對柳鳴的記憶是越發得淡薄了。
若不是今日有緣再次碰到,我早就把這事兒拋到西天去了。只是,竟在這裡能夠巧遇到柳鳴,倒也是一種緣分。
“柳小鳥。”我嘿嘿地去確認,卻見到他臉上的表情忽地一陣喜一陣尷尬。額,是了,當着外人的面,竟是說出了他這般不雅的稱號,是怪丟臉了。
柳鳴隨即調整過來神色,對我一笑,便離開了。
望了會他的背影,待到他拐了個角不見後,我方闔上了門,便聽到身後傳來的一句話:“你倒是對這柳大人,念念不忘。”
我沒去理會他言語間的情緒,徑直問道:“你怎麼跟來了?”
“太后您倒是好,給你皇帝兒子留了厚厚的一刀子信,卻連隻言片語也不給微臣我說一句。微臣當然是來向你討個說法的。”
“討個說法,是連帝師的官職都不要了麼,今日明明就是你與範子玉成婚之日,爲什麼。”我搖了搖頭,對上他的眸子說,“之前你就勢在必得的樣子,好似婚事真的能夠不成一般,沒想到這個婚是不成的,但竟是以逃婚的方式。這可真真是不似你。”
夙昧輕輕一笑,拉開一張胡凳,兀自坐了下來,對我說:“夫人在這裡,我待在元京做什麼?”
一語中的。
那麼,他便是要賴着不走了麼?我繼續說:“你這般拋下了京中的事物,可是不負責任?今後,怕帝師是做不成了。”還是說,“帝師”這名號是入不了你的眼?
“那麼人說我不顧夫人,可是不負責任?”他脣角微勾。
我竟被他塞得擠不出話來,便不再在此處多費口舌,說:“你拋下了公主,她今後定會被人詬病。這叫一個女子如何自處?”
“與在下何干?”夙昧轉了眼看我,這般無情的話卻是從一張笑着的嘴中道出來的。
好一個與他何干,他這樣說,顯然是不將範子玉放在心上。我說不清心中的什麼感覺,以前也曾自私地想他心底只有我一個那是再好不過了,但是看他對他人這麼寡情,卻又讓我心發涼。
範子玉是與我矛頭不和,但我從未與她撕破過臉皮。她是多番算計我,但是最最嚴重的那一次實際上對我也沒什麼實質性的傷害,倒是間接地成全了夙昧。範子玉說到底,就是個癡心人,再多的心思,再深的城府,還是抵不過夙昧的寡淡。
站在局外的角度看,她也是個可憐之人。由此,我不由得想到,李雙卻是誤打誤撞地助了我,擾亂了範子玉原定的計謀。從這點上來看,我似是能找到什麼端倪。
我試探地問夙昧:“李雙是你的人?”
夙昧眸中染上了笑意說:“什麼叫做是我的人?我的人,只有一人罷了。”說罷,眼色深幽了幾分。
他打了個馬虎眼,卻不容我忽視。若是我的猜想爲真,我又能如何?我的機敏不足他,手段不如他,我又能怎樣?
到還不如活的糊塗點,乾脆就不去理睬那些事情了好。我也沒再去問他宮中情況如何,是不是有人已經知道我逃離了元京,雲啓又是什麼態度,我寫的那疊信夙昧有沒有拆開來看過。
我就放眼了當下說:“那麼接下來,你待如何?”
“泛舟到真州,我想夫人你,也應該見一見我們的父母不是麼?”
我倒是有些欣慰了,他玩角色扮演還玩上了癮了。揣着那夫人夫君不放,這個遊戲也不新鮮了。我就當作是夙昧他小時候沒玩過過家家的遊戲好了。這算是場面上的話,但細細想想,於我而言,這般自欺欺人的叫法,又何嘗不是內心裡也讚許的呢?
“夙伯伯和夙伯母啊,也是好久沒見過他們了。不知他們現在怎樣了。”
話說,自從我當了太后之後,我爹孃就不大來京城了,唯有一次便是在瑤靈池捉青蛙未遂跌倒了池子裡,溺水昏了過去,他們纔來京看我。勿通音信,勿通音信。於是爹孃就不通音信了,留我一個人在宮中,木姓的子弟也不得入京。雖說是沒了他人所說的外戚當權的困擾,但我自己心裡卻空蕩蕩的難受。
還好,夙伯伯夙伯母是經常來京城的,待我也像親閨女似的。我在他們面前就少有隔閡,而現在夙昧提起說要去真州,我自然也是歡喜的。歡喜的理由當然不是他所說的醜媳婦見公婆了。
只是,我不曉得夙昧如何和他們說,他將我朝的太后帶回家做媳婦這件事的。夙伯伯夙伯母也是明理人,所以,他們應該是能猜到一些些事兒。
柳鳴說他要過幾日遷去真州,倒也是巧事兒,本想一塊去也好。但是夙昧那明擺着的臉色卻是不容我反駁,他覺得沒必要在這麼個破爛小鎮上待得太久。而他已經寫了書信,和夙伯伯伯母說我們不日就到,讓長輩等着的話自然是不禮貌的。於是我不得不揮淚告別柳小鳥,和夙昧划船去真州。
划船倒也是不錯,但是就是可惜了花不語給我的那匹小馬駒了。夙昧見我如此,索性就將那兩匹馬拴在了縣衙門,說讓柳鳴來真州時給我們帶過來。
我這裡倒要說一說爲什麼柳鳴與夙昧相識了,那是因爲,他們曾在一塊兒唸書。柳小鳥幼年被他父親送到了真州姨媽家,便與夙昧一同在真州書院唸書了。說起來,他們還是有同窗之誼的,但爲什麼我總覺得他二人相處得並不像表面上那般相安無事呢?
那天夜裡,我們三人一桌子酒菜,我問柳鳴有沒有想我和他童稚時做的蠢事,他說自然是記得的。只是說此話時,面上難掩的悲憤,讓我也不由得自責起來。我那時究竟是做了什麼,讓柳小鳥這般不堪回首啊。
“若說夙昧,他與你又是怎麼認識的?”柳鳴問我。說明了各自是誰後,我們也不再客氣了,不說什麼夙公子、柳大人、夫人之類的讓人發酸的話了。
“八年前,雲啓說要帶我去見一人,沒想到那人就是夙昧啊,就這樣認識了。”我夾了一筷子菜說,“不過,我那兒子倒與你一般好玩,就是不像你總能被人欺負,我還帶着他鬥蛐蛐、摘荷花什麼的。”
“你們是有孩子了?”柳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
天老爺,這是什麼回事,是我理解錯誤了麼?難道柳鳴是不知道我是誰麼,是沒錯,我是木及瑛,但是木及瑛是孝英德太后他竟是不知。難道我之前推斷他自稱下官的前提是猜錯的麼,實際上,他只是官職小,所以見到任何人都自謙爲下官而非意氣風發地說本官。
我張開了嘴,正想着把話圓回去說一句那孩子是我領養的。
卻聽到夙昧在那兒清清淡淡地說了個字:“是。”
我頓時覺得芒刺在背,轉臉去看他們二人各自的表情。一個顯然是被嚇住了,另一個卻雲淡風輕地似什麼也沒發生過。我再開口解釋什麼都沒有用了是麼?
“什麼時候生的?怎麼這次也不帶他回去?”柳鳴馬上調整過了狀態問。
我乾脆緘口不言,讓夙昧自己去圓這個謊,省得我費腦子,到最後卻露出什麼馬腳來。“兩年前,他不願一同來。”夙昧望向柳鳴,笑了笑。
撒謊都不用打稿子,我真是佩服。卻聽柳鳴又問:“叫什麼名字?什麼時候給我帶來給我看看。”
“單名一個洄字。”我是真的納悶,他什麼時候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原來在元京時,他整日無所事事,就是在想他今後孩兒的名字?“過段時間罷。”夙昧的筷子稍一擱置,拿起了杯子小啜一口。
夙洄這個名兒倒是不錯,詩經中有言:溯洄從之,道阻且長。夙洄通溯洄,說是要逆流而上,逆水行舟。倒也合了我所企望的孩子的性子。
我是拿着小酒杯,不再言語,只是望着那空中的上弦月。想着,昨日亦是如此,舉頭望月,然而身卻不在那兒。同樣的月,同樣的我,只是心緒微微有些不同罷了。
柳小鳥實際上是個話多的人,不過從前我可沒看出來。不過這日,他對於孩子一事倒是不依不饒充滿了探究精神。我記得他也二十出頭了,怎的還不討個媳婦回家過年。光想着孩子怎麼成,又不是他一人能搞出來的,沒有如花似玉的大閨女他從哪裡造出孩子來呢?
說到孩子,若是我同大瑨的其他女子一般,及笄之後早早地正常地成了婚,我孩子也有一打了,可現在呢?連個屁影子都沒出現。
若是夙昧是我的良人,若是當初說等我及笄之事成了真,那麼夙遊夙洄什麼的都會出現了罷。
話是這樣子沒錯,只是我想得太深遠了,倒是忘了顧着眼前的事,當務之急就是睡的屋子一事。既然夙昧對柳鳴稱我二人已成了婚,還生了孩子,那麼柳鳴自然給我們安排了一間屋子。
房內設施齊全,就是不大,一旁也沒有多餘的椅榻。能睡的地方,只有一張不大不小很是尷尬的牀。我一開始是有些不自然,但隨後一想也就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