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傷得不輕, 幸好錢雲來去得早,否則定要落下病根。
饒是這樣,安寧也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來時還不知今夕是何夕。
“雲兒……”安寧還以爲自己看錯了, 她又擡頭望窗外看了一眼, “天黑了, 你怎麼在我屋裡。”
“這可是景仁宮正殿, 哪裡是你的屋子。”錢雲來放下書,又感覺叫了冷月進來爲她診治。
“沒什麼大礙,只是安嬪剛醒恐怕體弱, 得用些清淡的補湯,若是覺得餓也先不忙, 得緩着些來。”
“哪兒就那麼嬌貴了?大半夜的, 還是別勞動下人了, 免得又有說嘴。”
安寧趴在牀上,臉色蒼白, 活脫脫一個病西施。
“身子是自己的,怎麼樣小心也不爲過,在我這裡還能委屈了你?”錢雲來道,“至於太監宮女們,勤懇做事的多打發賞錢就是了。我知道你素來不怎麼管下面的人, 你是個懶的, 可若讓下人欺負到頭上來可不行。”
“沒有的事, ”安寧半閉着雙眼, 氣若游絲的說, “我不過說了一句,你倒是有十句話等着我。”
錢雲來看她疲懶的樣子不覺好笑, 忍不住敲了敲她的頭頂。
“好沒道理,”安寧愣愣的瞪着她,“我如何不成器也年長你好幾歲,如何對我這樣輕佻?”
錢雲來忍不住發笑:“你可錯了,我是奪舍的老妖精比你大多了。”
“是嗎,”安寧沒放在心上,“對了,寧明呢?”
“在皇子所,我讓小賢子差了兩個老實的太監照看寧明的起居,你的事暫且還瞞着他呢。”
安寧嘆了口氣:“貴妃跋扈更勝以往,只盼寧明早些成人,出京城就藩將我也帶出去。”
錢雲來看了她一眼:“你也知道貴妃跋扈,那爲何還不作個聾子瞎子,這樣着急忙慌的跳到我這艘破船上來是要被殃及無辜的。”
“無辜,”安寧秀眉輕挑,“後宮中死去的有幾個不無辜,又有幾個無辜的?我與你交好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後宮中固然該明哲保身,可我已經這樣過了半輩子了……真的好累。我想有個朋友,恰巧你十分合適,既然是朋友,有人平白侮辱你我怎麼能忍氣吞聲呢?”
錢雲來想說什麼,可安寧卻擺擺手打斷了她。
“在翊坤宮,我也不全是爲了你。我既然將你當做朋友,聽見有人辱你若是一言不發,你怎麼看倒是其次,我卻過不了自己心裡這一關。”
錢雲來輕笑:“你真傻。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淡泊無以明志……安寧若爲女子必然也是君子。”
“這話出自諸葛的《誡子書》,”安寧笑道,“你一向只愛看雜書,什麼時候看起這個了?”
錢雲來忽的一愣。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以前曾聽人說起過吧。”
正好冷月端了湯藥進來,兩人便罷了話,錢雲來看着幾個宮女服侍安寧略略吃了點東西,又喝了藥,這才離去。
這天夜裡,錢雲來睡得很不安穩,稍稍有些睡意就總是做些亂七八糟的夢,夢裡有衛白蘇,有過去一年裡在京城外的生活,可更多的是無處不在的郎朗讀書聲。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
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
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冶性。
年與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復何及!
那個聲音像一道緊箍咒,讓錢雲來頭疼難忍又懼怕不已。
她記得那個聲音——是衛青林!
【真是……越發任性了】
【寒解,你上來……】
錢雲來猛的從牀上坐起,將牀邊的小几一腳踢翻。
“娘娘?”
外間小憩的冷月被驚醒,進來看見這一地的狼藉頓時驚訝不已。
錢雲來赤腳坐在牀邊,一手扶着頭目光深沉。
冷月忽然就不敢靠近她,猶豫了一會才小心的問道。
“娘娘可是頭疼,要奴婢爲您把把脈麼?”
“滾……”
冷月愣了一下,頗有些不可置信:“娘娘?”
“出去!”
冷月便只能退下,她不知道錢雲來讓她出去是去到哪兒。於是便乾脆出了寢殿,卻正好和守門的小賢子打了個照面。
“娘娘是怎麼了?”小賢子問。
這話不帶半點其他意味,冷月卻總覺得小賢子是在嘲諷她。
“方纔裡面那麼大的動靜,我不信你沒聽見。”冷月哼了一聲,扭頭走了。
“冷月姑姑這是……”旁邊的小太監欲言又止。
小賢子看着冷月遠去的聲音冷笑一聲:“不過也就是奴才,打着少將軍的名頭倒是時常連主子也不放在眼裡。罷了,左右今天這夜她也是守不好了,要是霓裳還在……唉,她出去了也好,主子如今的脾氣就連我也摸不太準了。”
“公公……那娘娘房裡還去人嗎?”
小賢子想了一會,還是擺擺手:“算了,娘娘本就不喜歡人守夜,從入宮起就是這樣了。也只有霓裳在時,娘娘能稍微睡得好些。”
小太監有些猶豫:“可咱們也不知道里面究竟發生什麼事了,若是娘娘明兒責怪下來。”
“萬事有本公公擔待,你怕什麼?這麼着,你去小廚房讓守夜的廚娘熬一碗燕窩,待會給我端來,我再進去瞧瞧娘娘。”
“是。”
小賢子端着燕窩走進景仁宮寢殿時錢雲來正坐在窗邊發呆。
這時節的風哪兒能這麼吹呀,急得小賢子也顧不得了,趕緊放下手裡的碗,拿了掛在架子上的披風趕緊走到錢雲來身邊爲她披上。
“誰讓你進來的?”
小賢子跪在地上,言辭懇切:“娘娘,是小賢子自作主張,可您把冷月罵出去了,奴才不進來看看實在放心不下。娘娘……是有什麼心事嗎?”
“我爲主,你爲僕,我敢說你敢聽嗎?”
錢雲來的目光麻木得沒有半點波動,嘴裡雖然說着話,卻彷彿沒有半點感情。
小賢子心頭一跳,他一咬牙。
“奴才的身家性命全繫於娘娘,問這話並非是爲了其他的,只是見不得娘娘如此黯然神傷,這樣冷的天似您這樣坐在窗邊,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有時候我不由得想……活在這世上究竟是爲了什麼,”錢雲來的目光挪動了一下,看向了天上的月亮,“……做個普普通通的人真是再好不過了,每天最煩惱的不過是下一頓吃什麼,如今倒是什麼都有……又什麼都沒有。”
“娘娘……”小賢子小心翼翼的窺着錢雲來的神情,“娘娘可是爲衛大人神傷?”
錢雲來愣了一下:“我……”
‘我’什麼錢雲來最終沒說出口,她想起死也不放手的衛白蘇,只覺得心口悶悶的發疼,可過不了一會,那張熟悉的臉又會慢慢變化……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朦朦朧朧的在心頭揮之不去。
“小賢子……你知道衛青林嗎?”
小賢子忽然猛的一震。
“奴才……聽說過。”
“我也聽說過……”
錢雲來不再說話了,小賢子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或者該不該說。想了半天,他最終壯着膽子起身將窗戶給關上了。
“娘娘別怪奴才,安嬪還在咱們殿裡呢,既然說了要護着她,娘娘可得振作呀。若是今夜吹了風傷了身,明兒安嬪問起來您又怎麼說呢?”
錢雲來長長的嘆了口氣:“我只是睡不着……你放心吧,本宮會好好珍重自己的,程纖不死本宮不倒。新仇舊恨來日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