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未必白首, 同去常不同歸,雲娘你懂不懂……你究竟懂不懂?!”
“我不懂……什麼叫同去常不同歸?”
“雲娘,求你……別逼我……”
錢雲來從未覺得如此惶恐與害怕。
“明天……皇帝讓我明天就進宮, 長生……衛青林, 你……你真的不肯跟我走?”
昏暗的書房, 瀰漫着酒氣, 衛青林形容潦倒的靠在一堆散亂的書籍中。
什麼謙謙君子, 什麼光風霽月,此時躺在這裡的不過是一個猶豫不決退縮不前的膽小鬼。
可在錢雲來眼中,衛青林還是衛青林, 他還是他,是她的意中人, 是她歷經兩世唯一的心動。
她只是怕, 那種恐懼死死的攥住了她的心。
“長生, ”錢雲來跪坐在衛青家面前,“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錢府會失火,錢雲會喪命在這場大火中,我哥哥會幫我們的,我們一起走,從此……”
“從此隱姓埋名, 苟且偷生……”
衛青林低着頭, 錢雲來看不起他的神情。
“你怕了?”
“……我怕。”
“或許在外面我們也能過得很好, 我識字會算賬, 會武藝能自保, 我還會很多事,我們……天下之大我們可以到處看看, 不止中原……你知道嗎長生,除了中原海外還有很多別的國家,他們那裡的人長得和我們不一樣,有很多中原沒有的東西,等走煩了我們可以開一家小店,販賣南來北往的貨物……長生、長生你看看我……”
衛青林如同一具屍首,他沉默着,低着頭,不肯也不敢去看一眼錢雲來。
“雲娘……”
錢雲來抓緊了他的手:“我在……我一直都在。”
“回去吧,下雨了……”
屋外淅淅瀝瀝的響起了雨聲,一開始還很稀落逐漸的就密集了起來。
錢雲來眼中的光芒慢慢熄滅,她看着衛青林,仔細端詳他的眉眼。
她始終記得,當初第一次望進了這雙眼睛裡的感受。原來真的有人眼似星河,神秘燦爛卻又羞怯包容。
--就是他了!
有人說一見鍾情不過是見色起意,可若僅僅是見色起意,他又爲何如此獨一無二不可替代?
他像一顆遙不可及的微星,又像不染凡塵的神仙。第一眼動的是意,只驚歎人間絕色,再注視着動的已經是心。
古言,物以類聚人以羣分。
可見,天生就是有那麼一種人是和自己契合的。錢雲來感覺得到,衛青林就是她漫無目的晃盪在人世所尋找的缺失的那一部分。
錢雲來愛衛青林時是滿懷欣喜,只要看他一眼萬般柔情涌上心頭。
她愛他,捨不得他一點低落傷心。
她愛他,捨不得他受一點委屈傷害。
她愛他,彷彿春來綠樹抽芽、萬物復甦。
她愛他,真是恨不得將心都剜出來捧到他面前只求博他一笑。
愛人即愛己,錢雲來從這份愛中如獲新生。
不,她多投了一次胎。錢雲來仔細的兩廂比較,還是覺得愛上衛青林比多活一次更加快活。
可是……
錢雲來看着眼前的人,害怕得開始顫抖。
如果他從未愛過她呢?
一直以來不過是她死纏爛打,不過……是她一直強求。
“長生……你……有沒有……”
“長生!”
書舍的門被人猛的推開了,外面密密麻麻的站着一大羣人。
爲首的是衛家家主衛霖,他身後站着爲他打着油紙傘的衛家老僕,再後面就是數十個家丁了。
一張慘白的臉從衛霖身後探出來,他看見了錢雲臉色便更白了。
“錢小姐。”衛霖的臉色很難看,他從未叫過錢雲來爲錢小姐,以前都是小云兒小丫頭渾叫的。
錢雲來看了他們一眼,又回頭看向衛青林。
“長生,”她的聲音很低,帶着卑微的乞求,“你……你帶我走好不好?”
衛青林的手顫抖了一下,他好像要去拉住錢雲來。
“衛長生,”衛霖一聲暴喝,“你是要整個衛家陪你們去死嗎?!”
這一聲怒喝如同一記悶棍當頭敲下,這是衛青林的緊箍咒,一輩子也擺脫不了的枷鎖。
家族……
榮耀……
你是長子,衛家以後的擔子始終要落到你身上的。
業荒於嬉,不要憊懶了,定要勤學苦練。
不要同你弟弟比,他是個不成器的,衛家還是要靠你呀。
不可辜負爹爹的期望……
“跪下!”衛霖大喝。
衛青林掙扎了幾下,將身邊的書堆都不小心推翻了,這才勉強跪好。
“你看看你自己,放浪形骸成什麼樣子,衛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長生,”錢雲來沒將眼角餘光分一點給衛霖等人,她跪在衛青林面前,兩人面對着面,錢雲來忍不住又開了個不合時宜的玩笑,“像是在拜堂一樣。”
衛青林渾身一顫。
“來人,”衛霖大喊,“將錢小姐送回去!”
上來了兩個虎背熊腰的家丁,將錢雲來從地上抓了起來。
雨下得太急了,等錢雲來走到等在牆角外的錢鳳英面前時已經渾身溼透了。
“阿雲?!”
“哥,”錢雲來看着錢鳳英,“他說……”
錢鳳英趕緊把她拉到傘下。
“他說,”錢雲來揚起一個難看的笑,“他說……有情未必白首。”
“我去殺了他!”錢鳳英握着傘柄的手青筋暴起。
錢雲來又哭又笑:“別……不準,你殺了他是要剜我的心啊。”
錢鳳英將錢雲來背在,沉默着往回走。
“不過是失一次戀罷了,”錢雲來靠在他的肩膀喃喃細語,“又要不了命,他不走……我自己走就是了。”
“哥帶你走,”錢鳳英說,“這一輩子,哥都陪着你。”
雨打在油紙傘上的聲音很響,卻沒能掩蓋住錢鳳英的誓言。
錢雲來醒了。
天光大亮,熟悉的藥味在景仁宮瀰漫。
“娘娘,”小賢子帶着人走進來,“該喝藥了。”
錢雲來的臉色大概不是很好,小賢子有些擔心。
“莫不是昨天的安神藥不好,怎麼娘娘滿頭的虛汗?”
“是嗎,”錢雲來愣了一下,她不想多說,擡眼卻看見小賢子身後的宮人懷裡抱着一個盒子,“是什麼東西?”
“回娘娘,”小賢子道,“是那位送來的,奴才沒用,拒不掉。”
錢雲來明白是誰了:“打開看看吧。”
盒子打開,宮人從裡面拿出一個細頸青白瓷瓶來。這瓶子簡簡單單但又有着值得品味的韻味,所謂釉如凝脂,色青翠,紋如冰裂。
錢雲來冷哼一聲。
“娘娘可是不喜歡?”小賢子問。
錢雲來搖搖頭:“拿過來我細細瞧瞧。”
小賢子便將瓷瓶遞了過去,錢雲來將不大的瓶子拿在手中把玩。
“娘娘可是喜歡?”小賢子又問。
錢雲來還是搖頭,沉默了一會才說:“以前很喜歡的,許久未見了,只是……”她一鬆手,瓷瓶掉下去在地上摔了個稀碎,“有情未必白首,相見不如不見,這話……很有道理。”
小賢子知道錢雲來意有所指,便安靜的在一旁當個背景板。
“咱們的人還剩多少?”錢雲來忽然問。
“宮裡傷筋動骨,外面的線雖則斷了一些,大部分倒還是好的,”小賢子輕聲回答,屋裡的宮人都退下了,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奴才一直細心注意着,前天外邊正好傳回了消息,上次出海的船已經回來了,這次收穫不錯,商行發展也很順利,倒是錢莊那邊有些麻煩。如今天下大亂,很多地方別說錢莊了,連活人都看不見,雖然咱們錢莊名聲好,可要把攤子推開來實在有些麻煩。”
錢雲來點點頭:“周軒那邊呢?”
“周軒雖然是和冷月一起進來的,倒是比冷月那個白眼狼好多了,”小賢子道,“他也很是得力,已經在御馬監說得上一些話了。”
“他和冷月不一樣,”錢雲來道,“是個可以信任的人。對了,你既然提起冷月,本宮的病也見好了,不如去慈寧宮拜會拜會太后。”
“這,”小賢子有些爲難,“外邊的都不是咱們的人手,娘娘若要出去恐怕……”
“去準備吧,”錢雲來說,“從此以後,這後宮不會在有人拘着我們了。”
小賢子愣了一下,不由得看了一眼地下的碎瓷,想必這其中有些外人不懂的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