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白蘇走了, 他出宮的時候陰了一早上的天終於下起了雨。雨不大,帶着三月纏綿的寒意。
錢雲來就坐在湖心小亭,低頭看細密的春雨一次次攪動平靜的水波。
這片湖不知幾百年了, 青苔覆滿了石面, 一眼看過去深不見底只有幽幽的綠。
那綠深沉得讓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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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爹, 起風了, 太后再待下去恐怕得染上風寒啊, ”貴圓擔憂的對蕭賢說,“要不然……給太后送件披風?”
蕭賢擡手攔住了他:“做人得有眼力勁兒,這時候往上湊什麼, 有你的好果子吃。”
貴圓捱了一頓訓有些不高興:“兒子這不是擔心太后嘛,她老人家要是病倒了, 咱們下面的人可不得提心吊膽的。”
“行了, ”蕭賢揮手趕他, “少說廢話,有這功夫先回宮裡將湯藥備下, 內殿先拿火烘烘,等太后到了再撤走。太后染上時疫耗空了身子,這些年又不自個珍惜,咱們就得多替主子操心,這天下可全望着太后拿主意定調子了。”
貴圓忍不住眉開眼笑。
“要說這, 我真佩服咱們主子, 她一個女人家硬是將這天下打理得妥妥帖帖。兒子是山西那邊逃兵荒過來的, 這幾年聽老家的人說朝廷的兵官能幹多了, 再不用逃來逃去, 這可全是太后的功勞。也就她老人家還惦記着平民百姓,朝堂那夥子人吶, 處理個劉德也要閒言碎語。尋常什麼事到了他們手裡皆推三阻四、扯皮躲懶,一天能辦的事不拖個十天半月不會正眼看,要是涉及到黨派那半年也不見得有眉目。
還是太后的法子好,行雷霆手段有菩薩心腸,貴圓我也算見過不少貴人了,也就主子替普通人操着心呢。乾爹說得對,我這就回宮去將一切都打理得妥妥當當!”
蕭賢嘆了口氣,將他打發走了。
今早一起身陳寧雲就很憂慮——天太陰了實在不是一個放風箏的天氣。
他時不時的走神,引起好幾位講官的不滿。來給皇帝講課的都是大儒,雖然面對皇帝也仍舊不假辭色。
可陳寧雲在外人面前從不是一個好擺弄的角色,講官說了幾次便隨他去了。
到天空開始飄起雨來,陳寧雲由坐立不安一下變得低沉不已。
“天公不作美,就連老天爺也不願意給朕機會嗎?”
周軒聽見了他的喃喃自語:“近來常有雨水,不過是恰好碰上罷了。陛下若想和太后親近也不急於一時,只要有心總是有機會的。”
陳寧雲有些討厭周軒,可也不得不承認他每次都是正確的。
“可到底有些不同……”陳寧雲依舊低落,“分明已經約好了。”
從湖心小亭回到景仁宮時錢雲來渾身都冷極了,寒意沉澱在她的四肢關節讓她痛不可言。
“貴圓,火盆呢?”蕭賢焦急道。
“已經撤了。”貴圓回答。
“快重新升起來!”
“太后這是怎麼了?”貴圓着急的問。
“受了寒溼,老毛病了,快些去太醫院叫人。”
錢雲來蹙着眉忍受着這陰冷的痛意,這是那年春獵落水留下的毛病,尤其是斷腿處天氣稍微變化就得疼一陣。
太醫很快來了,先是讓女官用藥酒在關節處按摩然後便開始點上藥艾拔寒,弄了好半天那種痛苦才漸漸淡去。
貼身的宮女看着錢雲來出了一身的汗,趕緊伺候着她洗漱了一回,然後說:“太后就先歇一會吧,從昨天到現在都沒睡呢。”
錢雲來點點頭。
宮女便招呼人要把安神香點上。
“罷了,”錢雲來制止了她,“這雨已經停了,下午晚點就該放晴,哀家答應了陛下要陪他,就先小憩一下,待陛下來時便該起了。”
宮女猶豫的看向蕭賢,看他點個頭才應下了。
大約的確是太累了,錢雲來沾着枕頭就睡死了過去,還稀裡糊塗做了好些夢。夢裡光怪陸離的,究竟夢見了什麼記不清楚,只是心中一直被這夢壓得沉甸甸的。
“太后……太后……”
錢雲來恍惚着睜開了眼睛,叫醒她的卻不是宮女而且蕭賢。
“怎麼了?”
蕭賢的神情很是奇怪:“宮外傳來了消息。”
“消息?”
“是衛府叫人來報的,”蕭賢說,“他們說……衛大人不行了。”
錢雲來愣了一下:“什麼叫不行了?”
蕭賢看着她,不忍心再說下去。
錢雲來看着他的神色,猛地從牀上坐起來。她的胸膛急速起伏兩下,聲音一下變得嘶啞。
“衛青林……不行了?”
蕭賢弓着身子低着頭:“衛家來報信的人是這樣說的。”
“不行了……”錢雲來只覺得荒誕,可又笑不出來,“小賢子,什麼……叫不行了?”
蕭賢看了她一眼,眉頭緊鎖:“主子……衛大人一向身子骨弱。”
“胡說八道!”錢雲來將身下的枕頭一下扔了出去,她赤腳踩在地上,在屋內焦躁的走來走去,“衛青林不過和哀家哥哥一樣大,怎麼可能……一定是陰謀,他又想幹什麼?”
錢雲來稍稍冷靜了一些,她回頭看着小賢子:“衛府的人還說什麼了?”
“還說……衛大人想最後再見您一面。”
“哈……”錢雲來一下笑出了聲,她整個人都放鬆了,“原來如此,他想把哀家騙出宮去呀。”
錢雲來止不住的發笑:“這個人……這個人真是狼子野心,他想幹什麼,終於忍不下去了?想挾天子令諸侯,想當攝政王,哈哈哈……他想得太簡單了,以爲哀家會上他的當嗎,哀家又不傻。”
蕭賢悲哀的看着錢雲來。
“主子,”蕭賢嘆了口氣,“衛大人這一年……的確是眼見着不好了,聽說他當年掉下過寒池,差點沒救回來,從此就落下了病根……”
錢雲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蕭賢,你糊塗了?”
蕭賢看着她又垂下目光。
“衛青林這個人我一直都清楚,”錢雲來坐到牀邊,“他一向目標明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他要的是權利,他怎麼可能……”
“主子!”蕭賢打斷了她的話,“您忘了,自從前年咱們就在衛府安插了暗衛,他們一直沒撤出來過……衛大人撐不過今晚了。”
蕭賢的話太荒謬了,錢雲來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個傻子,可蕭賢的目光倒像是她纔是那個傻子一般。
“主子……昨天,衛大人恐怕就是想來辭行。奴才看他的臉色青白便勸他回去,但衛大人只是強撐着,在外邊等了一夜……
主子爲了羣臣非議不常上朝,所以也難得見着衛大人。奴才怕主子煩心,也一直未曾稟報過暗衛傳回來的消息。
想來,衛大人還是想最後見您一面。主子若想去看看,便早下決定吧,等到宮門落了鎖再要出去就得驚動不少人了。”
“蕭賢……”錢雲來呆呆的看着他,“難不成……你要和他聯手造反?”
蕭賢長嘆了一口氣,撩起衣襬跪倒在地,他看着她,目光裡盡是無奈。
“主子,奴才只是太瞭解您了。衛家的兩個兒子,大概是您……命裡註定的劫難吧。”
那一瞬間的空白最能形容錢雲來的心情,她反應不過來,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彷彿靜止了。
錢雲來出神的看着跳躍的宮燈。
“你再說一次……”
蕭賢一個頭磕在地上。
“太后,衛青林衛大人……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