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夢醒*

蕭賢已經陪了錢雲來很久, 從她十五歲剛進皇宮,他就是景仁宮中的小太監。

錢雲來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只有他留下了。

“小賢子。”

錢雲來喚了他一聲。

“主子。”蕭賢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未開口說話前沒有半點存在感。

“你想出宮嗎?”

蕭賢沉默了一會:“主子今天的藥還沒用, 先將保心丸服下吧。”

錢雲來笑了笑, 她接過了蕭賢遞上來的藥丸子卻攥在手中不用。

“往後哀家恐怕不能護着你了……對了, 霓裳呢?”

“霓裳, ”蕭賢愣了一下,“主子怎麼想起問霓裳了?”

“只是忽然想起來,這世間數來數去就只有這麼幾個親近些的人。”

蕭賢心中十分不安定:“主子……”

“明天你將她召進宮來, 哀家想再見見她。”

“這……”蕭賢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下了。

第二日, 天氣晴朗, 迎着微風走來的姑娘讓錢雲來一陣恍惚。

不, 已經不能稱之爲姑娘了,多年未見霓裳已經嫁爲人婦, 她身形豐腴容貌嬌俏,身邊還跟着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霓裳……”

“主子!”

霓裳激動得雙眼通紅。

“好姑娘,”錢雲來招招手讓她走到自己身邊,“你長大了。”

“主子笑話奴婢,”霓裳既不好意思又十分感動, “奴婢本以爲……再也見不着主子了。”

錢雲來摸摸她的頭髮, 忽然想起了剛進宮時自己一眼就相中了這個有些木的丫頭。當初大概只是出於謹慎, 卻沒料到她會一直對自己不離不棄, 甚至以命相護。

“哀家知道你在宮外過得很好, 蕭賢一直注意着呢,你也知道宮中爭鬥不休, 你既然已經出去了哀家又怎麼能將你拖回來?今日只是……太想你們了。”

霓裳一向不以靈敏機變見長,她雖然感覺到一些違和,卻說不出來,更爲錢雲來一句想他們了而感動不已。

“主子……這些年奴婢都不在您身邊,您眼見着瘦了呢,一定是小賢子沒將您照顧好。”

已經貴爲首領大太監的蕭賢聽見霓裳的話半點沒有生氣,甚至還因爲這一聲久違的小賢子笑了起來。

“這個孩子叫什麼?”錢雲來看着一直躲在霓裳身後的女孩。

“回主子,她叫小寶。”

“小寶,”錢雲來愣了一下,“以前……哀家的父親也叫哀家小寶,小寶兒……小寶兒……”

“您也叫小寶嗎?”霓裳的孩子問,她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又黑又亮清澈潔淨。

“是呀,”錢雲來笑笑,忽而又覺得傷感,“只是……已經很多年沒人叫過了。”

“爲什麼……您的爹爹孃親呢?”

“不許多話,忘了娘是怎麼跟你說的了?”霓裳變了臉色,一把拉住了小寶的手。

“無妨,”錢雲來擺擺手,“孩子知道些什麼,走吧霓裳,你陪哀家四處逛逛。”

今日的天氣真是出奇的好,和昨天比較起來大相徑庭,風極輕柔,陽光正好。

早春時節一切都溫柔得不像話,似夢似幻又真切無比。

在御花園裡錢雲來難得有興致和蕭賢霓裳說笑,他們三人邊走邊聊,漫無目的也無甚麼固定的話題,總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一天的時光就這樣消磨了。

到了下午,霓裳被送出了宮,錢雲來又吩咐蕭賢去請她哥哥來宮中,說是有要事相商。

等錢鳳英來時,錢雲來已經沒什麼精神了,她讓蕭賢將貴妃椅放在花叢旁邊,躺在上面看着漸漸落下的夕陽。

“臣錢鳳英,拜見太后。”

錢雲來揮揮手讓蕭賢出去,然後將她哥哥扶起來。

“沒有外人了,不用多禮。”

錢鳳英憂心忡忡的看着她:“臉色怎麼這樣不好,蕭賢說你不肯吃藥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藥太苦了。”

“胡鬧,”錢鳳英皺起眉頭,“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爹不在了可沒人會慣着你。”

錢雲來失笑:“過去我不過是錢家小姐都可以任性妄爲,怎麼如今成了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還要被哥哥呵斥?”

錢鳳英說不過她,也不忍心罵她,便只能牢騷兩句。

“蕭賢說有要事相商,是朝中出了什麼事?”

錢雲來搖頭:“哪裡來的要事,不過是想見你罷了。”

錢鳳英皺起眉頭,他不是霓裳那樣容易糊弄過去的人。

“出什麼事了?”

“無事,”錢雲來還是搖頭,“只是想見見兄長,順帶對你交代些事情。”

錢鳳英半跪在錢雲來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可是受什麼委屈了?”

“沒有,”錢雲來鼻頭髮酸,“哥,你還是回邊關去吧,那裡雖然苦寒,至少自由自在,尋常沒有人敢動你。”

“怎麼突然說這樣的話,”錢鳳英皺起眉頭,“我離了京朝中還有誰替你撐腰,那些老頭子一個個油滑似鬼,陛下也大了,眼見着不肯安分……”

“哥,”錢雲來打斷了他的話,“聽我的,早些離開京城,不要再留在這裡了。”

“雲娘……”

“走吧,”錢雲來道,“走得越遠越好,將家裡人帶上,別再回來了。”

錢鳳英握緊錢雲來的手:“究竟發生了何事?”

錢雲來嘆息一聲,知道不說出些道理他是不會聽的。

“陛下他……的確是大了,這天下到底姓陳不姓錢。”

“小皇帝想奪權,”錢鳳英眉頭一皺,“都是一家子,身上都留着同樣的血,你是他娘我是他舅舅,難道還能害了他不成?!”

“自古天家無父子,我也不過是提前打算罷了。”

錢鳳英還想說什麼,可看着他妹妹一副疲倦的模樣又閉了嘴。

“罷了……走便走吧,這京城哥早就膩味透了,倒不如在戰場上痛快自在。”

錢雲來看着他笑:“這是自然,錢家人都是關不住的野馬。哥,我無法出去了,你替我……替我多看看這大好山河,多體會一下自由自在的日子。”

錢鳳英嘆了口氣,總覺得鼻子發酸。

“苦了你了,”他說,“皇帝什麼也不懂,等他真到了這個位置,才知道其中的苦處。”

“他是我兒子,”錢雲來用力捏了捏錢鳳英的手,“哥,不管怎麼樣……發生什麼事,你記得要替我守着他。”

“這個不孝子。”錢鳳英終於忍不住罵了一句。

“他沒什麼對不起我的,倒是我欠他極多,”錢雲來深吸一口氣,“哥,你以後……便好好輔佐他吧,寧雲不會對不住錢家的。”

錢鳳英冷哼一聲:“他倒是敢。”

錢雲來便看着他笑。

寧雲的確不會對不起錢家,他還會將是一個完美的皇帝,知人善用、善待功臣。他的故事早就譜寫好了,現在纔剛剛要開始。

只是……

錢雲來看着將墜的夕陽出神——自己的故事卻應該完結了。

這天夜裡,錢雲來出奇的睡得很好。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她還在沁芳院。

她站在院子裡,注視了一會牆角的破洞,然後轉身推開了院門。

四周極其清淨,連鳥叫聲也沒有。

錢雲來一直往前走,像一個遊魂。

她彷彿漫無目的,又好像胸有成竹。

走啊走……走啊走……

她的面前出現了一段城牆——神武門到了。

錢雲來爬了上去,她又一次擡頭看天。

天很晴朗,只是寂靜得讓人心寒。

錢雲來張開雙手,感受着風從她的臉上拂過。

到時候了……

錢雲來聽見一個聲音。

過去種種走馬觀花一般在她眼前浮現,最終定格在衛青林的書廬旁。

衛青林捧着一本書在窗下讀,錢雲來遠遠的看着他,輕聲問旁邊的人。

“你覺得他好看嗎?”

身邊的人輕哼一聲:“我兄長乃是出名的美男子,你便不要覬覦了。不是要釣魚嗎,還去不去?”

錢雲來回頭一看,是一個半大少年。

“衛白蘇你定然是嫉妒,長生哥哥長得比你好看多了!”

“無聊至極。”

錢雲來還待和他分辨兩句,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

到時候了……

到時候了嗎?

城牆上的錢雲來猛然睜開雙眼,她奮力一躍——跳下了城牆。

宮中喪鐘敲響。

“太后……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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