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皓的一聲怒吼好似用盡了全身力氣,他顫抖着看着我,雙眼通紅。
我看着他,心裡更痛了。
其實早就料到,如果真的選擇在一起,必定要面對這些風風雨雨,只是不能忍受的是,道德和情感的雙重摺磨。
我只是我們都在努力的適應對方,不談過往,可是當楊默曦告訴我她肚子裡有了孩子之後,那一秒,我感覺到心要裂開了。
孩子,對,我也曾經有過孩子。那是我和趙子皓絕口不提的過往,沒有誰對誰錯,可是這件事就好像是口中的智齒,時不時的發出點疼痛,提醒着我他的存在。
被自己的回憶折磨也就罷了,現在,漸漸淡去的記憶,卻要被他人親口撕開。我怒,也怨。
“小貝,我們好好地,不好嗎?”趙子皓伸出手,緩緩地走到我的面前,抹去我臉上的淚痕,說:“是我不對,讓你受了委屈。”
我吸了吸鼻子,說:“沒有誰對誰錯。”
趙子皓拉着坐在了沙發上,他看着我,說:“你還記得我們在b市重遇時的情景嗎?那時候,我逼迫你,並不是真的想要懲罰你,而是身體不受控制。”
我擡眼,望了趙子皓一眼,而後看到他和顏悅色的說:“這三年,我和楊默曦各過各的,怎麼可能有孩子?”
我驚愕,不由自主的說:“怎麼可能……”
趙子皓見我一臉不信任,嘆了口氣,說:“其實,我也想過要對她盡丈夫的責任,但是……你知道嗎?身體會有排斥……”
“那你……”我睜大雙眼,用眼神質問他,這三年是怎麼解決的。
趙子皓瞪了我一眼,張了張口,又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避開了我的眼神,說:“這些細節你就別問了,總之,我沒碰過她。”
夫妻三年沒有夫妻之實,這事兒說出去,你信嗎?反正我不信。
“好了好了,”趙子皓無奈的搖了搖頭,說:“你知道的,男人沒女人也能解決,所以,不要再問了……”
我驚恐的看着趙子皓,頓時尷尬的看向別處。
如果趙子皓和楊默曦之間真的不存在夫妻之事,那她給我看的孕檢單子,又是怎麼回事?孩子到底存在不存在?
“小貝,我瞭解你,如果沒有出任何事,你是不可能跟我說出那麼過分的話的,”趙子皓靠近了我,在我的額頭上輕輕一吻,說:“但是,聽到你說不聯繫,我心裡,還是不好受。”
愧疚席捲心口,我定了定神,說:“你明知道我們現在的關係十分敏感……”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趙子皓一臉疲倦,擠出一個笑容,說:“就當是我爲當年的錯誤來個懲罰好了。可是小貝,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我好奇的看着趙子皓,問:“什麼事兒?”
“小貝,像你說的,我們年紀都老大不小了。我不會讓你耗下去,現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趙子皓看着我,眼眶裡淚光閃閃,說:“以後別再跟我說不聯繫這樣的話了,即使我知道你說的是氣話,我心裡也很不好受。”
我看着面前的男人,思索了一會,說:“我感覺,你是因爲我才離婚的。”
“小貝,年輕時我不懂事,一個衝動,就能隨隨便便的領個證,可是並未靈魂結婚證對於我們的真正含義,也不想去領會,只是因爲和我結婚的那個人,可有可無,現在,有了你,我明白了婚姻的真正含義,也明白了結婚證對於兩個人的真正意義。我和楊默曦之間,說的難聽點,也就是家族之間的利益鏈條,我切掉的,只是這份枷鎖而已,以後,我們都要珍惜這份感情,也請你,不要嫌棄我。”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間覺得,他已經不是我當年認識的趙子皓了。
他成熟了,有擔當了,也知道我們最需要什麼。
“那……”我沉思了一會,開口說:“哈尼,不要傷害楊默曦。”
“我答應你。”
“還有……我們最近,少一些聯繫吧。”我看着趙哈尼,說:“在你解決身上的枷鎖之前,最好不要單獨見面了。”
趙哈尼臉上一愣,說:“一定……要這樣嗎?”
“哈尼,我們不能這麼自私,楊家在本市也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楊默曦離婚的事,必然會給她打擊,以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會很長,現在,我不想因爲我們兩的事兒刺激她。何況……”
“好,依你。”趙哈尼笑了笑,在我的眉眼間落下一個吻,說:“以後不準哭了。好不好?”
趙哈尼的確是說話算話,十二點之前,便起身離開了。我站在窗口,看着那微笑的背影消失在大廈樓下,心裡越發的不安。
普通人離婚,根本不需要這麼長的時間,趙哈尼嘴上不說,我心底也知道他到底承擔了多少壓力,何況家裡還有個趙國泰,那老爺子我是領教過的,他動怒就能砸傷趙哈尼的手,想必離婚這件事,更是態度堅決。
趙哈尼說的對,我是退縮了。倘若此刻沒有他的堅持,想必我一定會放手了。
年輕時,總覺得兩個人相愛,就必定要天長地久,廝守到老,而如今,有太多現實的無奈,讓我後怕,讓我逃避。
自保之下,我也不想他因爲再次承受太多苦楚。
自從這次和趙哈尼大吵之後,連續兩三天我們都沒再見面。設計部因爲定秋冬新款女鞋的款式忙的不可開交,今年一共需要推出十款女鞋,設計師們都上交了設計圖紙,我忽然想到了剛去盛大時設計的那一款女鞋,便把設計稿取了出來,一同交給了田欣欣,讓她交給廠家,制定樣款。
忙歸忙,好在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進行。
下班前右眼皮忽然跳個厲害,我心裡一慌,第一反應就是想到了趙哈尼。
然而,誰能料到呢,在我上了出租車之後,接到的電話,居然是楊默曦打來的。
實際上,我並不想接這通電話,前兩天的見面都很不愉快,我也不想再聽到她跟我說任何和孩子相關的事情。
只是她連續打了三個,無奈之下,我才按了接聽鍵。
“於小貝,你這個賤女人!”第一句,我便聽到楊默曦歇斯底里的大罵聲。
我嚇了一跳,因爲在此之前,我和楊默曦雖有不快,但她還是保持了大家閨秀的教養,像這樣出口成髒,還是第一次。
“楊小姐……”
“呵,於小貝,你就別裝了,我跟你說過什麼?你不讓我好過,我也不會讓你過的好,哼,走着瞧!就算這婚離了,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楊默曦大罵一句掛斷了電話,我的太陽穴突突的疼,忽然間有些不知所措。
回到公寓樓已經是晚上六點半了,我立即感覺到了什麼叫做坐立不安。無奈之下,我給安琪打了個電話,打聽了近期的情況。
安琪說:“小貝,你不知道嗎?趙國泰前天才出院。”
“他,住院了?”
“完了,餘聲讓我封住這個消息的。”
“你快告訴我,怎麼了啊?”
“趙子皓不是要跟楊默曦離婚嗎?老爺子聽了這個消息,原本準備勸說勸說趙子皓的,可是勸說沒成功,自己進了醫院。據說,是得了什麼肝硬化。”
我驚恐,手機差點沒拿穩。
“小貝,這事兒趙子皓一直封鎖着消息,知道的人也就那麼幾個,他瞞着你,是不想你有任何壓力。哎。”
我聽着心慌意亂,電話掛斷後,身體居然有些發抖。
這時候門鈴響了,我深吸一口氣,這才走了過去。擡頭一看,站在門口的,居然是趙哈尼。
我開門,見他一臉惶恐的看着我,左看右看之後,才冒出一句話:“小貝,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兒。”這話應該我問他纔是。
擡頭看向趙哈尼時,他的額頭上滲着豆大的汗滴,顯然是小跑過來的。
“你怎麼了?”我看着趙哈尼,心裡越發困惑。
他舒了口氣,抱着我,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一聽這話,頓時更加迷惑了。我知道,趙哈尼絕對有事瞞着我。
“哈尼,叔叔住院的事兒,你怎麼沒有告訴我?”
趙哈尼臉上一驚,看着我,問:“誰跟你說的?”
“你先別管這個,”我低頭,小心翼翼的說:“不是說好一起的嗎?你怎麼什麼事都自己扛着。上次手被玻璃劃傷的事也不說……”
趙哈尼笑了笑,說:“這些事和你相比都是小事,你呀,跟着我就好了,其他的,都別管。還有,離婚的事兒,我已經上交了具體的文件,不出多久,我便可以正式和你在一起了。”
我驚愕的擡起頭,剛準備說話,門口便傳來了砸門聲。
對,不是門鈴響,是砸門聲。
趙子皓看了我一眼,將我護在身後,這纔開了門。
而我沒想到的是,站在門口的,居然是老於,老於的身後,站着雙眼通紅的我媽。
老於見到趙哈尼,先是一愣,而後便竄了上來,甩給了趙哈尼一巴掌。
我心裡一慌,急忙去擋,那一巴掌便從我的頭頂扇過。
老於難以置信的看着我,說:“於小貝,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
“爸……”一時間我不知道如何解釋,聲音卡在了喉嚨口。
“你站到一邊去,我有話問趙先生。”老於英氣逼人,擡眼看向趙哈尼,說:“趙先生,如果我沒記錯,你現在是已婚了吧?”
“叔叔,我……”
“別叫我叔叔,我受不起!”老於一句話駁了趙哈尼,又說:“既然是已婚,現在過來招惹我女兒做什麼?你們是大戶人家,不會連這點禮數都不懂吧?”
“叔叔,我已經在辦離婚了。請你……”
“離婚?”老於雙眼睜圓的看向趙哈尼,說:“你妻子懷孕了,你居然說離婚,你以爲你離了這個婚之後,我能同意你和小貝在一起嗎?我告訴你,你做夢!”
我驚愕,老於是怎麼知道楊默曦懷孕的事兒?等等,楊默曦真的懷孕了?
“叔叔,我沒有孩子。”趙哈尼面不改色的說,“自始至終,我只有小貝一個女人。”
“你閉嘴!”老於已經抓狂了,指了指趙哈尼,又指了指我,說:“小貝,我跟你說,你要是敢跟他在一起,我就沒你這個女兒!”
“老於……”我媽急了,扯了扯我爸的胳膊,而後看向我,說:“小貝,楊小姐下午找到了老於的廠裡。”
我鎮靜了。楊默曦她……
“小貝,你……你當着我和你媽的面,跟這個男人斷了。”老於氣喘吁吁的看着我,說:“你發誓,以後你們再不往來!”
我被老於逼得眼淚都冒了出來,看了一眼趙哈尼,說:“爸,他要離婚了。我們不能在一起嗎?”
“不能!”老於又怒吼了一聲,大吼之後咳了又咳,說:“你……你們絕不能在一起。”
“爸……”我看着老於,委屈的說,“我,我想和他在一起。”
老於詫異的看着我,指着我,說:“你……你……於小貝……你是準備不要……不要你的爸媽了……”
“不是,爸……”
我的話還沒說完,老於一口氣沒喘上來,竟然暈了過去。
一時間我們都驚住了,只有趙哈尼冷靜的拿出手臂,撥打了急救電話。
而我沒有想到的是,老於居然是腦血栓引起的昏迷,一直到晚上十一點,都還躺在急救室。
我媽哭了好久,才告訴我,說:“小貝,你不在這兩年,老於的身體已經每況愈下了,他偷偷吃着降血壓的藥,還不讓我跟你多說一句,怕就怕你心裡有壓力啊。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不省心呢?”
是的,我這個孩子,怎麼就這麼不省心呢?
午夜時分,老於從搶救室裡推了出來,身上插着針管,鼻上插着氧氣瓶,整個人看上去,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我看着病牀上的老人,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的下落。
三年前,趙國泰用那種方式侮辱了他,那時候我恨自己沒能力,沒本事,保護不了他。
三年後,我終於成長了,認爲自己會用盡全力讓他們二老安享晚年,可不曾想到,那一刻,居然是我親手把他推到了這裡。
於小貝,你到底在做什麼?即使這一刻趙哈尼已經恢復了單身,你們真的在一起。那你的父母呢?那他的父親呢?
幸福難道是自私的爲了自己而傷害親人嗎?
不,你不能這樣。
老於是在凌晨五點醒來的,見到我之後,他直接別過臉去,我知道,他是不肯原諒我。
別家的女兒給父母爭臉,而我,只會在他的臉上抹黑。
我躲在病房外,好一會,看着老於睡去了,才稍微的舒了口氣。這時候我媽走出來了,我看着她紅腫的雙眼,鼻子又酸了。
“媽……”
我媽和我坐在病房外,拉着我的手,說:“小貝,你這次,太讓爸媽心寒了。”
我哽咽着低着頭,沒有說話。
“上一次,你問媽二婚的事兒,媽當時就有了預感。”我媽看着我,說:“可是小貝呀,子皓和楊家那婚事,那和我們平常百姓是不一樣的。想要離婚,又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呢?楊小姐對我們如何羞辱,那也是有法律根據的,即使趙子皓現在跟我們說,那孩子不存在,你爸媽的態度也是一樣的。別再相互折磨了,小貝,找個老實人,結婚,生子,過一輩也挺好,爲什麼非要去招惹趙子皓呢?”
我明白了,即使趙子皓和楊默曦只是被法律捆綁的陌生人,他離婚後,我爸媽也是不同意我們在一起的。
“小貝,或許你現在會覺得爸媽說的話有些殘忍,很不理解你。可是你也要理解理解你爸和你媽,不含蓄的說,你現在這個條件,想找個踏實過日子的男人也是很容易的,爲什麼不退一步呢?”我媽看着我,耐心的說:“退一萬來說,你們真的在一起之後又怎樣?趙家家大業大,能否保證你不受半點委屈,遇到商場上的那些熟人,你又能否肯定自己能承受那般委屈,小貝,爲了一個男人,值得嗎?”
我媽考慮的都是現實問題,我知道,她是爲了我好。
而我現在的行爲,讓他們蒙羞,也傷害了老於的身子。
一宿未睡,早晨七點出的醫院。在醫院外,看到了趙哈尼的座駕。見我走了出來,他立即迎了過來,我知道,他也是一宿未睡。
我看着他,說:“還是先回去吧。我累了。”
趙哈尼沒再說話,送我到公寓樓下,下車時,他拉着我的手,我回過頭來瞥了他一眼,說:“給我點時間,還有,別怪楊默曦。”
不等趙哈尼回話,我推開他的手,進了公寓。
回去只是簡單的洗了臉,就直接去了公司。最近因爲新款的事情太多,我沒法停下來。
班長出差還沒回來,我必須一個人應對。
午休前,我給楊默曦打了個電話,約她在附近的咖啡廳見面。她很淡定的答應了,我想,這就是位置不同,從而給她的優越感,給我的尷尬。
見面時,楊默曦依然是春光拂面。
“我早料定你會來找我,一直在等着呢。”她先我一步開口說話,語氣裡帶着輕蔑。
我擠出了一個微笑,說:“聽說昨天你去了我家。”
“對呀,我這不是想多瞭解瞭解我的對手嗎?”
我看着楊默曦毫不在乎的模樣,又聯想了還躺在病牀上的老於,吸了一口氣,說:“這是我們三個人的事情,爲什麼要把老人也扯進來。”
“三個人?”楊默曦眨了眨她的大眼睛,說:“不,是兩個家庭的問題。”
我擡眼,又聽到她說:“你,是失敗家庭教育的代表。而我呢,恰巧相反。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我跟你的父母聊一聊,問題會不會簡單點。”
“所以,現在呢,你的問題解決了嗎?”
楊默曦看着我,笑了笑,說:“這個得看你呀於小姐,你的選擇,才決定我的決定啊。”
“所以,你希望我退出?”
楊默曦眼皮一擡,盯着我,說:“這不是我希望你如何如何,而是你自己願意怎麼選擇。當然,如果你們還要爲了所謂的真愛繼續的話,我也可以不辭辛苦的把上一次你們在車上坐的那件事,寄給你父母看一看。”
我驚愕,又聽到楊默曦笑:“你是想問我怎麼知道的對吧?這不是要離婚了嗎?掌握些證據,對日後也有幫助,對吧?”
我雙手發抖,竟然說不出一個字。
楊默曦忽然目光一凜,看着我,說:“你這是對我發火嗎?你認爲我把結婚這件事拖了這麼久是爲了什麼?爲了成全你們?哼,我告訴你於小貝,不可能。對了,他應該跟你解釋了吧?他三年都沒碰我。”
所以,孩子的事兒。
“可那又怎麼樣呢?外界看來,我們還是夫妻,我有了身孕,那也是理所當然的。”楊默曦端起果汁,笑着說,“三年了,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寧願自己解決,都不願進我的房裡,我曾經懷疑他有病,現在看來,他正常的很啊。”
“你又何必呢?”
“哼,你別跟我假惺惺的了,我何必呢?你知道我這三年怎麼過的嗎?明明是他不碰我,結果被懷疑有問題的,還是我?現在跟我說離婚?便宜你們倆,不可能。”
“我明白了。”我看着楊默曦,說:“我會考慮你的提議的,不過,在此之前,請你不要再去找我爸媽了。”
楊默曦吃驚的看着我,而後點點頭,說:“我會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