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兩天，我都住在家裡，手機被我媽沒收了，連家裡的電話，也被我媽掐斷了，上個衛生間，我媽都要坐在客廳裡等着，生怕我偷偷摸摸跑出去，跟趙哈尼見一面。
我知道，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問題都要嚴峻。以前的事兒，在我媽眼裡，那是小兩口談戀愛，過日子，而這次不同了，我的情況她也摸清楚了，別說趙哈尼了，就是趙國泰親自過來，我媽都不會退讓。
她說：“閨女啊，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可以培養的，你也不一定在一條路上走到黑，他趙家有什麼能耐啊，無非是錢多，可是我和你爸不稀罕，媽媽只希望你過着尋常人家的小日子，平平淡淡，幸福一生。”
她說：“閨女啊，這次媽絕對不是跟你開玩笑，媽可以答應你不去找趙家理論，但是你和子皓這件事，還是早點斷了吧，有他沒你媽，有你媽沒他，你選一個吧。你要是能狠下心不要你這個爸媽，你媽我也沒意見，這家裡的門鎖都開着，你要走，媽絕對不攔着你。”
我媽嘴上說着不攔着我，可是隔天就放了一瓶老鼠藥在客廳，這不就是跟我示威嗎？
我沒見過我媽這幅態度，所以我清楚，她連工作都不去了，這一次，是下定決心分開我和趙哈尼。
第三天，趙哈尼又來找我了。我就坐在沙發上，聽着門口的動靜，卻一步都沒邁開。
我媽站在門後，說：“別敲了，你們這事兒就這麼斷了吧。啊，以後別來我們家了，丟不起這個人！”
“媽，你別說氣話。你讓我和小貝見一面，有什麼事坐下來談談。”
“談什麼？談你們趙家做的欺負人的事兒？”我媽嗓音一擡，說：“得了，我也沒閒心跟你扯這些，你要是不走，我可就報警了。”
趙哈尼被我媽勸走了，我看着她臉上的怒氣，竟然發不出任何火來。
在我的印象中，從小到大，我媽沒跟親戚朋友紅過臉，門旁鄰居處的也是非常好，可是一旦事情關係到我，她必然像一隻發怒的母老虎，千方百計的想要護着我。
昨晚，老於趁着我媽燒菜的功夫，跟我說了幾句話，我這才知道，原來，因爲我和趙哈尼的事兒，我媽受了那麼多委屈。
我二姑家的小敏，初中畢業就出去工作了，在帝都混了四五年，嫁了個地道北京人，家裡兩三套房子不說，公公婆婆把她當親女兒似的對待，連家務活都沒讓她參合過。
小敏我是知道的，小時候我們經常一塊玩，初中畢業時她和我見過一面，說是要出去闖蕩，差點把我也給帶出去。
這事兒我媽跟二姑談過，那時候，在親戚朋友的眼裡，小敏是不務正業的代名詞，而我，則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好榜樣。
而如今，小敏被明媒正娶了，而我，卻鬧出個婚外戀的緋聞，好不容易要領證了，老於和我媽也省心了，結果宮外孕的事情，再一次的刺激了他們。
即使此刻我對我媽的態度再爲不滿，我也是沒有資格跟他們說一句狠話的。
上午勸走了趙哈尼，卻沒有想到，下午，阿姨卻親自登門拜訪了。
有些人從一出場就招人矚目，阿姨那輛黑色的賓利自然是逃不掉左鄰右舍的眼睛，更何況，車裡還有個專門負責開關門的司機。
我媽當然是不待見趙家的任何一個人，但是也沒讓我難做，還是把阿姨請了進來。
我倒茶，阿姨和我媽面對面的坐着，我隨意一瞥，就察覺到了兩個年級相仿的女人之間的差距。
阿姨身上批了件貂皮大衣，脖子上掛了條珍珠項鍊，無名指上是卡地亞的大鑽戒，整個人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雍容華貴。
她坐在我們的家中，明顯格格不入。
“今天我過來，是想替子皓這孩子給你們二老道個歉。”阿姨緩緩開口，語調從容，“他和小貝的事兒，無論如何，都是女孩子吃虧些。”
我媽見一個這麼大氣的女人低三下氣的說了這句話，瞬間嚥下了所有難聽的言語，張口道：“既然兩孩子的事情你們都清楚，就應該明白，這事兒，並不是幾句道歉就能解決的。”
“您說的是，”阿姨點了點頭，接過我手中的瓷杯，說：“我今天過來，就是帶着誠意過來的，你們看，這事兒，該怎麼解決呢？”
我媽看了我一眼，說：“小貝，長輩在說話，你就別在這兒攙和了。”
我媽是有意支開我，我也沒有多說，立即朝臥室走去。
房間不大，臥室門只要留一條罅隙，就能聽到門外的動靜。
“解決方法？”我媽聲音驟然擡高，說：“既然你們趙家親自登門，想必已經有了想法，我這人說話比較直，也不會拐彎抹角，您不妨直說。”
阿姨呷了口茶，緩緩開口道：“其實，我今天來，是有求於小貝。”
聽到這句話，我頓時不淡定了，有求於我？我這麼一個普通的女人，趙家怎麼可能有求於我？
“這我們小貝可就不敢當了。你們子皓做的事情，想必趙家也是有所耳聞，一直默不作聲，旁敲側擊，看着兩孩子受苦，態度不是一直很堅持嗎？”我媽冷嘲熱諷了一句，倒是一點都不客氣。
“陳姐，”阿姨開口了，語氣還是一成不變的從容，倒是這個稱呼，顯得禮貌十足，“不瞞你說，我這次過來，既有我的一番誠意，也是受了老爺子所託。”
趙國泰也知道？
我媽沒有立即接話，而後阿姨又一次開口：“子皓和楊家的婚事，是老爺子一手安排的，兩個孩子沒什麼感情基礎，這幾年，相處的倒是也沒讓長輩多心。離婚的事，是子皓一個人的決定，老爺子知道後，當晚就住進了醫院。
他年輕的時候應酬多，醫生做了檢查，說是肝癌。好在發現的時間尚早，治療也算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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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皓離婚的事兒，刺激了父子兩本就薄弱的感情，這也讓我看出來，小貝和子皓這兩孩子，真的不容易。
小貝這孩子，剛跟子皓處朋友的時候我就知道，一看就是好孩子，我也喜歡。嘴甜，善良，人還乖，重要的是最子皓上心，子皓自己也喜歡，我自然是希望他們能夠在一起的。可是世事難料，兩孩子走了太多的曲折，小貝也受了太多的苦，這一點，是子皓和趙家做的不對。”
我聽着阿姨說的這些話，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我明白阿姨的說話風格，一旦好話說在前面，那纔是最壞的情況。
“正因爲小貝這孩子好，我們纔不敢委屈她。”阿姨似乎也動容了，這會兒開口，也帶着鼻音，“子皓爲了小貝，和老爺子差點斷了關係。若不是老爺子的癌症惡化，子皓定然是不會回頭的。是他們父子兩一個德行。
老爺子也很清楚小貝這孩子，但是……趙氏是老爺子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天下，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必然是交給他唯一的兒子。
老爺子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不心疼他，又心疼誰呢？AA”
阿姨哭了，我聽出來了。
“這……”我媽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聽阿姨這麼一說，自然是有些動容的。
“現在老爺子病情惡化了，但是父子兩因爲感情的事一直關係疏遠，老爺子也是一倔脾氣，死活不讓我通知子皓，就在上星期，暈倒在自己樓梯口。若不是發現的早，恐怕……
現在癌症已經到了中期，醫院千方百計的想法子做肝臟移植手術，好不容易找到了個匹配的，老爺子卻不肯……”
“大姐姐，你說，我該怎麼辦啊……”
“你勸勸，畢竟……但凡有一絲希望，也不能放棄。”我媽不知道阿姨此話含義，頓時開口說了句。
大約是阿姨做了些輕微的動作，這會兒我媽的聲音也低了下來，我從門縫裡伸出頭來，這纔看到，阿姨正拿着紙巾擦眼淚。
在我的印象中，阿姨都是儀態大方的，沒想到，也有這麼脆弱的時候。
“陳姐，現在老爺子的命，就掌握在小貝手裡呀。”阿姨有開口了，只是這一句，萬般沉重。
好一會，我媽才張口，說：“妹妹啊，我這是聽出來了。”
兩個女人同時沉默，我的心更沉了。
好一會，阿姨又開口了：“姐，兩孩子都是好孩子，可他們……子皓看着和他父親關係疏遠，可是從這次老爺子病重能看的出來，他還是很在乎這個爸爸的。倘若這一次，他固執己見，日後，即使兩孩子在一起，老頭子救不會來，兩孩子心裡，也是多了個梗啊。”
我媽沉默了，這個時候我的眼淚忽然一顆顆的落下，我原本以爲，我媽會毫不猶豫的同意，可是我卻沒想到，她猶豫了。
我忽然覺得自己特傻，我以爲我媽是真的要分開我和趙哈尼，原來，她只是在保護我，並非要拆散我。
可是趙國泰的一條命在這裡，她也明白，阿姨的話句句在理。
我聽不下去了，立即抹了把眼淚，走到鏡子前，擠出一個微笑，這才走了出去。
“媽，阿姨。”我笑了笑，說：“這事兒我知道怎麼處理了。”
阿姨臨走前拉着我媽的手，我隱隱約約的聽到她說老於升遷和近期新開盤的一處豪華別墅區，我媽搖了搖頭，全部拒絕了。
上樓時，我媽的臉色比以往更加難堪，她緊緊地拉着我的手，直到進了屋，才吸了吸鼻子，說：“閨女，這一次，媽不爲難你，你……你自己選擇。無論如何，媽……媽都支持你。”
我抱着我媽，忽然間覺得自己長大了，我媽個頭和我差不多，當她委屈的在我的肩頭哭泣的時候，我知道，是時候，讓自己強大起來，保護她了。
花了整整半小時，才把我媽哄好，爲了不讓她傷心，我故意扮了鬼臉，說：“媽，你不是跟我說過，很多事，聽從內心，努力而不問結果，我現在正在嘗試，你應該支持我。”
我媽委屈的看了我一眼，在我的額頭上親了一口，說：“閨女，媽都支持你。”
“那我，先回那邊一趟。你別擔心。”
我媽點了點頭，一直送我到電梯口。
出門時才五點，但是天已經黑了，這這才發現，今天的天氣不大好。倒是街道上喜氣洋洋的，還放着聖誕歌。我掏出手機一看，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十二月下旬。
前幾天聽天氣預報，就說聖誕節可能下雪，照今天這天氣，倒是有幾分可能。
我小心翼翼的翻出通訊錄，撥打了趙哈尼的號碼。
“小貝，是你嗎？”趙哈尼顯然覺得不可思議，畢竟這兩天，我的電話都在我媽手裡。
“是我，”我笑，將話筒貼近了耳朵，說：“我在步行街，你忙完過來？”
“我現在就過去！”趙哈尼興奮的喊了一句，這才掛了電話。
沿着街邊往前走，一片熱鬧非凡的場景。情侶們手牽着手，絲毫不畏懼這寒冷的北風。他們模樣稚嫩，當街熱吻。
我仔細一琢磨，自己真的老大不小了。
原來時間，真的會改變一個人的想法。20歲，有了初戀，那時候和他漫步在校園裡，拉着小手都覺得羞澀，卻整天幻想着與他白頭偕老；24歲，遇到了生命裡第一個走到心底的男人，無可救藥的陷入熱戀，有着讓我難忘的第一次，即使不滿，卻依然惦記着這個男人；25歲，經歷了爭吵與彆扭，卻依然有着愛着對方的衝動，同牀時沒有了最初的羞澀，卻意外的孕育了一個小生命；27歲，愛過恨過，明知道愛情不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在現實壓力下，卻依然想在一起，可以衝破道德，願意放棄底線。私以爲，經歷了這般波折，這個男人，一定會和自己在一起。
還有一個月，我就28歲了，慢慢的，我明白了人生中以前並不瞭解的道理，明白了家人的地位，明白了做人的世故，我想我的心老了，卻不願放棄愛一個人的勇氣。
我知道，人生並非圓滿。
趙哈尼從我身後一個緊實的擁抱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回過頭，見他紅着鼻尖看着我，忽然間鼻子發酸。
我在想，那麼多個身影中，爲什麼，他從後方就能認出我？
我的問題還沒有想明白，他已不顧路人的目光，狠狠地吻着我。
最初的兩秒我是羞澀的，然而下一刻，我忽然意識到，或許這一天，就是我和這個男人在一起的最後一天。爲什麼，不縱容自己一次呢？
當我的舌尖毫不猶豫掃過他的口腔，我被自己的衝動給驚住了，我毫不顧忌的吻着他，吸允着他的唾液，試圖在這份熱吻中，留住這個男人。
而我沒想到的是，這個吻居然持續了十分鐘，當我聽到耳旁的喝彩聲時，才緊張的睜開眼，這一看，頓時嚇了一跳。
我們一圈圍着都是男男女女，他們手裡捧着手機，正在拍着我兩。
我和趙哈尼對視了一眼，湊到他的耳旁，說：“怎麼辦？”
趙哈尼親了我的耳朵，緊緊地拉着我的手，說：“我有辦法，在此之前，你先拉緊我。”
我緊緊地握着趙哈尼的手，他忽然擡起腳步，拉着我衝出了人羣。
身後，是一片起鬨聲。
沿着街道遊走，我一直緊緊地跟隨着身邊的男人，路過一家飾品店時，趙哈尼拉着我走了進去取了一條純棉圍巾，繞在了我的脖子上。這還不夠，他還選了一雙小黃人的手套，套在了我的手上。
我看着他，從一旁男士圍巾裡取下一條格子圍巾，踮了踮腳，掛在了趙哈尼的脖子上。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我看着他，笑着說。
趙哈尼也沒拒絕，付錢之後我們便出了飾品店，沿街吃了點小吃，最後停在了劉一手火鍋店，身旁的男人二話沒說，拉着我走了進去。
點菜，選鍋底，順道要了一瓶茅臺。
趙哈尼一臉驚愕的看着我，我笑着說：“今天想喝酒，你不會拒絕吧？”
“其實我也想喝酒。”趙哈尼看着我，說：“我們果然是心有靈犀。”
我看着趙哈尼閃爍的雙眼，忽然間心裡一疼。
菜上來之後，趙哈尼就負責燙菜，而我則坐在一旁吃。好一會，我兩的碗裡都快滿了，於是將白酒斟滿，舉起了杯子。
“趙哈尼，來，這杯我敬你。”
“敬我酒？爲什麼敬我？”
“你辛苦了。”我笑，將酒杯撞到了趙哈尼的杯子上，頓時一飲而盡。
辛辣的液體穿過喉嚨，頓時讓我熱血沸騰。
第二杯滿上之後，我又端起了杯子，笑着說：“趙哈尼，這一杯，慶祝我們認識了這麼久。”
“不，是我們相愛了這麼久。”趙哈尼改了我的話，將杯子放低，說：“這一杯酒，我該敬你，小貝，謝謝你讓我愛你。”
我手中不穩，杯子差點兒落下，吸了一口氣，又咽下了全部。
“喝那麼急做什麼？”趙哈尼埋怨的看着我，說：“一會喝醉了，就看不了焰火晚會了。”
我這才響起，晚上還有這麼一出，這才少喝了些。
吃飽喝足之後，我和趙哈尼都有些醉了。他拉着我的手朝人廣場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說：“小貝……有些話，不喝點酒，我……我是沒法跟你說的。”
我雖然有點兒醉了，思緒卻還是清醒的，開口問：“什麼話啊？”
趙哈尼拉着我站在圍欄邊上，說：“小貝，這麼多年了，我對不起你。我趙子皓不是個東西，委屈了你！”
我心疼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說：“說什麼傻話呢。”
“真的，其他人都覺得我是光鮮亮麗的，其實不是，最他媽不是東西的，就是我！”趙哈尼說這話，指了指心口，說：“如果當年不是我衝動，如果當年不是我驕傲，你……也不用這麼多苦。”
“當年我們都年輕。”因爲年輕，纔敢放蕩。也因爲年輕，纔有勇氣不顧一切。
“小貝，小貝……”趙哈尼抱緊了我，問：“你知道我是愛你的吧？”
我點頭。
“那你知道，無論我做什麼決定，都還是……愛你的對嗎？”
我再點頭。
我知道，趙哈尼也有了決定。
不等他開口，我堵了他的嘴，湊到了他的耳旁，說：“趙哈尼，其實我不是個好女人。回到這裡，我已經自私了一會。”
趙哈尼看着我，而後看向了別處。
我們都沉默了，因爲我們都清楚，面前要面對的，到底是什麼。
我看了看錶，說：“還有五分鐘，焰火晚會就開始了。”
趙哈尼點了點頭，一直看着別處。
我們沉默着了好久，直到第一枚煙火衝上天空時，我才小心翼翼的張口，將那句話，掩藏在這驟響之中。
“趙哈尼，我真的很愛你。”
所謂的焰火晚會，其實多少有些讓人失望的。主要是規模太小，沒一會就結束了。
我轉過臉來看向趙哈尼，沒想到他也正看向我。
“要不，你先說？”我擠出一個微笑，卻笑的心痛。
趙哈尼別看視線，抹了一把面龐，我知道，他一定是哭了。但是，我會假裝看不見的。
有些話，他說不出口，自然，是要由我先說的。
“趙哈尼，”我吸了口氣，說：“我們，分手吧。”
趙哈尼驚愕的看着我，居然吐不出一個字來。
我聳了聳肩，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我想告訴你，我等不了了，我討厭每時每刻因爲你家的那些瑣事懷疑我們之間的感情，我討厭因爲這份懷疑放低自己，我28歲了，不會再等你。”
“小貝，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趙哈尼難以置信的看着我，勉強的說出一句話。
“我知道，你一定在想，這一次讓我假裝不知道然後去跟楊默曦復婚，等你爸爸恢復後我們再在一起，但是我做不到，趙哈尼，這個選擇太自私了，我承認我因爲愛你放低了自己，可是這件事，只可能發生一次。今晚之後……你我再也不要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