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章 放手

很快主治醫生也來到了病房,看到他對着林遠國客氣恭敬的模樣,我不由得在想,外傳林遠國僱傭殺人的案子,到底對他有多大的影響,怎麼現在他看上去一點事情也沒有。

住着高端的病房,兒女環繞在膝前,一派祥和安樂。

當然了,這個問題我現在不能問出口,不然的話必定會招致他們的疑心。

醫生簡單地瞭解了一番林遠國的病情,之後便說起移植手術的事,原本是要經過一系列檢查手續的,只是院方有辦法精簡一下,大概下個周就能做成手術。

下個周啊……我的眼角瞥向林遠國,發現他皺了一下眉,似乎嫌時間有點長,恨不得明天就換腎的樣子。

其他幾個人也差不多是這樣的表情,我則是裝作什麼都沒看到,表情和心情都很平靜。

醫生離開後,我也提出要走,誰知道林語微拉住我,說是要請我吃飯。

我轉頭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中暗藏着的幸災樂禍和快意,笑了笑,點頭說好。

林淮山和林周山也想跟着一起去,只是林語微沒讓。

哥哥們對妹妹大概天生都懷着寵溺和縱容,林語微不過搖着他們的胳膊撒了個嬌,說是女孩子之間有話要簡單講,他們便不再提一塊吃飯的事,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我站在一邊冷靜地看着,對這副景象並不羨慕,也並不嚮往。

跟着林語微一起走出醫院,我覺得那股子刺痛又襲上了頭皮。只是身邊還站着人,我也不能拿出藥來吃,只能暗暗咬牙忍着。

林語微帶着我去了醫院旁邊的一家西餐廳,一路上我們兩個誰都沒有說話,若不是並排走在一起,別人也許會以爲我們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其實這樣的狀態我覺得挺好,要是私底下我們也擺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我會覺得惡寒和噁心。

來到餐廳,林語微熟門熟路地走到靠窗的位子坐下,招來服務生點餐。

我坐在她的對面,看着她笑道:“還真來吃飯啊。”還以爲她就是找個藉口呢。

林語微臉色不太好,但礙於有人在場,不好發作:“我餓了,當然要吃東西。你要是也想吃,自己點。”

我一邊點頭一邊拿起菜單,看着上面的菜品,不多久便指了一個套餐。

林語微不是個會虧待自己的人,我更不是。

食物上桌,我拿着溼巾擦擦手,切了盤中的牛肉吃了一小口,緊接着又放下了刀叉。

“跟行洲做的飯差遠了。”

我只是輕描淡寫說了這麼一句,林語微看上去像是要來撕扯我的頭髮。

以前的她總是從容又高貴,就連不快的時候也只是稍皺一下眉頭,根本不會外露太多的情緒。

只是幾個月的時間不見,她變了很多,讓我在厭惡的同時,又感覺到陌生不已。

我垂下眼睛頓了頓,再看向她的時候,已經隱去了方纔故意的捉弄:“你單獨帶我出來,肯定是有話要對我說吧。”

林語微也放下了餐具,喝了口水,沉着聲音開口道:“你是真的想給爸爸換腎?”

我聳聳肩:“我要是不想換,幹嘛要去配型呢?”

“何希涼,別人不瞭解你,我卻是知道的。你這個人護短又記仇,我爸爸之前……之前做的那些事,你會一點都不介意?”

她說的應該是林遠國害過陸行洲的事。

嗯,對,她說的很對,我是記着這份仇呢,而且在未來的很長時間內,直至我死,都不會消解和忘卻。

但是我可不會告訴她,我還露出一副自嘲的模樣,頗爲無可奈何道:“這有什麼辦法,一邊是愛人,一邊是親人,我想做到兩全,不想日後後悔。”

這番說辭林語微之前已經聽過了,但她顯然有些不太相信,換我我也不相信。

如此,我也只好搬出殺手鐗了:“其實從某個方面來說,我還得感謝你爸爸。雖然行洲出車禍我很難過,可正因爲如此,我才能名正言順地陪在他身邊,爲陸家所接納。否則,按照我當時的情況,憑什麼跟行洲結婚,成爲陸家的少奶奶。”

這番話聽上去有些殘酷,但甚是合情合理,合理到林語微的瞳孔都開始晃動。

“你、你這個女人……”她驚詫地話都有些說不清楚。

我捏了捏耳垂,語氣依舊很平淡:“我被顧衍希趕出家門之後,日子過得很苦。當初如果不是遇到了行洲,我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所以我不能放開他,就算是他癱了,殘廢了,我也不會放手。林語微,像你這種向來衣食無憂被捧在手心裡的女人是不會懂被一日三餐逼到絕路的滋味的。你愛陸行洲嗎?我也愛他,而且我更離不開他。因此,你要是對他還存着什麼念想,就趕緊斷了吧,因爲我絕對不會放手,死也不會。”

……

離開餐廳的時候,外面的日頭正是一天當中最熱烈的時候。但因爲溫度太低,所以照在人身上也並不能感覺到太多的暖意。

我沒直接打車回家,而是沿着路邊走了許久。

過了兩條街,我停下腳步,從包裡找出藥瓶,倒出兩粒藥放進嘴裡,幹嚼着嚥了下去。

上次去檢查的時候,老醫生告訴我一個周之內必須要入院。

我其實還挺怕某一天毫無意識就昏死過去,因而一直牢記着那個期限。

還有兩天的時間,過了這兩天,無論如何我都會去醫院。

不過在此之前,該做的事我還是要去做。

我找出手機給陸行洲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今天下午想去趟墓園,順便問問司機有沒有時間,能不能送我過去。

陸行洲聞言沒有多說什麼,只應了一聲。

等我打車回到小區的門口,陸氏的司機開車停在我面前時,我定睛一瞧,卻發現他也坐在裡面。

“你怎麼過來了,公司的事怎麼辦?”我坐在他身邊,有些擔心地問他。

陸行洲還是沒說什麼,神色也微微斂着,他握住我冰涼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裡焐着。

“開車。”很快他對司機低聲說了句。

去墓園的路上,陸行洲沒問我去那裡幹什麼,其實也不用問,他這麼聰明,肯定能猜出一二。

昨天我去看林遠國的事還橫亙在我們之間,我不知道要怎麼解釋,而他顯然也沒那麼容易釋懷。

彼此無形間多了幾分隔閡,我知道這樣有些不太好,可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去化解。

說不是,不說也不是,唉,甚是憂傷啊。

到達目的地之後,陸行洲下了車,我也連忙打開車門下去。

本來我是想讓他在車裡等我的,我這一去不會太長時間,而且我也不太肯定,他願不願意跟我一塊進去。

但顯然陸行洲沒有這樣的顧慮,他走到我面前,手裡拿着兩束乾淨素淡的白菊,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掌包住我的手,徑直向墓園門口走去。

我見狀也就沒再拒絕。

我們糾纏了這麼多年,我跟他的父母也生活了很多年,但他卻連我的爸爸媽媽都沒見過。

今天也許就是註定的緣分,即便是陰陽相隔,見一面也總是應當的。

前半段路是他牽着我,後面就是我引着他了。

我帶他來到一座墓前,緩緩地停住腳步,然後鬆開了他的手。

“這是我爸,我唯一的爸爸。”我蹲下身,撫了撫上面一束有些乾枯的花。

陸行洲將懷裡的花輕輕放在碑前,緊接着又攥住了我的手。

我發現自己現在也真是被他慣壞了,一旦沒他牽着我,我就覺得身上一陣陣地發冷。

“雖然我跟林遠國有那樣的血緣聯繫,但是在我心裡,我爸爸只有一個,其他人跟我都沒什麼關係。”

我的話音剛落,陸行洲便應了聲,嗓音微沉。

我能察覺出來,此時的他好似有些緊張,應該不是因爲第一次見“岳父”的原因吧。

只是這一回我也沒有問出口,不知道爲什麼,人一旦到了這種地方,就突然感覺什麼都不重要了。

那些放不下的,斷不了的,都顯得太微不足道。

唯有身邊的人,身邊的人能一直陪着就夠了。

在墓前待了一會兒,我便站起身,準備離開。

跟以前來的時候相比,這一回實在顯得太過匆忙,就連花束也是陸行洲準備的。

但我想爸爸他會原諒我的,原諒我這個以前不懂事,總惹他生氣的驕縱女兒。

日後要是有機會,我再好好陪陪他,再伏在他的膝前,軟着聲跟他撒嬌說,爸爸,你最好了,你是世上最好的爸爸。

之後我沒多停留,直接帶陸行洲去看了看我媽。

她跟我爸離的並不算遠,這還是當初我求着顧衍希手下留情定下的,不然的話,他會讓他們離得遠遠的,就算是到了地下也不能相見。

站定在乾淨整潔的石階上,我看着不遠處那張仍舊鮮活的照片,看着照片上那張熟悉慈愛的臉,突然間就熱了眼眶。

我反握住陸行洲的手,沒看他,只直視着前方,一字一句地,緩緩地,艱難地說道:“我媽她……當初是得了腦瘤去世的。”

陸行洲以爲我是想起了前事悲痛,輕應一聲之後,便想來替我擦掉淚水。

我微微用力擋住他的手,仰頭看着他,鄭重地又重複了一遍:“記住了嗎……要記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