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顧衍希的名字,我手上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蘋果也不吃了,轉頭看向夏侯春。
“他打了陸行洲?”我皺着眉反問了句,心裡是覺得不太可能。
就顧衍希那機關算盡的樣兒,他能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跟陸行洲撕破臉皮,真的不可思議。
夏侯春顯然沒有我這樣的疑問,甚至還存着幾分興奮:“是呀是呀,我雖然沒看到那場面,但是消息肯定是真的。希涼,我在想,顧衍希是不是爲了你纔跟陸行洲打起來的啊,除了這個原因,我再想不出其他的了誒!”
我聞言頓了頓,然後撈起果盤的一塊蘋果,塞進了她的嘴裡。
“吃你的蘋果!”
……
夏侯春有她自己的工作,自然不能一天到晚地陪着我。
下午的時候她接到一個電話就急匆匆地離開了,走前還讓我聯繫陸行洲,說是什麼交班。
我不耐煩地擺擺手,表示她真囉嗦。
等她真的離開之後,我還是按照她說的那樣,給陸行洲打了個電話。
“在幹什麼呀?”我一邊握着手機,一邊轉頭看向窗外。
窗外有一棵十幾米高的松樹,枝繁葉茂的,過陣子如果下雪了,蓋在上面厚厚的一層,肯定會特別漂亮。
“在開會。”我聽到他的聲音壓低了些,“今天午睡過了?”
我“嗯”了聲,接着就想掛斷,不想打擾他的工作。
只是還沒等我說出口,他便說了句“稍等”,然後是一陣腳步聲。
再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已經恢復如常,並且溫柔的不像話:“會議結束我就去醫院,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給你帶過去。”
我收回目光,靠在牀頭上認真地想了想,回答:“我想吃四方齋的棗糕,剛出爐的那種。”
“好。”他應了聲,依舊沒有要收線的意思,“你的朋友還在你身邊?”
我聽完無聲地笑了笑,心想着他跟夏侯春還真是“心有靈犀”哈,互相都惦念着對方呢。
輕咳一聲之後,我說:“嗯,還在呢,我們兩個剛纔在聊天,聊得特別好。”
我沒說夏侯春已經走了,要是照實說的話,我估計陸行洲會也不開了就直接趕過來。
那可不好,爲了我耽誤他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真的不好。
陸行洲又問了幾句,要是不我提醒他還有會要開,估計他還能跟我再嘮十分鐘的嗑。
只是一方面覺得他囉囉嗦嗦的,一方面也我也挺理解他現在的心情,畢竟……時間還不知道還剩多少嘛,能多留一點是一點。
……
今天中午我睡了兩個鐘頭,此時精神很不錯。
一個人待在病房裡有些無聊,正好吊針也打完了,我便找出件大衣穿上,偷偷溜出了病房。
我所在的樓層是11樓,我走進電梯,摁下了13的數字。
再次來到林遠國的病房,我在門口稍稍停留了一會兒,從門上的透明玻璃看進去,盯着病牀上的人瞧了許久。
之後我便推門走了進去,再輕輕反手關上。
寬敞的房間內只有林遠國一個人在,而且很靜,除了儀器發出的輕微聲音外再無其他響動。
而林遠國此時像是在沉睡着,他閉着眼睛,輕皺着眉頭,臉色一片灰白。
我走上前去,沒像上回一樣試探他,而是直接坐在了牀邊的凳子上,再伸手輕推了一下他的手臂。
他倒是很快醒了,只不過反應跟上回相比遲鈍了不少。
看清楚是我之後,他的眼底忍不住漫上了一層訝異,之後便是惱怒。
我平靜地看向他,沒有幸災樂禍的暢快,也沒有戲弄他後感受到的得意。
本來嘛,我們兩個現在半斤八兩,誰也好不到哪裡去。
“怎麼就您一個人在這?您的兒子女兒們呢?”我問。
林遠國怒意更深切了些,只是像是說不出話,僅僅睜大眼睛瞪着我。
如此我也不希望能得到他的迴應了,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本來說好了這個周替您做手術的,可是我的病情您應該也聽說了,換腎的事,恐怕是不可能實現了。”
林遠國喉嚨裡發出近似低吼的聲音。
我扯了扯嘴角,目光比方纔淡了些,語氣也是:“看來您已經猜到了。是,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要給您換什麼腎。我之前那麼做的原因,就是想讓您試試希望破滅的滋味。比起一開始就不曾得到,到手邊了再溜走才更讓人印象深刻嘛,對不對?”
林遠國終於不動了,臉上的灰敗一直蔓延到眼中。
我也不在意他的反應,還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三年前你僱人去害陸行洲的時候,我也感受過這樣的絕望。你說好好的那麼一個人,怎麼就突然出了車禍,一雙腿就癱了呢?而且那不是別人,是陸行洲啊,當時南城最有能力最風光無限的商業貴子,就因爲那麼場該死的車禍,一切就都變了。”
我頓了頓:“您該不會以爲過了這麼長時間,就沒人會記得過去的事情了吧。可怎麼辦呢,我還記得,而且記得特別清楚。那樣的痛苦和絕望我也沒忘記。您說說,如果把您換做是我,您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這下子林遠國驀地閉上了眼睛,似乎是不想再看到我,只有他輕顫的身體預示着他的憤怒和無奈。
說出方纔那些話,我不是不覺得痛快,可除此之外,竟還多了幾分瑟然的滋味。
血緣真的是個特別神奇的東西,有時候你明明知道它不代表一切,可真要是完全割捨,也不可能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我倒不是難過,只是有些身心俱疲。
想了想,我又低聲道:“您恨我也無所謂,反正我差不多是同樣的心情。不過您放心,我大概也沒剩多長時間了。不像您,只要定期治療,還能活個十年八年。不過我只想最後奉勸您一句,誰的錯誰來償還,人這一輩子清清白白地來,最好也能清清白白地走。”
話說到這,我也再沒什麼可講的了,因爲說的再多也沒用。
起身離開的時候,我低頭又看了眼牀上的老人。
他的臉色是很差,但我知道,他不會就此被打垮,以後還會堅持很長的時間。
可就像我方纔說過的那樣,他做過的那些,是需要償還的。
哪怕他自己不願,也由不得他。
……
乘着電梯回到自己的病房,我摁了摁額角,覺得有些昏沉。
看來跟林遠國打交道真是挺費神的,就這麼會兒功夫,我就覺得有些撐不太住了。
好不容易挪着步來到門前,我推開門,打算回牀上躺一躺,不曾想一擡頭,竟然看到牀邊站着的一個人。
他聽到動靜轉過頭,也看向我。
我怔愣了一會兒,不過很快反應過來,繼續向前走去。
“你怎麼來了?”我邊隨口問着邊脫下大衣,然後穿着病號服躺回到了牀上。
顧衍希沒立刻回到我,而是走到我面前,低頭看向我,眼裡似有些深沉。
我懶得分辨那到底是怎樣的情緒,只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只是顧衍希這人向來霸道,他要是想說話,你不聽還不行。
“什麼時候發現的?”良久,他問出一句。
我不用多想就知道他問的是我病。
“兩個多周之前吧。”我含含糊糊地答了句。
顧衍希聞言像是吸了口氣,在努力壓制着什麼:“好啊,你可真好。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故意把自己折騰的半死不活的!”
這話說的着實有些傷人,旁人聽到了也許會覺得這人冷血無情,可我不會。
我畢竟是跟他一同生活過二十多年,他的一舉一動代表着什麼,我都清楚。
正因爲清楚,我才能準確無誤地擊中他的軟肋。
“嗯,你說得對,我就是故意的。其實我早就不想活了,活着幹什麼呢,無非就是被人拋棄,利用,欺騙,渾渾噩噩地過了這麼多年,到最後連個棲身的地方也沒有。而且我死了不正好如你們的願,再沒人礙着眼,你們不知道會過得多舒服。”
“何希涼!”我的話音剛落下,顧衍希就吼了出來,臉上的怒意也再不掩藏。
我則是無視他的暴怒,繼續無謂地說道:“當初你恨我媽,恨我,現在我們得了一樣的病,最後也都會走向同一個結局。你該高興的顧衍希,我知道你會高興。所以現在別在我面前假惺惺的,像是你多接受不了一樣。以後顧家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你可得好好活着,再找個喜歡的女人過一輩子,這樣的話纔會愈發襯得我有多活該,多倒黴……”
還沒等我說完,顧衍希已經擡腿將旁邊的凳子踢倒,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到此我才停下,靜靜地看着他,不再言語。
“你、你……”他指着我,眼睛發紅,老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我喉嚨有些哽痛,不自覺地嚥了咽,不過卻是還能忍。
之後我撇開頭,深深嘆了一聲,藏不住無盡的疲憊:“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以後無論我怎樣,都跟你沒有一點關係……我恨你,顧衍希,這個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