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希望陸雲開不要和知晴結婚?是不是希望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你?是不是希望臨江逃脫天齊的制約,你和他也就不用被知晴橫在其中?”
安如瑾在沒有摸清對方動機之前並沒有回答這些問題的打算。
齊之雄於是瞭然一笑:“我倒是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只要你幫助我一件事情,我就會把臨江現在需要的地產和塞班島的案子都拱手相讓,不需要以知晴的婚事作爲交換,也不會通過任何途徑詰難你們。不過,這之後如果你和陸雲開之間再遇到什麼阻礙,我就愛莫能助了。當然,如果是陸雲開自己喜歡知晴,或是其他的原因要和知晴在一起,我也不會插手。”
“她是你侄女?”她狐疑,“你爲什麼,要幫一個外人?”
齊之雄漠然道:“你難道不想先聽一聽我的條件麼?”
安如瑾思忖了半晌,而後點點頭:“您請說。”
“你記得我和你說過,我女兒的事情。”
她當然記得,不只從他一個人的口中,還有陸離和陸雲開關於這樁婚事和許知晴背景的絮叨。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名利雙收後卻落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悽慘處境。縱是傾城之勢,亦無法對自己女兒的死力挽狂瀾。
安如瑾倒吸一口氣:“我記得。”
“我希望你可以查清楚我女兒的死因。”
她一愣:“不說是車禍麼?”
“車禍也可以有很多種。”齊之雄杵着柺棍向前挪了兩步,“並不是每一種車禍都是意外。”
他想要知道三年前一場車禍的來龍去脈,關乎自己獨女的死,這是無可厚非的。
她只是依舊困惑:“爲什麼是我?”
“因爲我覺着,你和我一樣想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
“當年?”
“是,我那時在塞班島就和你說過,我女兒舊時年少不知事,性格又有些叛逆,年紀輕輕便違揹我的意思和一個毫無身家背景的小夥子結了婚。爲此甚至不惜和我反目,放棄天齊數十億的家產。我雖然寒心,可她卻畢竟是我唯一的女兒,因此我明裡暗裡都接濟了她不少,還給她開了一家公司。”老人說到這有些頹然,“直到三年前,一場車禍,我那時還在美國,一通電話,告訴我我的女兒沒了,就那樣沒了,而我甚至沒能看見她最後一面,聽她再叫一聲‘爸’。”
安如瑾鎖緊了眉。
齊之雄睜了睜眼,不知是不是爲了呼之欲出的熱淚。隨後,他從口袋裡抽出一張平整的照片,上面的女孩年輕而漂亮,只是無法再留給世界更多的剪影和青蔥的模樣。
老人遞了過去:“這就是我女兒。”
然後,他在安如瑾的瞠目結舌中平靜地說出了後半句:“我記得,你的哥哥,是叫安如琛對吧。”
她死死地盯着那張照片,很久很久,才木訥地點了點頭。
她三年前死在車禍中的嫂子,竟然就是齊之雄的獨女。
時間和空間,很多時候就是錯亂的巧合,網住奇形怪狀的關係,切割着人來人往的生活。
她嫂子父親的侄女,是她前夫的未婚妻,更是一個尖銳而美麗的女子,是他們感情可怕的落地窗,無形地阻擋在二人之間,連十指相握都只能空談。
安如瑾生硬地嚥了一口唾沫,這場死局,可要人如何去解。
陸雲開從辦公室推門而出的時候,看見了若無其事的許知晴。
她像是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頂着未來陸太太的頭銜,穿梭在臨江高聳的大廈之中。
“許小姐,聽說您和陸總的婚事要延遲呀?”又不知是哪個部門八卦而無聊的女同事,滿足着許知晴該死的傾訴欲。
陸雲開想,這種人拿說話的時間做點正事,能給臨江省多少錢。
“是啊,Ryan比較忙嘛最近,很多婚禮的事情都沒有準備好。”許知晴笑得精緻,“結婚畢竟是一輩子一次的事,Ryan也不想我這個做妻子的得不到最完美的婚禮。”
然後那羣女同事立刻發出不絕於耳的讚歎和祝福。
她轉過身,看見了駐足門口的陸雲開。
“Ryan。”
她甜甜的叫了一聲,也叫跑了那一羣立刻作猢猻散的員工們。
他點了點頭,這樣的許知晴,他多少是自覺虧欠的。畢竟,她口中最完美的婚禮,因爲他的自私要始終成爲她腦中一個迴盪的美好遐想了。
“我聽說你一早就來上班了,所以我猜想你連早飯都沒吃。”她揚了揚手中盛着飯盒的塑料袋,“外面的都不放心,我特意讓家裡的保姆給你做了些,中西式的都有,你看看今天想吃哪一種。”
“謝謝,不過我吃過了。”
她立刻失望了起來,可是很快,這種黯然也被笑容一帶而過:“沒有關係,我在這等你,我中午訂了一家很棒的餐廳,等你下班後我們一起去。”
“知晴,”他沉沉喚了一聲,“我覺着,至少現在,讓我們都冷靜冷靜比較好。”
“冷靜?”
“對,不要頻繁接觸,甚至不要見面,這樣比較利於你和我理智地思考問題。”
“我現在就很理智。”許知晴如同聽見什麼笑話似的聳了聳肩,然後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袖,“就算我們不能按計劃結婚,我現在還是你的未婚妻不是麼?”她正色,擡着眼凝視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的陸雲開,“給我一點面子,也給天齊一點面子,陪我吃頓飯。”
“我沒有空。”他卻執着地甩開她的手,“你可以訂一家很棒的餐廳吃一頓很棒的午餐,我卻不能讓醫院裡一個因爲你而受傷的患者餓着肚子。”陸雲開堅定地邁開了步子,“不好意思。”
她待她,竟然只剩下了不好意思,連一句聲情並茂的對不起都說不出。
這樣的關係,真的還有強行拉扯的必要麼?
許知晴不知道,但是她樂此不疲,又或者已然不樂了,卻早已喪失了放手的能力。
就像是低能的強迫症患者。
齊之雄要的真相,她早就知道。
可是要怎麼說?
告訴他,就是你這位準侄女婿,爲了他那時該死的妻子我,而設計了這場車禍害死了我的哥哥嫂子,你的女兒女婿麼?
那麼之後呢,誰和誰都沒了可能。
安如瑾突然萌生了一種很是幼稚的想法,人如果可以不爲過去的自己埋單,可多麼輕鬆而愉快。
天緩緩亮了起來,即便實在太陽爬出頭並不多麼容易的冬夜。
她這時才意識到,這一徹夜,竟然是無眠。
正當安如瑾百思不得解地發着呆時,病房的門被推了開,她只作是值勤的護士,並沒有轉過身去。果不其然,那腳步停在她牀邊,很快便又撤了出去。
今天這位護士小姐躡手躡腳,服務很是到位,安如瑾這樣想。
直到三分鐘後,門再一次推了開,腳步聲縱然放得很輕也依舊在她耳畔清晰作響。這位護士小姐雖然知書達理,但爲什麼不能消停一會呢,非得如此頻繁出入她的病房。安如瑾忿忿轉過身,沒想到卻對上了陸雲開的一雙大手。它們正捧着那盆鳶尾花,小心翼翼地擱上她的牀頭。
“你來了?”
“嗯。”他答道,“我就知道護士一定會忘了澆花,你看它開的都沒剛開始那會兒好了。”
原來他就是溫柔的護士小姐。
安如瑾笑了笑:“我覺着挺好看的,什麼時候都是。”
“你這是愛屋及烏。”
然後在這愉悅的調笑之間,陸雲開發現了她厚厚的黑眼圈,他把臉湊了近,頗是嚴肅地質問道:“你真是蠢到了連好好睡覺都不會的地步麼?”
她笑笑,沒有說話。
“笑,就知道笑。”陸雲開卻沒什麼好氣,“我看你也別呆在這了,花養不好,人都照顧不好。下午我給你辦出院手續,你搬到我家去。”
“你真難伺候。”安如瑾嗔道,“叫我好好留在這的是你,現在要我快出院的還是你。”
“我思前想後,只有在我眼皮子底下,才能讓人稍微安點心。”他於是坐在她的牀沿,好言相勸,“你放心,我會請醫生回家照顧你,該吊的水打的針,你也一個都別想逃。”
她看着他,滿腹柔情,卻在此刻像是空唱。一股奇異的感情不斷升騰而上,這是她可以爲之犧牲的人,也是她正在受命緝捕的殺人兇手。
無論對齊之雄的選擇是什麼,她都換不來兩個人的未來。
“雲開。”她輕輕叫了他一聲。
“嗯?”
“你抱抱我好不好?”
他不問一句,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輕輕將她送入懷中,想要摟緊卻又小心着自己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骨節,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她身上處處作痛的傷口。
安如瑾迴應着他的擁抱。這一刻短暫而來之不易,因爲這一會兒之後,他們又要被押送着去面對不看回顧的過去。
“雲開,我們走吧?”
“去哪兒?”
“不知道,去哪兒都好,只有這裡,我受夠了。”
“爲什麼?”
她沒有作答,只是更緊地環住了對方的脊背,在其中汲取地稀薄的溫度。
因爲,我看不見我們的生機。
這樣的答案,如果是對於相愛的人,會不會太殘酷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