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6章

談靜把眼淚擦掉,笑着說:“媽媽怕找不着你。”

“沒關係,媽媽你要是找不到我,我會自己跑出來,讓你找到的。”

門上有人不輕不重地敲了幾下,談靜回頭一看,是兩個陌生人,他們徑直問:“哪位是談小姐?”

“我是。”

“我是聶先生的律師,麻煩談小姐跟我們談談細節。”

聶宇晟沒有來,談靜很意外,可是也沒有多問,跟着這兩個人到了停車場,他們在車上給她看大疊的法律文書,條款多如牛毛,主要是要她放棄對這個孩子的一切權利。

她心亂如麻,說:“我需要時間考慮。”

“一百萬的現金我們已經帶來了。”律師指了指腳下沉重的皮箱,“您現在簽字,就可以拿錢走。”

“我需要跟人商量,我的丈夫……他必須得同意。”

“談小姐,據我們所知,早些時候您對聶先生不是這樣說的。”

“我改主意了,你們條款太複雜,我要跟我的丈夫商量。”

律師有些失望,不過他不動聲色,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問:“那您需要多長時間?”

“告訴聶家的人,把我的丈夫從派出所弄出來,否則的話,這個協議我不會籤。”

“好吧。”律師說,“我會轉告聶先生您的要求。”

談靜下車之後,律師立刻聯絡聶東遠,把談靜的話複述了一遍,然後問:“您看怎麼辦?”

聶東遠看了眼聶宇晟,問:“她沒說別的?”

“沒有,就說需要時間考慮。”

“沒有提出來要見聶宇晟?”

“沒有。”

聶東遠說:“那就把她丈夫弄出來,不過她要是再提任何要求,都不要再鬆口答應她。”他掛上電話,對聶宇晟說,“你去病房,把孩子接過來,談靜變卦了。”

“我不去。”

聶東遠生氣地站起來:“你不去我去。”

“心外科不會讓您帶走他的,除非談靜辦出院。”

聶東遠大怒:“我是他爺爺。”

“您是想把這件事鬧得整個醫院都知道嗎?”

“知道又怎麼樣?現在是她勒索我們,要一百萬。”

聶宇晟只覺得自己額頭滾燙,而且頭痛欲裂,他通宵沒睡,現在已經困頓到了極點。他說:“一定有別的原因,她不會這樣對我。”

聶東遠狠狠瞪了一眼兒子,說:“鬼迷心竅。”

談靜沒有回到心外科病房,她直接去找盛方庭。他正在辦出院手續,看到她覺得挺意外,說:“你怎麼來了?”

“盛經理,有件事情我想問問您。”她本能地信任盛方庭,因爲他辦事情都是那樣有條不紊,給人沉着冷靜的印象,他那麼有本事,一定能幫到她。

盛方庭看出事情不同尋常,他特意把病房門關上,才問談靜:“是什麼事?”

“我的兒子孫平,也許您見過。”

盛方庭點點頭,看她臉色蒼白,渾身發抖,於是鼓勵似的問:“是要做手術嗎?你覺得手術風險太大?”

“不是,現在他的親生父親想要求他的監護權……”

盛方庭愣了一下,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她真是個謎一樣的女人,親生父親跟她的丈夫不是同一個人?他問:“是我理解的那樣?”

談靜艱難地點點頭:“孩子的親生爺爺非常的有錢,他們答應給我一百萬,但要我放棄一切權利,連探視權都要放棄。”

富貴人家做事情,大多求乾淨利落,不留一切後患,盛方庭已經猜出大半真相。他近乎自嘲般的笑了笑,問:“那你願意嗎?”

“我不願意……”談靜整個人已經快要崩潰了,“我原來以爲我做得到,但現在發現根本不行……我不願意……”

“那你想要怎麼樣?”

“我想給孩子治病……但孩子仍舊要跟着我……”

“你剛剛說過對方非常有錢……”

“是,他們派了律師來。”

盛方庭猶豫片刻,說:“你願意告訴我,對方是什麼人嗎?”

“東遠集團,聶東遠,孩子的爺爺。”

在那麼一剎那,談靜覺得盛方庭的臉在陽光裡明滅不定,百葉窗的陰影讓她看不到他是什麼表情。她只是充滿希冀地看着他:“盛經理,我不認識其他人,像您這樣有本事……”

“東遠集團的聶東遠……”盛方庭卻慢慢地問出一句話來,“你想爭取到孩子的監護權?”

“是,我沒辦法失去這個孩子。”

“那麼孩子的親生父親是什麼態度?”

談靜早已經心亂如麻,她不能去想聶宇晟,一想到他她就會崩潰,她喃喃地說:“我不知道……”

“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盛方庭突然笑了笑,“這是談判的最基本規則,你想要監護權,那麼就絕對不能告訴對方,你只要監護權。”

談靜迷惘地看着他,盛方庭說:“東遠集團在香港上市,市值超過一百二十億港幣,聶東遠名下還有無數私產,目前聶宇晟是他唯一的法定繼承人。這場官司你一定要打,而且要好好地打。要求對方支付孩子從出生到現在所有的撫養費,還有,將來治病的手術費用,以及被遺棄多年的精神損失費。除此之外,要求對方給予一定的財產比例給孩子,聶東遠有東遠集團30%的股份,你就要求析出一定比例的股權給孩子。我替你聯絡律師,讓律師來跟你談。”

談靜已經不知所措了,問:“這樣行嗎?”

“談判的第一步,就是絕對不能讓對方覺得你想要什麼。獅子大開口也無妨,因爲對方會討價還價。”

談靜十分擔憂:“他們會不會把平平帶走?”

“帶走就更不怕了,帶走你就對外宣佈他們搶走了孩子,所有輿論都會同情弱者。”

“我不想把這件事情公開……”

“聶家也不會想的,畢竟是非婚生子,這種情況他們不會願意公開。即使是離婚官司打析產,他們也會想低調行事,何況現在情況這麼尷尬。”

談靜徹底地亂了方寸,她用手掩住臉:“我該怎麼辦?”

“不要接觸聶家的人,所有事情讓律師去談,對方的律師陣容一定很厲害,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只是想把孩子留下來……”

“所以你要表態爭財產,因爲股權給孩子,你又是監護人的話,在孩子十八歲之前,你會代他投票。聶東遠肯定不願意在股東大會上看到你,他會想辦法不給孩子股權,那麼你就有機會爭到監護權。”

“一定要這樣嗎?”

“也不一定。”盛方庭說,“要不你和聶宇晟好好談談,大家心平氣和地解決這個問題。”

“我沒辦法跟他談。”談靜喃喃地說,“我不想看到他。”

“其實你只需要姿態強硬一些,也許聶家會知難而退。”盛方庭說,“聶東遠那個人,不會允許自己吃虧,如果發現要動搖到根本,他也許就放棄對這個孩子的渴望了。”他稍微停頓了一下,說,“要不要跟律師談,也看你自己。你如果願意,我就給相熟的律師打電話。”

“盛經理,你爲什麼願意幫我?”

盛方庭想了想,說:“也可以告訴你實話,我看不慣聶東遠這個人很久了。你或許也知道,他是做快消行業起家的,在業內他的口碑實在不怎麼樣。如果能讓他失去點什麼,我會覺得很高興。”

談靜迷惑地看着他,他的神色從容,好像剛剛說的話,只是開個玩笑罷了。談靜覺得脊背上有些微涼的感覺,或許是因爲病房裡空調太冷,她自以爲是地揣測:“你也是老三廠的孩子嗎?”

“什麼老三廠?”

“沒什麼。”談靜垂下眼簾,說,“是我自己傻氣罷了。”

盛方庭沉默了片刻,問:“你願意跟我講一講,你和聶宇晟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過去嗎?”

談靜擡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問:“你只是單純地好奇嗎?”

“不,我希望瞭解對手,如果你需要我繼續幫助你,如果你真的想跟聶家打這場官司,我們就必須足夠了解對手。”

談靜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該如何去講述呢?那段早已經被她深藏在心底的往事,那段她早已經刻意不去回想的一切。

在談靜幼年的印象裡,父親只是一個模糊的名詞。在她上幼兒園的時候,有一天家裡沒有人來接她,幼兒園的老師陪她在教室裡坐了很久,鄰居孫婷婷的媽媽才慌慌張張地來了。談靜只看到婷婷媽媽小聲跟幼兒園老師說了些什麼,幼兒園老師就把她交給了婷婷媽媽,那時候天已經全黑了,教室裡開着燈,老師摸摸她的頭髮,非常溫和地對她說:“乖,跟齊阿姨回去,你媽媽有事不能來接你。”

那天婷婷媽媽用自行車把她馱回了家,談靜還記得一路上風很大,婷婷媽媽用自己的紗巾圍在她的脖子裡,一邊吃力地蹬自行車,一邊還問她晚上吃蛤蜊燉蛋可不可以。婷婷比她大兩歲,已經上小學了,趴在燈下寫作業。婷婷媽媽進門就忙着做飯,找給談靜一本小人書,讓她打發時間。談靜喜歡看小人書,所以就安靜地坐在那裡看着。吃飯的時候,婷婷媽媽把一碗燉蛋都舀進了她的碗裡,都沒有分給婷婷。吃完飯後是婷婷媽媽給她洗澡,那天她就在婷婷家裡睡。第二天上午的時候媽媽纔來接她,她看到媽媽紅腫的雙眼和散亂的頭髮,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才知道爸爸走了,不是走了,是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