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南秧和白雲棋其實並不熟,如果記憶沒有出錯的話。陌南秧對白雲棋說過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請稍微等一下。南柯馬上就回來了。”
——這是她們之間,唯一的交集。
可是。白雲棋依舊一眼便認出了她是陌南秧,儘管,她現在有着一張和自己妹妹一模一樣的臉。
端着盤子的白雲棋,居高臨下的俯視着被人踩在地上,臉上髒兮兮的。還沾着幾粒米的陌南秧,然後。英氣的眉,壓低了。
“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沒用啊……陌南秧。”白雲棋拖着長腔嘆了一句。語氣裡聽不出是什麼感情。
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在場的人皆是一愣,紛紛開始猜測這剛來就被姐妹幫盯上的倒黴鬼,跟傳說中的黑二代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關係。
衆人的猜測讓將陌南秧踩在腳下的短髮女一時有些心慌,她下意識的收起了腳,對着白雲棋訕笑了兩聲。壯足了膽子,剛想開口解釋些什麼。還未開口,趴在地上的陌南秧突然掙扎着站起身來。
“白……白雲棋。”陌南秧咳嗽了兩聲,吐出一口血水來。不過她並沒有在意。拿袖子擦了一下嘴,將嘴角殘留的血絲抹去,然後擡起頭來,看向對面比自己高上了半頭的白雲棋。
白雲棋淨身高一米七五,在女生裡,絕對算是高的了,陌南秧還記得上學的時候,八卦女王林語珊曾經做過一個統計,叫什麼“全校女生最想嫁的十個人”,最後白雲棋居然入榜了!
她入榜並非是因爲不知情的女生把她當成男人了,而是比起那些沒什麼特點的男生,白雲棋簡直帥爆了!
而如今,她依舊那麼帥,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足以引起那些視她爲偶像的小太妹們的尖叫吶喊,爭相模仿。
而她呢……陌南秧咬緊了牙關:沒有,對,還是像以前一樣沒用。
“難看。”白雲棋垂下眼眸,眼神冰冷的瞥了陌南秧一眼,緊閉着的脣,突然張開了,吐出這麼幾個字來:“真難看。”
陌南秧周身一愣,身體下意識的僵直。
白雲棋直勾勾的盯着陌南秧那張讓自己每每想起,都會無比心痛的臉,捏着餐盤的手,突然加大了力氣。
可是她臉上依舊沒有什麼過多的表情,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陰冷的眼神,看向陌南秧的時候,甚至帶着幾分厭惡:“你把這張臉,搞得真難看。”
她把話補充完整了,這話,讓額頭淌着血的陌南秧身形一晃,幾乎要站不穩。
這張臉……陌南秧嗓子裡傳來一陣腥甜,可她死死的咬着牙關,就是不讓那上涌着的血流出口。
記憶裡妹妹的這張臉永遠是驕傲而自信的,上挑的桃花眼帶着幾分狡黠,嫣紅的脣角,總是向上勾着一個無人能及的弧度。
她天真爛漫,她任性妄爲,她不費吹灰之力,便將萬千寵愛集於一身……
她絕對不是自己這副,沒用的模樣……陌南秧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眶裡,竟有淚水在打轉。
“我聽說,你爲了一個男人,才把自己搞成這樣的?”白雲棋把餐盤輕巧的扔到了旁邊的桌子上,旁邊兒桌子上坐着的人立刻識趣的給她讓了位子,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一個男人……陌南秧突然笑了,雙目通紅的她,笑得滄桑,笑得絕望。
這些話,莫名的耳熟……是在哪裡聽過嗎?哦,對了,好像在頂着烈日,走了幾十里路,從郊區一直走到市中心,最後累的癱瘓在自己已經被燒得辨認不出原來的模樣的“家”的時候,那個姍姍來遲的男人,也是這麼說她的。
“你怎麼把自己搞的這麼的狼狽?”
那一天,他也是這麼問她的。
積攢了多日的淚水,終於從眼眶裡落了下來,摻着從額頭上流下來的慘紅的血,洗刷了她這張不屬於自己,自己也不配擁有的臉。
“還真像你的風格啊。”看到陌南秧流下眼淚來後,白雲棋眼底那絲嘲諷的意味,更深了,她甚至毫不客氣的冷哼了一聲,譏諷的話,絲毫沒有改變:“先是陸明翰,然後是秦慕澤……跟個傻子一樣一心一意的去愛人家,也不管人家有沒有把你當人看……最後發現自個兒在真命天子眼裡不過是一條好用又傻氣的狗……發現後自哀自怨的哭兩嗓子……呵,你也只會哭。”
其實白雲棋不知道,陌南秧已經很久都沒哭出來了,當醫生告訴她林語珊很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醒過來的時候,她沒有哭,當她坐在充滿灰塵的地下室,獨自一人把妹妹留給她的錄像帶看完的時候,她沒有哭,當她頂替秦三爺入獄,被這羣女流氓打到小腹紫青的時候,她沒有哭……
自那天秦慕澤離開以後,她的眼睛,就像乾涸的泉,再也擠不出一滴水來……
可爲什麼這個時候哭了呢?
陌南秧不知道,她只知道,白雲棋說的沒錯——自始至終,她好像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哭。
白雲棋無比失望的瞥了一眼陌南秧,似乎沒有興趣再跟她這個廢物廢話,她拉過自己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然後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她這一舉動,讓在場的人都有點兒懵,尤其是正在教訓陌南秧的那幾個姐妹幫的女人,她們一時之間也犯了愁:這白雲棋和陌南秧,到底是敵還是友?
這個陌南秧,到底還打不打?
滿腦子問號的女混混們只好把目光投到了自個兒大姐,也就是剛剛踩在陌南秧後背上的短髮女人身上,等着自個兒的大姐下命令。
其實短髮女此刻心裡也琢磨不透陌南秧和白雲棋的關係:聽她們剛剛的對話,很顯然她們倆之前是認識的,但是白雲棋並沒有爲陌南秧出頭的意思,相反,她的口氣裡似乎還蠻鄙視陌南秧的。
雖然大概看出來白雲棋和陌南秧的關係並不像剛剛她們瞎猜的那麼好,但是爲了以防萬一,短髮女還是上前了兩步,跟白雲棋打了個招呼。
“白姐。”短髮女走到白雲棋的對面,對着白雲棋彎了彎腰,算是行了個禮,然後自我介紹道:“我是姐妹幫的張麗欣,在諸多姐妹裡,排老三,我們姐妹幫的大姐,黑寡婦,想必您應該是知道的。”
短髮女說了這麼多,可白雲棋連頭都沒擡一下,依舊慢條斯理的吃着自己的飯,好像根本沒聽到短髮女說話一樣。
對方輕蔑的態度,讓短髮女頗爲惱火,但奈何白家底子太硬,她還沒傻到因爲這點兒小事兒去招惹白家,所以她嘴角抽了抽,生生將這怒氣又咽了回去,然後繼續開口道:“我們姐妹幫,向來是恩怨分明的。”
說着,短髮女瞥了陌南秧一眼,然後壓低了聲音道:“這個女人對我們二姐大不敬,今兒個我也是爲二姐出口惡氣……白大小姐,不會插手吧?”
——這是在試探她的態度了。
白雲棋冷笑了一聲,終於捨得回短髮女的話了:“放心,我不是她妹妹,沒必要慣着她……你們教訓你們的,我對幫一個廢物,沒興趣。”
她雖然是在回短髮女的話,但是說話的時候,眼神卻若有若無的瞥了眼陌南秧,雖然很快,她就把目光收了回來,重新放到自己餐盤裡去了。
就好像她真正在意的,只有自己跟前的這盤飯菜一樣。
有了白雲棋的保證,短髮女也徹底放下心來了,她對着自己身後的手下揮了揮手,示意手下們把陌南秧拖到另一個角落裡去,然後笑着向白雲棋拱了拱手,道:“那就不打擾白姐吃飯了!白姐慢用!”
短髮女話音剛落,那個女胖子便抓住了陌南秧的頭髮,惡狠狠的把陌南秧往另一個角落裡拽,陌南秧一時沒有站穩,跌倒在地,可那女胖子纔不在乎她是不是跌倒了,她像是拖着一具屍體一樣,拽着陌南秧的頭髮,不由分說的拉扯。
頭皮好像要被生生扯下來一樣,那疼痛,無法言說,可是比這更痛的,是剛剛白雲棋說過的話。
“我對幫一個廢物,沒興趣。”
“呵,你也只會哭。”
“我不是她妹妹,沒必要慣着她。”
“你把這張臉,搞得這難堪。”
……
陌南秧咬緊了牙。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是這樣……自己就像一隻懦弱的烏龜,受到傷害時,只會笨拙的把腦袋縮到殼裡去,自以爲只要這樣,就能抵擋來自於外界的所有傷害。
殊不知,退讓並非化解危機的良藥,相反的,一再的退讓,只會讓對方變本加厲。
只會讓這個世界變本加厲!
陌南秧捏緊了拳頭:好恨啊……她好恨啊!
她隱忍了那麼久,委曲求全了那麼久,究竟是爲了什麼?
這崩壞的世界,她到底在忍什麼?
好像這一刻,才終於活過來了一樣,擠壓於心底已久的憤怒,終於全都回來了,在她的胸膛裡叫囂着,在她的全身上下的每個角落,每個細胞裡不停的叫囂着,就要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