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斯底里的一句話,破口而出的那一刻。陌南秧像是耗盡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將那顆染滿了淋漓鮮血的牙齒狠狠的攥在了手掌心裡。
她攥的是那麼的用力。就好像要把那顆牙齒生生捏碎一般。
可最終她還是沒能把那顆牙齒捏碎,她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水,然後用力的把那顆牙齒扔向了遠方。
那顆牙齒在空中打了幾個轉兒,然後消失在朦朧的天際,再也找不着了。
待陌南秧做完這一連串的動作以後。站在她旁邊的白雲棋,突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狹長的眸子,微斜着掃了過來。嘴角帶着意味深長的笑:“逼裝完了?”
聞言,陌南秧義憤填膺的點了點頭,重重的悶哼了一聲:“嗯!”
那表情,細細品來。竟有幾分悲壯的味道。
不過,這悲壯看在白雲棋的眼裡,卻只剩下了滑稽。她伸出細長的手指,在陌南秧沾滿了鮮血的嘴角點了點。替她擦了一下從嘴角溢出來的猩紅的血,然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那嘴疼嗎?”白雲棋盯着陌南秧重新被鮮血染紅的嘴角。笑眯眯的問道。
瞬間。英勇就義的壯士陌南秧那一臉悲憤決然的表情立刻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掛着淚痕的,可憐巴巴的小臉兒。
“疼……”陌南秧摟住了白雲琪的脖子,淚眼汪汪。
媽的,疼……真疼!疼得好像右半張臉的骨骼被人生生打碎了一樣,由內到外的散發着疼痛感,陌南秧吞了一口血水,有一些血水來不及吞嚥,順着她的嘴角流了下來,染紅了白雲棋橙色的囚衣。
聞言,白雲棋十分不厚道的笑了,她伸手拍了拍陌南秧消瘦的右肩,然後另一隻手揚起來,衝着旁邊兒的獄警招了招:“喂,阿sir,這邊兒有人受傷,需要去一趟醫務室!”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東海岸的碼頭上,兩個身材修長的男人迎風而立,強烈的海風吹起了他們漆黑的風衣,那兩個男人的身後,是一艘巨大的黑色的輪船。
背對着遊輪站着的秦暮羽狠狠的抽了一口煙,嗆人的煙氣涌入喉嚨,讓他說話的聲音變得越加的沙啞:“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們一起走?”
聞言,站在秦暮羽對面的陸明翰突然輕聲笑了,他伸手捋了一下被海風吹的有些凌亂的頭髮,然後把雙手插到了口袋裡,沉着眸子重重的嘆了一句:“她不走,我走,又有什麼意義呢?”
說着,他臉上的笑意又摻上了幾分自嘲般的苦澀:“都已經知道真相了,我總不能還像以前一樣,留她一個人,孤立無援的跟全世界對抗吧?”
那雙狹長的眸子裡,蘊含着許許多多複雜的感情,那感情是如此的濃烈,以至於讓秦暮羽一時之間,竟不敢與他對視。
於是,秦暮羽別過頭去,頗有些焦躁不安的又深吸了一口嗆人的煙,然後語氣不善的開口道:“真是的……真他媽的麻煩……我當時不是告訴過你嗎?她不走,直接把她綁起來強行捆走不就得了,等天高皇帝遠了,把她護照一扣留,讓她給你生個大胖小子,還由得了她?”
對方這流氓口氣,成功的把陸明翰給逗笑了:生個大胖小子,他倒是想要南秧給他生一個,可問題是,南秧也要願意才行。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想再強迫他的小公主做任何事情了,以前他不懂什麼是愛,一意孤行執拗的認爲,她不夠愛他,所以他故意冷落她,所以他故意折磨她……最後,她痛苦,他更痛苦。
現在,經歷了世間滄桑人生百態,他突然明白了:以前,那樣自私自利的他,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她別無二心的愛自己呢?又有什麼資格,說自己深愛着她呢?
他這一生欠她的實在太多,儘管她淡漠一笑說並不在乎,可是,他不能不在乎。
這一次……我絕不會丟下你一人……陸明翰暗中捏緊了拳頭。
“三爺,杜醫生那邊兒說,船上的醫療設備已經安放好了,可以安排林小姐上船了。”就在這個時候,秦暮羽的手下悄悄的走到了兩人的身邊,彎着腰,弓着身子,低聲稟報道。
終於安排好了嗎?秦暮羽吐出一口飄渺的煙氣,粗着嗓子回答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回答完後,他擡起頭來,目光深沉的看了陸明翰最後一眼,然後皺着眉頭,面色有些凝重的問道:“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真的決定留下來?”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把手裡的菸頭扔到了腳下的礁岩上,然後一腳踩滅了:“你可要想好了,現在的秦慕澤,可是把爪牙全都露出來,絲毫不再掩飾實力的一條貪心的惡龍……”
“你確定,你扛得住?”秦暮羽鋒利的劍眉微微上挑,眼尾竟帶着幾分戲虐的笑意。
見他這副欠揍的表情,陸明翰沒好氣的踹了秦暮羽一腳,笑罵他道:“行了你,趕緊抱着你老婆上船吧,管那麼多幹嘛,真是的!”
捱了陸明翰着不痛不癢的一腳之後,秦暮羽沒好氣的白了陸明翰一眼,吐槽了一句:“好心當成驢肝肺,我是害怕最後你把你們陸家這些年好不容易積攢的產業全賠進去,這纔好心提醒你的,你還不聽……哼,最後被秦慕澤那小子吞沒了,可別過來找我哭。”
關於“扛不扛得”這個問題,陸明翰本身也不是沒有想過,畢竟他現在已經不是衝動無知的少年時期,可以爲愛不顧一切,現在,他是陸家的家主,父母耗盡大半生打拼下來的江山,全都撂在了他一個人的肩膀上。
爲了一個女人,把整個陸家拿過去賭,到底值不值?
關於這個問題,陸明翰並沒有想出答案,他只知道,如果連哪個從小一遇到問題,只會揉着眼睛哭鼻涕的小南秧都敢站起來,堅守在這硝煙四起的京城不後退的話,他又有什麼資格,落荒而逃?
也許孤注一擲最後依舊不能把她換回來,可是沒關係,只要能陪在她身邊,已經足夠了。
這是他欠她的守候,傾家蕩產,也要還。
海上的輪船已經揚起了巨大的,遮天蔽日的帆,航行的時間,已經到了。
陸明翰擡頭看了一眼站在船下,正要蹬着掛梯上船的秦暮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喉嚨滾動了許久,最後卻只沉聲說出了兩個字:“保重!”
聞言,秦暮羽鋒利的眉突然擰成了一團,他就這樣皺着眉,盯着陸明翰看了許久,然後突然沒由來的冒出來一句:“對了……關於陌南秧出獄的事情……我已經跟張局長談好了,你儘快過去跟張局長聯繫,免得後面動作慢了,秦慕澤那邊兒再給搞出來什麼幺蛾子。”
這一說到是提醒了陸明翰:陌南秧現在還在大牢裡,如果不盡快行動的話,萬一被秦慕澤察覺出了什麼,後面再想要把陌南秧給撈出來,恐怕就難了。
“我知道了。”陸明翰眼眉低壓,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深沉,他再次用力的按了一下秦暮羽的肩膀,發自內心的感謝他道:“南秧的事,真的是多虧了你……以後有時間去了英國,我一定請你和珊珊吃飯!”
說到林語珊,秦暮羽原本桀驁的眸子裡,突然閃過幾絲顯而易見的失落來,可是他很快便把這失落掩飾了過去,故做瀟灑的大笑道:“好啊,到時候帶着你家南秧一塊兒過來,倆丫頭關係好着呢,再見的時候,估計有一籮筐的話要說!”
未來的藍圖,描繪的越美好,襯托得此刻,卻越發的悲涼,陸明翰眼眸深處閃過一絲苦澀來——他知道,秦暮羽描繪的那一天,也許永遠也不會到來。
可是這一就不妨礙他給他們祝福,所以他強顏歡笑的答了一句“好”,然後目送着秦暮羽蹬上了那艘巨大的,坐滿了秦家親信的輪船,然後又親眼看着那艘巨大的輪船,在蒼茫的,蔚藍色的大海里,越走越遠,最後,消失不見。
有的人走了,有的人留下了,而有的人,也該回來了。
躺在病牀上的陌南秧,一邊兒對着極易臉紅的小男醫生靦腆溫柔的一笑,一邊兒眯起了細長的桃花眼,目光深沉的瞥了一眼醫院牆角按着的攝像頭。
這個攝像頭,好想和她在監獄見到的那幾個攝像頭,不太一樣。
怎麼說呢?這個攝像頭顯然老舊了許多,而且質量似乎也不太好,和她在監獄看到的那些精緻嶄新的攝像頭一比,醫務室的攝像頭,簡直就像是五六十年代的自行車,和現在最新發出的最貴最好的瑪莎拉蒂在對比一樣!
有意思了,給犯人每間牢房裝一個超新的昂貴的攝像頭,而醫務室連給老舊的攝像頭翻個新都懶得翻,這待遇,差別也太大了吧……
一瞬間,陌南秧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妖異的眼尾,突然染上了幾分笑意來。
——如果監獄的那些攝像頭是某個人別有用心的按上去的話,她好像,有辦法從這鬼地方逃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