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有兩樣男人最不願意去承受的東西,一樣是心愛女人的眼淚。另一樣。則是生死兄弟的失望……
秦慕澤走後,半跪在地上的裴御也沒有起身。他就像是古代的將軍,在參見自己的帝王一樣,單膝跪在地上,腰挺的筆直,這直線一直蔓延到肩部。然後又肩到頸,向下微彎着。
帝王已拂袖而去。將軍卻還跪在地上死守,只因帝王離去時。併爲將那句“平身”說出口。
將軍守着他爲天子打下到江山,而他守着,自己此生都無法擺脫的原罪。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他裴御不是英雄。又怎能過得了杜嵐鳳這個真美人兒設下的關卡?
裴御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杜嵐鳳居然會主動聯繫他……起初。裴御還以爲杜嵐鳳是過來興師問罪的——要知道,自從秦慕澤把糜色獎給他以後。他以公謀私,幾乎把杜嵐鳳所有的活兒都給免了,不准她登場“調教秀”。儘管她是整個調教場最受歡迎的調教師。除了調教糜色買回來的“寵物”以外,不准她接私活兒調教那些花了大價錢來求調教的變態富豪……更有甚者,他後面甚至連糜色買來的“寵物”也不讓杜嵐鳳調教了!
不用出場“調教秀”,不用去包間給客人私人表演,不用調教有受虐傾向的客人,也不用調教客人們送來的孩子……最後甚至不用去調教糜色的“寵物”……經過裴御這麼一折騰,幾乎把杜嵐鳳的所有活兒都給罷免了……那杜嵐鳳每天晚上幹什麼呢?
答曰:被裴老闆騷擾。
那幾日,裴御身體力行的向大家詮釋了下什麼叫“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儘管杜嵐鳳已經把自己並不想搭理裴御表現的相當的明顯了,可是裴御就是裝作沒看見。
身爲秦家的二當家,糜色的大老闆,裴小御同學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把老婆追……他每天關心的不是國家大事,商業機密,而是……
“嵐嵐,你吃晚飯了嗎?什麼?沒有吃?好巧啊,我也沒有,不如我們一起吃吧?我請客!”
“嵐嵐,你困不困,你困的話,就去樓上的總統套房裡睡一會兒吧,七樓空着好多房間呢,你看上那間告訴我,咱們一起進去睡……啊,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你在裡面睡着,我在外面守着。”
“嵐嵐,你無聊嗎?新上映的那個電影,什麼什麼鋼鋸嶺好像挺好看的,你想看嗎?想看的話,我們去地下場的閣樓間看電影吧,那些屏幕都是液晶超高清,最適合看電影了!”
“嵐嵐……”
沒錯,我們的裴大老闆,不僅把“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這八個大字演繹了個淋漓盡致,還充分的把能謀的“私”,全都以“公”謀了個遍:樓上一晚上收費六位數以上的總統套房拿去給自個兒小媳婦兒做休息室也就算了,就連地下場專門用來看各種表演秀的閣樓,也被裴老闆物盡其用的當成電影院來玩兒了……估計幕後的真boss秦慕澤知道這事兒以後,非得被裴御這個敗家子兒活活給氣死不可。
然而,面對裴老闆孜孜不倦的追求,杜美人兒的回答向來只有兩個字——
“不餓。”
“不困。”
“不看。”
以及——“……裴先生,請自重。”
儘管被拒絕的很徹底,可是裴小御同學依舊每天累此不疲的往杜美人兒哪兒跑,有的時候,他其實並不需要杜嵐鳳接受他,或者給他任何的迴應,他只需要每天能看到杜嵐鳳,然後名正言順的粘她一會兒,哪怕對方臉上明晃晃的寫着不耐煩,他也覺得心滿意足。
就這麼厚着臉皮粘了杜嵐鳳十來天,粘到後來杜嵐鳳一看見他額角就爆青筋,他以爲今天下午突然約他出來的杜嵐鳳是忍無可忍打算找他算賬,他都做好了被自個兒媳婦兒用鞭子狠狠的抽一頓的準備了……可是沒想到,杜嵐鳳開口要的,不是讓他離她遠點兒,而是那三份兒倪家碼頭的地產原件。
“不可能!”拒絕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脫口而出之後,裴御才突然發覺,自己的回答,有些太不客氣了。
這不能怪他,主要是杜嵐鳳這要求提的太過突然了,而且沒有任何的緩衝和解釋,所以一時之間讓裴御覺得有些無法理解。
可對方到底是自己的心頭寶,而這個心頭寶平日裡根本沒向自己要求過什麼,今日難得有所求,他卻上來就給了一個“不”字……這讓裴御心裡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嵐嵐,你要倪家碼頭的地產原件做什麼?”從震驚和困惑中回過神來以後,裴御放軟了調子,小心翼翼的問杜嵐鳳道:“你不是一向不喜歡摻和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嗎?”
說實話,若是杜嵐鳳想要,他把自己的命給了她都沒關係……可是倪家的地產原件……
不是他不願意給,而是他不能給。
就像是古時的將軍,你要他褪下戰袍與你浪跡天涯他能做到,可你要他江山爲聘,娶你爲妻……面對着這片並不屬於他的江山,他要如何下聘?
儘管這江山是將軍戎馬一生打下來的,可是這江山卻從不屬於將軍,儘管那三份兒地產原件是他費盡千辛萬苦偷回來的,可那三份兒地產原件,從來不屬於他。
對面的杜嵐鳳眼眉如畫,一雙細長的丹鳳眼猶如一汪深不見底的寂靜的潭,美的驚人,卻讓人在對上她那雙美目的時候,心底不知爲何,總覺得空蕩蕩的。
“我要你把倪家碼頭的那三份兒地產原件拿給我,在今晚七點以前。”杜嵐鳳沉着一雙漆黑的眸子,把剛剛的話,又說了一遍。
“嵐嵐……”裴御沒想到杜嵐鳳對那三份兒地產原件那麼的執着,他長嘆出一口氣,本想問問杜嵐鳳要倪家的地產原件到底是想幹什麼,然後再做打算,可是還未開口,就被杜嵐鳳打斷了。
“裴御,這是你欠我的。”杜嵐鳳的聲音,很難說清蘊着什麼感情,裴御只覺得,她說這句話的語氣,比平時清冷了許多,儘管,她平時跟他說話的語氣,已經足夠清冷了。
裴御的心,驟然的痛了一下,其實,這麼多年以來,他已經很少會感覺到心痛了……倒不是說日子過得多順心,上天有多眷顧,只是每次一想到杜嵐鳳,每次一想到過去,他的心總是要痛一痛,而他幾乎每天,每時,每刻都會想起杜嵐鳳,想起他們永遠也回不去的曾經……於是,一顆整顆心臟,就這麼痛着,一直痛着……痛久了,也就麻木了,麻木了,再也感覺不到痛苦了,感覺不到,他便能瀟灑的將它們全都遺忘在角落裡……
可是如今,這許久都不曾感覺到的心痛又來了,直到這一刻,他才突然明白,原來疼痛是遺忘不了的,你可以對它視而不見,可它卻不肯憑空消失——它只會躲起來,藏在某個你看不到的地方,蓄勢待發……
你以爲它消失了,不見了,可實際上,它不過是在偷光養晦,慢慢積累,等積攢到一定的程度以後,再突然出現,給你致命一擊……
“裴御。”這是杜嵐鳳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自從他順利升職從秦慕澤手裡接管過糜色以後,她一直不痛不癢,冷冰冰的喚他一句“裴老闆”,他聽慣了她耐着性子喊出來的一句“裴老闆”以後,突然再聽她連名帶姓的喚自己一句“裴御”,一時之間,竟有幾分恍惚。
“這是你欠我的。”對面的美人兒對沙場回來的將軍悽然一笑,朱脣輕啓,柔聲細語吐露出的,再不是纏綿悱惻的情話,和永遠也說不完的傾慕與愛意,而是滿腔的怨恨:“當年,你欠下二十萬的賭債,債主揚言如果三天之內你沒有把錢還清,就把你的手剁了……最後,你是把我押給了糜色,然後拿着糜色給你的五萬作爲底錢,去賭場撈了一筆,這才保住你的一雙偷天換日的巧手。”
有些事情,裴御以爲只要他不提,她也不提,終有一天,他們會把它淡忘掉……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明白,原來有些傷痕,早就已經深刻於心,時光再長,也無法將它磨滅掉。
“這是你欠我的。”對面的杜嵐鳳突然笑了,她顰着眉,目光憂傷的看向他,微笑的模樣,一如當年般美好:“你得還。”
將軍在窮途潦倒之際,賣了結髮之妻,然後赴京趕考,一舉成了武狀元,自此馬革裹屍,血戰沙場,打下江山無數……戰功赫赫,萬人敬仰。
愛妻自此淪爲娼|妓,獻唱賣藝,博得衆人歡笑,卑微至極,受盡欺凌無數。
“嵐嵐……不是你想的那樣的。”將軍想要解釋:“當時糜色的那個王八蛋騙了我!他明明說了,只要我在三天內,拿十萬回來給他,就能把你贖回來……而且……”
“夠了!”他想解釋,可她並不想聽。
這些解釋,她其實已經聽過無數遍了……聽完以後,她悲哀的發現,自己的心痛,分毫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