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
上海依舊是中國最最擁擠的繁華都市,無論是白天人潮涌動的上班潮,還是夜半霓虹閃耀的不夜都市,這個城市永遠充滿着讓人迷惑的喧囂,“方向感”不好的人絕對會一不當心就迷失在車流人流燈流或者是各種相似度極高的高樓之中。
但是,有一個地方,卻和這片喧囂無關,它永遠寧靜,永遠肅穆,永遠不會擠入這片繁雜的空間。它是被完完全全地獨立開來的。
車子在仙鶴墓園這裡停了下來,有一個女子,穿着黑色的套裝,從車內走出,她的手中抱着一大束白玫瑰。她面貌普通,個子矮小,但是因爲娃娃臉的關係,所以讓人看不出真實的年紀來。她的氣質有些微冷,眼神中卻流露出絕對的堅毅。
她熟悉地走進墓園,繞過小道,來到了一座墓前,墓碑之上有照片,那是一個非常俊朗而年輕的男士。
而他的墓碑上刻着死者的生辰和死誕,如果計算一下的話,就會發現這位男士死亡的時候也依然非常年輕,只有三十四歲而已,正是人生最好的年華。
女子把花束放在了墓前,走近了,然後輕輕地撫摸着墓碑上的名字。她的無名指上帶着戒指,顯示了她和墓中人的關係。
風吹動樹葉,傳來了清脆的沙沙聲,透過了濃密的樹葉縫隙,女子看到了一方透明的天空。
“陳墨,我來了。你還好吧?我真的很想你。”
蘇白緩緩地露出了微笑。
陳墨是在兩年前去世的,他死時已經基本上沒有人形了,說不出話來,不能夠順利呼吸,只是平躺在那裡,依靠着一些昂貴的設備才讓他維繫生命,只是他的眼神卻依然充滿了生命力,帶着天空一樣的乾淨和透明,如同十八歲的陳墨一般美好。
他的手指碰了碰蘇白,他的口型蘇白一眼就能夠讀懂。“蘇蘇,我愛你。”
蘇白摸了摸他乾瘦而蒼白的臉,只是俯身下去,吻了吻他的嘴脣,輕輕地說:“陳墨,我愛你。”
陳墨搖搖頭,似乎是在讓蘇白不要再撒謊,不要再隱瞞下去。
可是蘇白卻笑了,她溫柔地用手扒着陳墨的頭髮,說道:“蘇白,不會說謊的,你忘記了嗎?”
沒有說謊,真的是愛,蘇白愛着陳墨。只不過,是十八歲的蘇白愛着十八歲的陳墨,如此而已。
陳墨的眼睛一下子燃起了光亮,如同太陽的光芒蘊藏於其中。而這光芒也一直保留到了生命的終止。
當時,他的兩位母親沒有在病房內,她們站在外面小聲地哭泣着,病房裡面只有蘇白和陳墨的爸爸陳峰。
艾麗也不在場,她已經與前一天回到了英國,最後她終於還是在離婚協議上籤下了自己名字。走的前一天,她和蘇白同時站在陳墨的病榻前,她問蘇白,知道爲什麼他會和我結婚嗎?
蘇白搖頭。
艾麗輕笑起來,秀氣的雙眉之間有種淡淡的寂寞。她說,因爲我穿着藍色衣服的樣子很像你,只是如此而已。雖然因爲父母的原因,我們結成了夫妻,可是,卻始終只是一對怨偶而已。無論我怎樣的瘋狂,怎樣的胡鬧,怎樣給他帶綠帽子,也終究不能給他半點的影響,甚至是連最起碼的生氣也沒有。
蘇白握住了艾麗的手,真誠地對她說:其實,他要離婚,也是爲了給你自由和幸福,他並不是冷淡無情的人,你應該瞭解的吧?
我當然知道,可是就因爲這樣才更加傷心。我們是夫妻,爲什麼不能一起走到最後?我不簽名,不是想霸着他,也不是故意胡鬧讓他生氣,我只是希望能夠陪着他走到最後而已,以妻子的身份。而只有陪完了這一程,我纔可以真正地獲得自由。蘇白,你知道嗎?
在醫生替陳墨蓋上白布的時候,艾麗最後一次來了電話,她只是對蘇白說了最後一句話:我可以重生了,以艾麗真正的身份重生。
蘇白回答:你會幸福的。
而另一邊,兩位母親在他生前爭執不斷,而死後卻終於達成了統一,讓蘇白爲陳墨選擇入葬的地方。而蘇白就爲陳墨選擇了這個地方,蘇白覺得那是陳墨的心願,那也是自己的心願。陳墨希望看到幸福生活着的蘇白,而蘇白也希望能夠常常地看到陳墨,即使已經隔着生和死的距離了。
“陳墨,我現在很幸福,你呢?”蘇白這樣問躺在冰冷墳墓中的陳墨。陽光的折射中,陳墨的眼神溫柔而眷戀。愛情就是如此吧,在最初的時候認定了,以後就一路追着,再也不想改變了。
幸福的定義,並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認定的,如果自己覺得幸福了,那麼就算別人眼裡蘇白怎樣的狼狽也無所謂。三十六歲的女人單身也並沒有多大的不幸,她還是很幸福,並且會一路幸福過去。
爲什麼不幸福呢?
母親在身邊,身體依舊健康。
工作很順利,也終於等到了自己該有的位置。
朋友在身邊,總會在關鍵的時候噓寒問暖。
而愛人,也在身邊,雖然在看不見的地方,但是蘇白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來自於愛人的關懷。遊戲裡的人物會突然多了一件兵器或者裝備。過年過節的時候,會收到珍貴的禮物,喜歡的藍莓慕斯蛋糕,還有巧克力禮盒。偶爾加班了,還會間歇xing地碰到陳林值班的狀態。還有一起購買的房子,他也肯定每月都會準時地打錢進來。
這樣的生命,還有什麼道理會不幸福嗎?那麼熱烈地去愛着,那麼執着地被愛着。已經足夠。
離開墓園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是葉彎的電話。
她接通了。
葉彎在那裡呱啦呱啦地叫了起來。“蘇蘇,小寶貝今天滿月,你怎麼還不來呀,你這樣乾媽也太不稱職了。”
這個女人即使是結婚了,已
經有了孩子了,卻還是改不了隨時隨地和蘇白囉嗦抱怨的習慣。
爲了避免她再囉嗦下去,蘇白及早地說了。“好了好了,我傍晚的時候就來了,真是囉嗦。”
掛斷電話,蘇白的笑容擴大了。生命之中,所謂的緣分就是這樣奇怪,任誰都擺脫不了,迴避不掉的。
就像葉彎,一直想要回避程潛,可是最後在聽說程潛要離開上海奔赴海外之後,還是追了過去,最後乖乖地成了程潛的新娘。今年,還生了寶寶。寶寶的名字就叫做程葉,取自於父母的姓氏,蘇白這才明白了,其實兩個姓氏的疊加說不定正是愛情的表示,另外一種展示的方式。昔日的愛情,或許繼續,或許已經過去,但是這痕跡卻被永遠地保存下了,譬如程葉,譬如蘇白。
而其他人呢?
那個一心想要在事業上拼搏得到最大認同,但是最後爲了挽回丈夫之心而選擇放棄之前十多年努力的胡霞,在回到家鄉之後,經歷了很大的一場離婚風暴,可是在努力了六個月之後,還是和自己青梅竹馬的丈夫和平分手。分手之後的胡霞卻並沒有就這樣消沉下去,反而比之過去,更加地自信了,更加地努力活出自己的風采來。如今,她已經是一家著名的五百強公司負責亞洲地區的財務總裁了。
而朱茵,逃開了自己經營了多年的婚姻生活,義無反顧地奔赴所謂的愛情。可是,到頭來,這場轟轟烈烈地讓朱茵爲之瘋狂的愛情不過是一出醜陋到讓人噁心的遊戲罷了。對方不過是爲了她的錢才和她在一起,被朱茵發現之後卻還是厚顏無恥地糾纏着朱茵。三年前,一身狼狽滿心是傷的朱茵帶着一個剛剛出世的孩子回到了上海,她在蘇白面前出現的時候,已經身份分文。可是就算是這樣的朱茵,也依舊是一個生活中的強者。她告訴蘇白:蘇白,放心吧,我很好,雖然現在很狼狽,但是總有一天我會再站起來的。
而蘇白對此深信不疑,因爲在她的眼睛裡滿滿地都是光彩。
人生,或許就是這樣吧,在無數的兜兜轉轉,起起落落中,可以活出屬於自己的燦爛來。一份天空,一份精彩。
起風了嗎?
衣角被風吹地折起了一角,飛起的風沙迷住了蘇白的眼睛。等她再一次睜開眼睛,卻發現馬路對面,她的車子邊上竟然站着一個高高個子的男人。
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就如同太陽的光芒,他微笑着,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來。他舉起手,向蘇白揮手示意,並且叫出了那個久違的名字來,“蘇蘇——”
蘇白一愣,然後緩緩地露出了最美的笑容來。
蘇白擡起了頭,天空很藍,沒有云,如同一張透明的發光藍色絲絨。然後,有一片黃色的梧桐樹葉慢慢地旋轉着,旋轉着。蘇白伸出手,正好接住了那片樹葉。
看着上面的紋路,蘇白突然地意識到了。
原來,秋天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