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站在醫院長長的迴廊，半靠着牆壁，探身往外面看，風很大，她的短髮被吹得亂七八糟的。她仰起了頭，正好可以看到天上密佈的繁星，就和在飛機上看到的車燈一樣，熠熠生輝。
這星，如同恆久的寶石鑲嵌在黑色的絨布之中，每天每天都會如此，不會改變。不止這星，世界上很多的東西，都會永恆，或者是直接的輪迴，間接的永恆。春去自然春來，花謝自然花開，水落自然潮起。這太陽落下，也終將升起。
只有生命不可以，去了就去了，再也不可能輪迴了。想不到，十二年前在這裡送走了外公，而十二年後，卻又在同一個地方，等待着上帝的裁決。這真的有種荒唐的殘忍。
她不知不覺地，又往前伸了一點，雙手平展着，就像是一直正在飛翔的鳥。
站在背後的陸科，莫名的心裡一沉，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是陸科還是很害怕這個女人會突然地從這裡飛出去，如同一隻鳥一樣。
他小心翼翼地牽住了她的手，只覺得那掌心冰冷的，尤其是手指上，如同結了冰一樣。
“生命其實很脆弱，你知道嗎？”那個女人這樣和他說着。
她的下意識一定是把陸科歸類爲，不知道生死之可怕的那一類。
“我知道。”陸科卻搖頭。
曾經確實不知道死亡的恐懼，但是5.12那一次卻讓他徹底地經歷了一次。當時，5.12地震爆發的時候，他所在的大樓只是一震，然後緊跟着網絡上便有了鋪天蓋地的新聞。震心在汶川，波及卻到了中國幾乎所有的省份，就連遙遠的上海都能感受到震波，可想而知是多麼厲害了。陸科知道地震的瞬間，心臟就麻痹了。他翻箱倒櫃的找自己的手機，半天也找不到，最後居然發現手機根本就在面前。
拿着手機到了走廊這裡，可是無論撥
打多少次，無論站在什麼角度，無路他的手機訊號是幾格，他就是打不通蘇白的電話。彷彿就像是已經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無論怎樣都找不到。
他如坐鍼氈地站在電腦前，什麼事情也做不了，眼睛就只是盯着網絡上傳來的各種消息。死去的人在以恐怖的速度遞增着，餘震還在不斷地進行着。那時候，他真的怕死了蘇白也會出現在那些死亡的名單中。
臨到下班的時候，陸科打了最後一個電話，他已經決定好了，如果那一個還不能接通的話，他就馬上訂機票去，馬上到蘇白那裡去。即使，他只不過知道蘇白在重慶的工廠而已，知道蘇白的公司名字，其餘概不知道。
然後，那最後一個電話，終於徹底解救了他。當時，他對着電話只說了兩句話：謝天謝地，你還在。蘇白，我怕死了你會死。
蘇白回過頭看着他，灰白的臉在不太明亮的燈光下愈加的慘白，就像是塗着一層厚厚的白色石膏一樣。甚至於，她的眼睛也彷彿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石灰。而黑色明亮的瞳孔就隱匿於白灰色之間，讓人看不真切。
“蘇白，我真的知道。”
蘇白定定地看着陸科，半天才說，“媽媽其實之前就一直說她的胃不舒服，很痛，大便偶爾也會出血，是我自己沒有注意，是我忽略了，還以爲只是她在杞人憂天。我怎麼就會忘記了呢，外公就是死於胃癌，而胃癌也是會遺傳的。”
“蘇白，不要說了。你不要自己嚇唬自己了，連醫生都沒有出來的結果，你怎麼自己反而給自己判了死罪了？這樣是沒有道理的，知道嗎？”
蘇白搖頭，她彷彿是整個兒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中去了。“這個世界上，哪裡會有道理可講。如果有道理的話，外公就不會死掉。如果有道理，爸爸就不會離開我們。如果有道理，陳墨就不會讓我
一個人呆牢裡，根本出不去。”她眯起了眼睛，眼角卻微微地溼潤起來。而奇怪的是，她的嘴角卻微微地上揚，帶着一抹看不清內容的笑意。這笑容，這潮溼的眼角，陸科的心只是越來越痛，越來越沉。“陸科，你看過囚徒嗎？每天每天，只能夠趴在唯一的帶着鐵柵的窗口，仰望藍天，呼吸着自由的空氣。陸科，我就和他們是一樣的，不，甚至比他們還沒有希望。他們是身體的被囚禁，而我卻是靈魂的被囚禁。他們會有釋放的一天，而我卻永遠沒有被釋放的日子。”
“蘇白！”陸科的眼睛突然地鼓了出來，眼神中帶着年輕野獸纔有的兇悍和狂猛。他豎起了自己滿身的毛，弓起了背，彷彿作出撲躍捕食動作的獸。“沒有牢，從來就沒有過。就算有，我也已經打碎了。蘇白，難道你現在還沒有走出來嗎？”
陸科手中一用力，原本和他還有些距離的女人只是順着他的力道跌入了他的懷抱中。已經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等到明白過來的時候，他的脣已經堵住了她的了。如同狂風暴雨一樣，他的吻席捲了她。脣和脣相互撞擊，齒和齒相互摩擦，如同在荒蕪的大地上，燃起了最後的火焰，紅色的火光沖天而上，燃亮了半邊灰白的天空。
陸科臉上有些潮溼，那是蘇白的眼淚，順着細細的縫隙，一路下滑，落入了他的口中，一股淡淡的憂鬱就在他的口腔中擴散了。
這就是真實的蘇白吧？一個柔弱卻又害怕被人發現的女子，一個艱難地揹負着所有的過去的女人。脆弱，敏感，就像是一碰就會碎掉的水晶。
外公也好，蘇愛國也好，陳墨也好，都那麼多年了，就算再堅固的牢，也該破了吧？他慢慢地緩了速度，輕柔了動作，激烈的吻，變成了細碎的小心翼翼的動作，一點一點地移動着，落在了她的脣，她的頰，她的額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