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規模大一點的夜總會是不能沒有大廳的,就像面積大的房子不能沒有門廳一樣。來夜總會的人不外乎兩種,規矩一點的和一點不規矩的。前一種常坐大廳,多半找個小姐聊聊天,聽聽歌手演唱,喝罐啤酒散散心,心滿意足後回家睡覺;後一種就比較複雜了,他們要進包房,要將燈光擰到最暗,對小姐的長相十分苛刻,總是左挑右選,認真得像娶老婆似的。當然了,手也不會怎麼老實,就像多動症患者一樣,想放在小姐的哪個部位就放哪個部位。心自然是要談的,插科打諢,污言濁語,許多詞句自己聽起來都臉紅,說給妻子或者情人聽恐怕是要挨板子的。但是,在包房裡無妨,只要你想到的都敢說,說得精彩了或許還能得到小姐的歡心,引得她們一陣打情罵俏,騷動不安,曲終人散時就不一定是自己回家睡覺了。
“好!好!好!”一夥人在靠近舞臺的包座上剛剛放下屁股,就高聲叫道,手掌也鼓得山響。
這是一夥年不過二十幾歲的光頭小子,他們在動作誇張地爲娟叫好,手舞足蹈的樣子令人慘不忍睹,儘管娟的第一首歌他們根本就沒聽到。
娟不禁一愣,微笑着的嘴頓時閉上了。她離着他們有幾米遠,可酒氣還是一個勁兒地往她鼻子裡灌,令人作嘔。她把頭扭到一邊,眼睛怯怯地盯着自己握着話筒的手。她發現,自己的雙手在顫抖,心跳也明顯地加快了。這種場景她遇到的已經不是一次了,這些人不是來聽歌的,而是來撒野的,就像港臺片裡的那些鏡頭一樣。
“謝謝!謝謝大家的鼓勵!”娟心不在焉地說,她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穩定,嘴角拼命似的向上翹着,以做出微笑的神態。
“別謝了,一個被窩裡踢腚瓜兒,沒什麼外人,你客氣得什麼?”其中一個將頭髮染成金絲猴兒模樣的小子呼地下站起來,說。
金絲猴兒叫馬大剛,是這一帶有名的混混兒,他以及他的同夥們每天的工作就是喝酒抽菸逛夜總會,想怎麼瀟灑就怎麼瀟灑。自然,他們從不交錢,腦袋裡根本就沒有花錢的概念,如果交了錢就沒了面子,也就不能顯示出他們的本事來了。身無分文走遍天下,拳打腳踢闖蕩世界,馬大剛成了人見人怕的惡魔。他出現在貴族夜總會正是由於歌女娟的名聲在外,對娟的垂涎三尺使他決定今天晚上到這裡試試運氣。
“下面我把一首新歌獻給在座的各位,希望各位能夠喜歡。”娟好像什麼也沒聽見似的說,她側臉向音響師點點頭,那意思是,開始吧。
這首新歌的前奏是讓這夥人打斷的,也就是說娟剛剛張開嘴準備發出第一個音節時,他們就不幹了。
“我們不聽這個,”另一個也站起來,大聲喊道,“唱老歌,情人還是老的好,唱《夫妻雙雙把家還》。”
這種狀況發生在貴族夜總會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老闆也無能爲力。做生意嘛對這些人就要忍氣吞聲,否則關不關門就不是自己能說了算的事情了。這時,膽小的客人連忙叫來服務生買單一走了之,膽大又好事的也下意識地往後躲藏,只敢斜着眼睛偷視了。
娟之所以能在各個夜總會裡走紅,成了臺柱子,除了她確實歌唱得好之外,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總是能在出現類似情況時鎮定自若,化解事態,不至於鬧到天翻地覆不可收拾的地步。
“很抱歉,”娟咽口氣,說,職業化的微笑也再次浮上緋紅的臉頰,“這是情歌對唱,我自己是辦不到的。”
這正中金毛小子馬大剛的下懷,他剛纔喝酒的時候嗓子就癢得難受,恨不能找把笤帚伸進去捅捅。好了,現在機會來了。
“放心,這沒問題,”馬大剛吐掉口中的菸蒂,歡呼雀躍地說,“娟小姐,你看我怎麼樣?咱們是不是有點夫妻相?”
這下娟真的有些驚慌失措了,她並沒有看到馬大剛是怎麼跳上臺的,當她聞到酒氣熏天時已經有他站在旁邊了。
“謝謝!”娟擡頭看了看天花板,然後衝馬大剛言不由衷地說,“這位帥哥尊姓大名?”
“什麼尊姓大名,你就別管了,文文縐縐得太彆扭,”馬大剛雙眼緊緊地盯着娟高高隆起的胸部,還伸出一隻手在上面比劃了一下,說,“就叫我董永吧。”
如果忠厚老實的董永在世的話,他肯定被馬大剛氣瘋或者氣傻了,當然秀色可餐的七仙女也不能例外。馬大剛醜態百出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他竟然將娟也引得跑了調兒。馬大剛的歌聲尖銳刺耳,如馬嘶驢鳴,忽高忽低,就像一會兒在山頂上一會兒又跑到了山腳下,這無疑對在場的每個人的毅力都是個極大的考驗。更難能可貴的是,馬大剛演唱得特別投入,醉生夢死一般,唱到“夫妻恩愛苦也甜”時還上前摟住了娟的脖子。娟立時感到脖子上有一條冰冷的蛇臥在那兒,話筒也險些跌落在地。
明白人一眼就會看得出,這夥人來的目的絕不僅僅是來唱首歌,起個哄,耍個酒瘋,他們真正的目的應該是“夫妻雙雙把家還”。娟馬上意識到,再不逃恐怕就要出大事了。她急匆匆地跑到後臺,換好衣服,準備逃離了。
“小姐,交個朋友怎麼樣?”在門口,一夥人將娟團團圍住,馬大剛還上前拉起了她的手,說。
娟那時出道不久,還沒跟誰把家還過,何況又是這麼一羣小子。類似的事情在其他一些夜總會裡也時有發生,只不過大多發生在那些既坐檯也出臺的小姐身上,沒有人願意去較真去報案罷了。
“對不起,”娟抽回自己的手,心驚肉跳地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無所謂,我們是博愛主義者,不在乎,一隻羊是放,兩隻羊也是放,多個朋友多條路嘛,生活嘛就得好好享受,哪來的那麼多規矩?走吧,咱們去住大賓館,讓爽個痛快。”馬大剛一把將娟抱住,說。
這個時候,娟才終於發現自己是孤立無援的,形單影隻,就像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漂浮不定若隱若現的小舟。在水城,她沒有親戚,沒有朋友,孑然一身,獨來獨往,現在她是多麼希望有人能來幫助她一下呵。她舉目四望,期待着一根救命的稻草能夠出現。
夜幕低沉,華燈齊放,正常的人現在都已經進入了睡夢之鄉。
“大哥,放了我吧。”娟掙脫開馬大剛的手,眼淚也涌出眼眶,打躬作揖地央求道。
救命稻草王利東的出現是在娟因極力反抗而被這夥人用匕首刺傷以後的事情。
那天晚上,王利東已經很累很累了,早晨6點起牀,然後就在馬路上東奔西走,中午靠在路邊在車裡迷糊一下又上了路,直到晚上近12點的光景。他早飯沒吃,午飯是一碗羊肉湯加燒餅,晚飯則是大米乾飯把子肉。生活在水城或者來過水城的人都會見過這種地方小吃,就像西式快餐麥當勞或者肯德基,經濟實惠,十塊錢便能撐破肚子。
娟捂着受傷的胳膊衝向馬路上的時候,王利東正好由東往西開過來,這時他並沒注意到娟以及那夥人,如果他不是搖開車玻璃,準備吐口臭痰或許他根本就不會看見娟。那麼,以後的事情也不會發生。但是,他搖開了車玻璃,並吐出了那口臭痰。然後他就驚訝地看到,那口臭痰在空中劃了一道美妙絕倫的拋物線之後,隨着一陣輕風再次飄蕩起來,最後準確無誤地落在那個追在娟後面的馬大剛的臉上,就像一枚**按照既定的目標飛去一樣。
娟和馬大剛不約而同地撲向王利東的出租車,不同的是,一個來呼救另一個來報復。
“大哥救我!”娟趴在王利東的前車蓋上,雙手拍打着車蓋,哭喊道。
“你活膩歪了?”馬大剛抹了把臉上的臭痰,從王利東還未來得及關死的車窗伸進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撈住他的衣領,怒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