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驚程的手指抖了抖,一字一句地給關略回短信:“你知道我在哪兒?”
“知道,帕敢礦區,不過你那邊信號不好,你要是願意見的話就給我回信,我會過去找你。”
唐驚程看到這段話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浮了起來,她向來料不準這男人心裡在想什麼,怎麼會無緣無故要跑來帕敢找她呢?
是不是因爲已經知道她懷孕的事?
“唐驚程…”
“唐驚程……!”
“啊?什麼?”唐驚程從手機前面擡起頭來,“抱歉,你剛纔說到哪了?”
蘇訣只能無奈笑了笑:“我說我明天晚上去密支那,帶你一起過去。”
“不,我不去。”
“爲什麼?”他以爲她又耍大小姐脾氣,“該看的你都看了,不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你還懷着身孕,這地方不適合你長久呆下去。”
“我知道,但能否再給我兩天時間。”唐驚程想在這裡見關略一面,不管將來如何,起碼他應該知道孩子的存在。
“你什麼時候從密支那回來?”
“說不準,如果談得順利可能後天就回來,如果不順利可能要在那邊呆好幾天,所以把你一個人放這我不放心!”
“這有什麼不放心!”唐驚程故作平和地笑,她不想跟蘇訣說實話,但又想跟關略見面,於是四處找理由來說服他。
“我又不上礦,我就在賓館房間等你,況且這邊也不是什麼戰亂之地,能發生什麼事!”
蘇訣想想還是覺得不妥:“就這麼想留這?”
“不是我想留,是我實在不想跟着你大晚上趕路,上回從密支那坐車過來我差點把腸子都吐出來了,好不容易今天舒服了一些,明晚要再來一次我怕自己受不住。”
或許蘇訣想想這話有道理,剮了下額頭:“行吧,那你留在這,我讓拉都敏在這照顧你,另外我朋友後天也從德國回來了,要是可以的話我讓他直接來帕敢找你。”
“好,那麻煩。”
唐驚程一臉乖巧,蘇訣都有些不習慣了。
“不需要這麼客氣。”
“可我感覺自己真的一路都在麻煩你。”
“是嗎?謝謝!不過反正都已經麻煩這麼久了,多一次也無所謂。”
“……”
唐驚程那晚居然睡得出奇的好,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蘇訣也沒有睡懶覺的習慣,兩人約在賓館的餐廳見面。
彼時山裡的太陽剛升上來,一縷縷金色的陽光照在餐廳簡陋的白牆上,唐驚程從樓梯拐角那邊走過來,蘇訣分明覺得自己手裡的水杯都沉了沉。
“衣服哪來的?”
“我從國內帶來的啊,淘寶定製,好看嗎?”
蘇訣笑:“好看!”
唐驚程也笑:“總覺得你這回答很勉強。”
“沒有,是真的好看。”
“是吧,我也這麼覺得。”唐驚程自戀地在桌子前面轉了一個圈。
她那日穿了一條籠基,上身是緋紅色棉質寬鬆上衣,短短的,剛好齊到腰腹,下面圍了一條孔雀藍籠基,裙身狹窄,長到腳裸,將她微翹的臀和雙腿裹了出來,雖遮得嚴嚴實實,可蘇訣卻覺得穿着籠基的唐驚程透出別樣的美感。
兩人吃過早飯,蘇訣要去礦區,唐驚程站在賓館的大堂裡咬着一支汽水。
“等一下。”
“還有事?”
“知不知道帕敢的玉器市場在哪兒?”
“你想去?”
“嗯,想去看看。”
“可是這邊玉器市場上販賣的好些都是假貨!”
“假貨?”唐驚程笑,頗有些得意,“難道那些假貨還想來蒙我?”
“……”
蘇訣想想也覺得有道理,她是唐驚程,邱啓冠的徒弟,業界最年輕的國家級玉雕師之一。
“好吧,你想什麼時候去?我到時候讓拉都敏送你過去。”
……
蘇訣走後唐驚程回了房間,踢掉鞋子坐到鋪着涼蓆的牀上,給關略回了條短信:“我只在帕敢呆幾天,你要是趕得及的話就明天吧,明天下午四點,帕敢的玉器市場見!”
那邊很快就回了她的信息:“好,我會過去,不見不散!”
唐驚程將最後那四個字看了無數遍。
不見不散,行,那就不見不散吧。
臨近傍晚的時候蘇訣回了一趟玉都賓館,回房間收拾一些東西準備出發去密支那。
拉都敏開車把他從礦區接過來的,唐驚程就坐在賓館門口的臺階上等他。
“唐小姐,你不跟蘇總一塊兒去啊?”
“不去,留在這,明天要麻煩你送我去一趟玉器市場。”
“送你去一趟肯定沒問題,可我們這的玉器市場都是坑人的,唐小姐要是想買玉我可以另外介紹人給你。”
唐驚程笑,搖頭:“不用,我就是想去看看。”
既然她這麼說拉都敏也就不多言了。
唐驚程坐在那用手有一搭沒一搭地纏着膝蓋上的籠基,又問:“我之前好像聽說蘇霑也來緬甸了。”
“對,跟老董事長一塊兒到的,現在也在密支那,原本昨天要把他接來帕敢,但想着今晚要派車送蘇總過去,所以到時候霑少爺再隨送蘇總的車來帕敢。”
“也就是說他到時候會跟你們蘇總一塊兒回來?”
“不啊,蘇總需要留在密支那跟老董事長談事,但霑少爺今夜就隨車來帕敢。”
“……”這算什麼奇葩安排,唐驚程有些好奇,“爲什麼要把蘇總叫你密支那?這邊塌方的事解決了?”
“沒有!就是沒有解決纔要把蘇總叫去密支那。”拉都敏說着說着嘴又漏了,往唐驚程那裡湊了一點,故意壓低聲音:“我聽晁經理說,蘇總這回去密支那是爲了跟政府軍那邊的首領談事,而霑少爺過來是爲了見昂來。”
“昂來?”
“就是克欽邦獨立軍的一個首領。”
“……”
唐驚程心思又顫了顫,這裡面到底藏着多深的局?
“不過唐小姐您也別去細糾這些事了,這些都是高層那邊的決定,我也只是聽說而已。”拉都敏撇了撇嘴。
唐驚程支着手臂正準備從臺階上站起來,卻聽到有人在旁邊喊:“尼拉……尼拉……”
一個看上去大概二十出頭的緬甸姑娘從賓館柱子後面走出來,身形消瘦,穿了一件已經髒得辨不出顏色的籠基,赤着腳,皮膚污黑,亂糟糟的頭髮幾乎擋住了一半臉,只是露在外面的那雙眼睛乾淨透亮。
緬甸姑娘不斷往唐驚程這邊靠近。
“去去去……”拉都敏十分嫌惡地要將她推開,後面罵了幾句緬甸語,唐驚程聽不懂意思,但能大致猜出應該是在趕她。
可那姑娘彷彿對某樣東西着了魔似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唐驚程身上,嘴裡一直不斷重複兩個字:“尼拉…尼拉……”
唐驚程趕緊站起來,問拉都敏:“她在說什麼?”
拉都敏瞪了那姑娘一眼,回答:“唐小姐你別管她,她腦子有點問題。”
“精神失常?”
“對,就是個瘋子。”
“尼拉……尼拉……”那姑娘還在念念有詞,試圖掙開拉都敏往唐驚程這邊來,眼睛卻一直杵着她的腕上。
唐驚程擡起手臂,難道她是在說她腕上的玉鎖和鑰匙?
“尼拉是什麼意思?”
“尼拉是她的名字,在緬甸語裡可以譯爲藍寶石。”
“藍寶石……”唐驚程喃喃。
“對,藍寶石!當地許多緬甸窮人喜歡給女孩用珠寶取名字,可能是想取個好兆頭吧,不過這姑娘也不知是命不好還是生來就不詳。”
“生來不詳?”
“對啊,她家的事我們這一帶的人都知道,她出生沒多久她老子就因爲去掏礦被壓死了,連屍首都沒找到,她媽也沒什麼能力養她,飽一頓餓一頓,況且緬甸重男輕女的思想很嚴重,大概她七八歲的時候她媽又重新找了個男人,生了個弟弟,後面就更沒人管她了。”
唐驚程可以想象她小時候的艱辛和貧瘠。
“那她是先天就智商有缺陷?”
“也不是,生下來的時候是正常的,而且這姑娘小時候長得挺俊。”
唐驚程仔細看了眼她的五官,雖然臉上髒兮兮的,但確實能夠看出底子不錯,五官端正,在緬甸女孩裡面應該算是漂亮的。
“那怎麼會弄成現在這樣?”
拉都敏嘆了一口氣,將尼拉鬆開:“估計是她上輩子造孽吧,七八歲的姑娘成天在外面沒人管,這礦上又都是男人…”
後面拉都敏就不說下去了。
唐驚程心口抖了一下:“你這話什麼意思?”
“
就那意思……被人睡了唄,這姑娘也是遭罪,她媽改嫁之後就基本不管她了,她一個人野在外面被礦上的工人盯上,出事之後她媽去找那男人鬧,鬧完賠了一點錢,結果這下子更把她害了,她媽可能覺得有利可圖,後面就堂而皇之地用她賺錢了。”
“賺錢?你是說……”唐驚程有些不敢相信,“那是她媽呀!”
“對,親媽!可這地方有些人是窮怕了,再說她一個小蹄子死也好活也好誰去在乎,後面情況就越來越糟糕,明面上的,暗地裡的,嘖嘖……到底遭了多少回只有她自己知道,漸漸就成了這副德性。”
傻了,癡了,瘋了……
唐驚程悶了一口氣,心裡莫名壓抑。
“那她多大了?”
“也就十七八歲吧。”
“這麼小?”唐驚程覺得不可思議,這姑娘雖然瘦,可身形跟她差不多高,她之前還以爲已經二十出頭了。
“這地方的姑娘跟你們那沒法比,太陽毒皮膚糙,所以看上去年紀偏大,不過這丫頭倒成事得早,這麼小都要當媽了。”
“什麼?”
“當媽啊!”拉都敏很隨意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肚子,“看,都鼓起來了,也不知道是哪個男人的,聽說已經四個月…”
唐驚程覺得烈日之下寒涼徹骨,仔細看一眼小姑娘的小腹,確實已經微微隆起。
這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太陽肆烈下彷彿將所有的醜陋和猙獰都暴露在外面。
“你叫尼拉對不對?”
小姑娘懵懵懂懂地不看唐驚程,目光繼續盯着她的手腕:“尼拉……尼拉……”像魔咒一般。
唐驚程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在說自己手腕上戴的那塊表,表面裡面鑲了藍鑽,陽光下藍鑽被照得熠熠生光。
“是不是很好看?”唐驚程將自己的腕錶摘下來,“這是藍鑽,裡面一共鑲了四顆,送給我的那個人說藍鑽代表海洋,浩瀚遼闊。”
拉都敏有些發笑:“唐小姐,您跟她說這些也是白搭,她聽不明白。”
可是唐驚程不管,那姑娘也像是一下子安靜了,目光定定地移到了唐驚程臉上。
唐驚程發現她有一雙黑亮的大眼睛,像是可以摒棄掉這世間煩亂。
“尼拉,鑽石是這世上最堅固的東西,而藍色代表希望,我現在把它送給你。”說完她便將那塊腕錶戴到了尼拉手上。
尼拉眼裡有瞬間驚愕,誰說她聽不懂,有些愛和溫暖不需要語言溝通。
拉都敏都有些懵了:“唐小姐您這是……”
“尼拉,你要像這鑽石一樣堅強。”唐驚程不顧旁邊拉都敏的錯愕,捏着尼拉的手指……
蘇訣提着行李從賓館大堂走出來的時候便看到了這樣一幕場景:遠山的夕陽斜照過來,金色的陽光籠在這片土地上,唐驚程輕輕捏着一個女孩的手,女孩衣着破舊,她卻絲毫不介意,面帶微笑。
餘暉在她孔雀藍的籠基上跳舞,美得不可勝收。
蘇訣忍不住掏出手機將眼前的景緻拍了下來,存在加密相冊裡。
“蘇總。”拉都敏先看到走過來的蘇訣。
唐驚程也回頭看了他一眼:“我認識了一個新朋友。”結果剛回頭尼拉卻像見鬼似地跑了。
“喂,手錶!”拉都敏在背後追,罵罵咧咧喊了幾句緬甸語。
唐驚程笑:“別追了,隨她去吧。”
“可是…”
“沒關係,我都已經送給她了。”
拉都敏只能癟了癟嘴。
蘇訣有些好奇:“怎麼了?”
“沒什麼,你是不是打算走了?”
“嗯,等車來了就走,對了,這是我朋友在緬甸的聯繫方式。”蘇訣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上面寫了齊崢的名字和號碼。
“他大概後天就會到帕敢,我也已經給他去了電話,讓他到了帕敢之後就來找你。”
“沒關係的,我一個人不會有問題。”唐驚程一臉平和。
拉都敏也在旁邊打包票:“蘇總您放心吧,我在這哪兒都熟,會把唐小姐照顧好的。”
蘇訣走的那晚蘇霑便坐車來了帕敢,隔天早晨她也是聽拉都敏說的,且蘇霑也住在玉都賓館,爲了防止狹路相逢,唐驚程一整天都呆在房間。
下午大概三點的時候她又接到關略的短信:“我已經在去玉器市場的路上,一會兒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