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覃死不了,關略也不允許她死。
之前守着她的人繼續守在醫院裡,凌晨兩點左右關略走回停車場,唐驚程就交疊着腿坐在車前蓋上,左手捏煙,右手託臂。
雲凌初春的夜裡還有些冷,風很大,她的臉被吹得有些發白,幾縷捲髮刮在嘴角上。
關略有些不敢看她那雙清明的眼睛,脫了自己的外套下來披到她肩膀上:“爲什麼不在裡面等我?”
唐驚程沒吱聲,抽口煙,煙霧從她嘴裡吐出來,有些剛好撲在關略的臉上。
有些嗆,他將頭別過去一點。
月色涼淡,唐驚程在煙霧後面似乎輕輕笑了一聲:“裡面看不到星星……”
星星?
關略擡頭看了看。夜空中果然綴着幾顆星星,可惜不夠亮,稀稀拉拉地顯得有些寒酸。
“就爲了看星星?”
唐驚程吸了下鼻子,大概真是被凍着了,她剛纔跟關略來醫院的時候走得急,也沒來得及拿件外套,又在風裡站了將近一個小時,手腳都凍得有些冰冷。
她沒回答關略的問題,只是叼着煙問:“都處理完了?”
關略點頭,抽掉她嘴裡的煙:“醫生交代你傷好之前不能抽菸喝酒,怎麼不聽?”
唐驚程苦笑一聲:“想聽,但是經不住心煩的時候想抽一根,不然我怕自己剛纔會忍不住衝進病房殺人。”
“……”
關略垂了垂頭,他當然明白這姑娘話裡的意思。
“你怨我在葉覃這件事上處理得不公平?”
“那你覺得公平嗎?”
“不公平,至少對你不公平!”
“所以呢?”
關略一時又沒了聲音,若換做別人他絕對不會有耐心在這裡解釋,他向來決事果斷,作出的決定也不會受任何人影響,我行我素,可獨獨對着唐驚程的時候他做不到乾脆利落。
“沒有所以,爲這件事你能怨我,甚至恨我,但我…”
“但你不會改變主意!”
“……”
“你瞞着我,如果我今天不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關略搓了搓手指:“大概會等到孩子出生。”
“呵…孩子出生…”唐驚程別過頭去,風將她耳邊捲曲的頭髮吹散,色路燈下她臉上的表情顯得更爲涼淡。
“你是不是吃定我,以爲只要孩子出世,我就斷然不會拿她和孩子怎麼樣?”
“沒有,我知道你會報仇!”
唐驚程說白了也很小器,而且這姑娘發起狠來絕對絲毫不帶含糊,這一點從她當年舉刀廢了蘇霑就能夠看出。
“可是我相信你有憐憫之心,你要拿葉覃處置我一句話都沒有,但是這孩子是無辜的,如果你拿孩子撒氣,那你和當年的葉覃又有什麼區別?”
關略這話說得很直接,他不善於哄女人,況且唐驚程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哄得住的人,只是他這話裡的道理說得很準確。
唐驚程將手揣進關略外套的口袋裡,擡頭看了看夜空,天幕遼闊,上面有一閃一閃彷彿在眨着眼睛的星星。
“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什麼話?”
“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
關略眉頭直接擰成結,其實他想罵尼瑪逗我不懂洋文,豈料唐驚程直接轉過臉來,突然撲哧一笑:“忘了你初中都沒畢業!”
關略:“……”
一股濃濃的嗶了狗的感覺。
“到底什麼意思?”他急着追問。
唐驚程撈了撈肩膀上搭的外套。苦笑一聲:“行吧,我承認在這件事上我被你吃定了。”
“……”關略一時失神,好久才反應過來,“就是同意了?”
“不同意你能改變主意?”
“不能!”
“所以我的意見對你來說有任何作用?”
關略齜着牙齒,厚着臉皮摟了摟唐驚程的肩:“只此一件。算是我給老麥留個種,這是我能爲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其餘我都憑你發落。”他邊說邊將兩根手指伸直貼到耳朵旁邊,卑躬屈膝。
這不是他平日裡會做的動作,讓一身硬骨的關九做出如此幼稚動作的估計也就唐驚程一人,她無語地將他兩根手指壓下去。
“別貧,不需要對我表忠心,我做這些也有出於自己的私心,這畢竟是一條生命,你剛纔說得對,孩子是無辜的,就算他母親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可跟他沒有關係,他還沒有出生,我沒有權利去剝奪一個無辜孩子的生命!”
唐驚程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很清淡,還帶着夜裡吹過來的涼風,可關略卻彷彿從她這番話語裡聽出了力量。
對,力量!
她明明外表這麼瘦弱的一位姑娘,可關略總能從唐驚程身上看到某種巨大的力量,這種力量將她包裹收容。讓她變得美麗而又堅韌。
那晚關略算是徹底失眠了,他與唐驚程之間的心結總算全部解開,像是經歷了一場長途跋涉,讓他覺得疲憊而又知足,
懷裡的女人卻睡得安逸。
黑暗中他打量懷裡的姑娘。這個總能給她帶來驚喜和感動的姑娘,這個可以讓他失去分寸慌張無措的姑娘,月光撒下來,將她攏在中央。
關略撈過唐驚程的手臂,輕輕將她左手攤開,腕上那根紅繩還繫着,下面垂的玉鑰匙剛好扣在關略胸口,滑滑潤潤的觸感。
他慢慢將唐驚程的手指捋直,摸到其中那根無名指,捻了幾遍,微微笑出聲來。
第二天兩人都起晚了,還是被手機鈴聲吵醒。
唐驚程皺着眉膩煩地踢了關略一腳:“好討厭!”
大清早就擾人清夢,她從關略懷裡出來,撈過枕頭悶在自己頭上。
關略昨晚幾乎沒睡,天亮之後才眯了一會兒。撈電話的時候眼睛都睜不開,摸着摁了接聽鍵。
“喂,哪位?”一聽就睡意零星。
那頭打電話的人支吾半天:“九……九哥……是不是打擾到您睡覺了?”
關略摁了摁太陽穴,看了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什麼事?”
“其實也沒…沒什麼事,就是葉覃早上醒過來後一直鬧着要跑出去。剛好傷了護工和一名查房的護士……不過這事算小事,如果您還在睡覺,這事我們自己能處理!”
關略拿着手機沉了一口氣。
葉覃那犟脾氣他還不清楚麼?
既然已經到了毆打護工的地步,那就說明不可能是小事。
“你們打算自己怎麼處理?先前連個人都看不好!”關略突然輕吼一聲,從牀上爬了起來。
那頭不再敢吱聲。
關略用手又摁了摁腦門心,頭疼得緊。
“算了,你們先在病房守着,別再讓她出什麼幺蛾子了,我半小時後到!”
關略掛了電話就起牀。
唐驚程不情不願地從枕頭下面露出頭來:“這麼早就出去?”
關略當時已經撈了地上的褲頭往身上套:“嗯,醫院來了電話,葉覃在那邊鬧得厲害,我去看看情況!”
他說完牀上的人遲遲沒作聲,是不是又生氣了?
關略趕緊回過頭去在唐驚程額頭上輕輕落了個吻:“我就去看看,孩子都四個月了,這時候我不想她出事!”
“……”
“你要是困就再睡一會兒,中午我回來給你帶午飯!”說完又賤兮兮地捏了捏唐驚程的下巴,起身拉上褲頭拉鍊。
唐驚程趴在被子上看着眼前男人的背影,身形高大,後肩寬碩,古銅色皮膚上突着輪廓鮮明的背肌,此時已經將頭套進了t-恤裡,雙臂像鷹似的張開,t恤貼着他的身形落下。
關略又轉過身來,在唐驚程的脣上輾轉了幾下:“你再睡一會兒,等我!”完了起身要離開,牀上的唐驚程卻突然伸出手臂,圈住關略的脖子。
她不情不願地皺着眉頭,嗤了一聲:“算了,欠你,等我一下!”
“什麼?”
“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葉覃已無大礙,已經轉去普通病房。
關略過去的時候幾個手下守在門外,其餘人應該都在裡面,病房門緊閉,唐驚程張望了一下,也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怎麼樣?”關略問守在門口的人。
“剛鬧過一陣。死活吵着要出院,還差點把護工從陽臺上推下去!”
這裡是六樓,推下去必死無疑。
關略有時候就覺得葉覃是馴不服的烈馬:“她拿護工撒什麼氣?”
“不大清楚,夜裡她和護工睡在病房,我們幾個男人也不好進去。”
“那護士受傷是怎麼回事?”
“好像是被她用杯子砸的。輕微腦震盪,應該沒什麼大事!”
“……”關略簡直無語,就不能消停點?
“人呢?”
“還在病房,裡頭有我們的人看着!”手下彙報完情況,有人過去推了推房門,門很快打開,裡面濃重的消毒水味道傳來。
唐驚程跟着關略進去。
地上一片狼藉,牀簾被扯下來一大塊,牀周圍站着起碼四五個人高馬大的壯漢,葉覃就直挺挺地躺在牀上,手臂上吊着點滴,身上沒有蓋被子,平躺着隆起的小腹就顯得更加明顯。
這是窯口鎮之後唐驚程第一次見到葉覃。
懷孕四個月,她躺在那幾乎已經瘦得沒了人形,雙頰凸起,兩眼圓瞪。
“怎麼會這樣?”關略問。
圍在牀邊的手下有人回答:“被醫生強行打了鎮定劑!”
“誰他媽允許?”
鎮定劑對孩子副作用很大,關略臉上表情寒戾,底下人立即解釋:“當時也是沒辦法,她跟瘋了一樣,還弄傷了一名護士!”
醫院的醫護人員生命安全受到威脅。有時候就未必會管太多。
只是旁邊唐驚程看到這副光景不免唏噓,難道這世上真有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