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雨陌依然是一身男子打扮,風塵僕僕地出現在京雲客棧。京雲客棧是南宮世家代代相傳的老字號客棧,與玉京酒樓一樣,在京城拂雲聞名遐邇。南來北往的江湖客都喜歡在京雲客棧落腳,而酒樓更是他們舉杯痛飲、宣泄豪情的地方。
客棧掌櫃姓羅,爲南宮世家管理這家客棧已經十幾年了。南宮雨陌男裝打扮的樣子他不是第一次見到,所以一見南宮雨陌進來,就立刻迎了上去:“小……公子,你怎麼一個人來了?這路遠迢迢的,好歹帶幾個隨從。”
南宮雨陌燦然一笑,偏了偏頭:“羅叔不相信我的本事麼?身爲南宮世家的人,我自該有獨擋風雨的力量,否則豈不是給爹丟臉?”
羅掌櫃笑得越發慈祥:“知道小公子的本事,可江湖險惡,小公子又長得這麼漂亮……”
南宮雨陌連忙打斷他:“不用擔心我,倒是我哥他有沒有信來?聽慕容笙說哥來京城了,我纔過來等他的。”
羅掌櫃點頭:“大公子有信來,他腿腳不便,不能騎馬,是坐馬車來的,行程肯定比小公子慢。小公子就先住下,安心等他吧。”
給南宮雨陌準備了一間乾淨舒適的房間,又吩咐夥計爲小姐準備熱水,供她沐浴更衣。南宮雨陌洗去一身疲憊,換上輕軟的白袍,垂下一頭溼漉漉的長髮,讓自己從頭到腳放鬆下來。
打開後窗,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頓覺神清氣爽。極目遠眺,夕陽還未西下,天際滑過飛鳥的羽翼。不知從何處飄來淡淡的花香,令她想起花草芳菲的江南春景。纔出來沒多久,竟已經開始想家了。
她記得上次與父親一起來京城時,她曾在這個客棧北面找到一處僻靜的林子,林子裡有湖泊、有游魚,有長着青苔的岩石,還有一些星星點點的野花。
飯後無事,不妨到那裡去散散步。至於後面幾天,她就可以一邊等哥哥,一邊盡情遊玩這天子腳下的繁華帝都了。
華燈初上,整個拂雲城隱去了白天的喧譁熱鬧,增添了綽約朦朧的美感。南宮雨陌簡單地用絲帶紮起一頭秀髮,出門下樓,袍袖翩翩,像一位俊俏書生。
羅掌櫃忙問道:“小公子,你要出門?”
“我隨處走走,不會遠的。”南宮雨陌給他一個笑容,眉眼彎彎。
羅掌櫃道:“那小公子早去早回。”
南宮雨陌不禁莞爾,這個羅掌櫃,把她當成小孩子了,這樣不放心。不好拂了他的意,她點頭:“我知道。”
今夜月華如練,南宮雨陌想起林中那個湖泊。白日裡是一汪碧水,此刻有明月相映、靜影沉璧,必定是美極了的。她一個人姍姍步入那個林子,風拂過髮梢,帶着暖暖的氣息。夜色靜好,可是她的心裡卻有淡淡的惆悵,莫名的感覺。
爲什麼,總是不經意間想起廟中那位少年,那不過是個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也許從今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可是這些日子,只要靜下來,她的心裡就會浮起那個影子。
向來率性灑脫的南宮大小姐,第一次嚐到了憂愁的味道。
忽然,她的腳步頓住,側耳,她聽到林中傳出一縷幽幽的簫聲。低沉、蕭索、蒼涼,讓人想起西風古道上踽踽獨行的天涯客,漫天黃沙掠過,孤獨的背影,淹沒在如血的殘陽中。
她屏息凝神,放緩腳步,順着簫聲往裡走。此刻蕭聲更加低緩,彷彿在訴說一個古老的故事,悠遠而漫長。那個疲憊的旅人,走過了多少風雨、多少滄桑,尋覓着寒夜裡一點火光的溫暖。可是卻又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徘徊在人家屋前,不敢輕易闖入。
南宮雨陌只覺得自己的心被那簫聲完全抓住了,沉沉的、澀澀的。
簫聲就在眼前,她止步,看到湖邊空地上燃着一堆篝火,火光映出一個黑衣的人影,那人正在吹簫。
她的心跳驀然頓住,那個人影……那個人影似曾相識。
簫聲也在此刻戛然而止,那人沒有回頭,卻沉聲喝問:“是誰?”這聲音……這聲音也似曾相識。
“對不起,無意闖入,打擾你了……”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好像怕眼前的景象是個夢,一大聲就會把它驚破。
她的語聲微微顫抖,不知道是悲是喜的情緒瞬間攫住了她的心。她只覺得腳下很重,寸步難行,可是又迫切想要走過去,走到他面前。
終於,那人緩緩起身,回過頭來。他臉上沒有戴面具,也沒有面紗,那張俊美絕倫的臉,在火花的映照下煥發出神秘的光彩。
他一身黑衣,衣帶被風吹動,像蝴蝶般飄飛。他靜靜地站着,猶如一個深山裡的精靈,充滿魅惑。
他的目光彷彿穿越滄海桑田,與她交接。那樣深的目光,有無盡的溫柔,還有她看不透的哀傷。
“我們……又見面了。”她聽到自己費力地開口,心,跳動得那麼強烈。
“是啊,真巧。”他語聲很低,夾雜着嘆息。是的,她說過要來京城走走,可這世界未免太小了。
爲什麼又會見到?那雙純淨的眼睛會照出他心底所有的骯髒與不堪。他與她,一個是黑暗,一個是光明。爲什麼要讓他們遇上,而且一次不夠,還要第二次?
昨晚剛剛殺過劉佑誠,今天他又在追逐下一個目標。他站在這裡,鼻端飄過的不是這林間芳草的氣息,而是淡淡的血腥味。
她走過去,凝眸看他:“我可以在這裡待一會兒麼?”彷彿爲撇清什麼,她又解釋,“這地方我以前就來過,很喜歡。有月光的夜晚,這湖水就更美了。”
蒼夜點頭,在原地坐下:“我是剛剛纔發現這裡的,這裡幽深靜謐,坐在這裡,讓人覺得安心。”
“可是……”南宮雨陌想說,“可是你有心事。”但想起廟中她已問過同樣的話,而他避而不答,她就作罷了。
兩人都沉默下來,靜靜看着月光下那一汪湖水。耳邊只有風聲、間或掠過的鳥語,還有篝火跳躍的聲音。
好久,她側頭看他,低低道:“我聽到了你的簫聲,你吹得很好,只是,很傷感。”
“那不過是一首傷感的曲子。”他沒有看他,卻垂眸看着火光,一側面容美得虛幻。
她又有了那種做夢的感覺。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麼?爲什麼,即使離他這麼近,她也仍然覺得那麼遙遠?
“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麼?”她問,脣邊掠過朦朧的笑意,“哪怕你編一個也好,至少讓我知道怎麼稱呼你。”
“我的名字,叫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