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哥兒也是第一時間接到了旨意,他那一刻突然五味雜陳起來,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時該開心,還是該怎麼樣。對他來說,娶賈瑗就好像是任務,之前怕她因爲剋夫沒法嫁,於是他要替小吃貨照顧她;隨後,又因爲選秀的事,他覺得這更是自己的責任了,不能讓舅舅和舅母亂點鴛鴦譜,找個不合適的人,讓賈瑗一生痛苦的度過。現在,終於,聖旨下了,沒有人再能改變這一事實,賈瑗終於要成爲自己的新娘了,他又茫然了。接受了衆人的道喜,他便出了禮部,自己也不知道該去哪,傻傻的走在街上。
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累了,一擡頭,竟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東門書院,進去找路不羣?他又不遲疑,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跟路不羣說,他要替遠哥兒娶賈瑗了,路先生會傷感嗎?他不知道,上次他剛從江南迴來,前來拜訪時,並沒說自己趕回就是爲了賈瑗,當時他也不知道爲什麼,竟然沒說,而此時,他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他只能轉身,默默的往回走。
“穆哥兒!”路不羣從書院出來準備回家,卻看到穆哥兒一個人傻傻的轉身要走,他還沒見過穆哥兒這麼失魂落魄的樣子。忙叫住了他。穆哥兒也是從小跟他學習,雖然讀書沒有其它孩子那麼用功,但大家也知道,他用不着,他讀書,就真的是爲了解惑,而非功名,路不羣倒是挺喜歡穆哥兒的狀態,也當他是得意門生的。而路遠的死,路不羣從來就沒怪過穆哥兒,他很清楚,這是兒子的選擇,重來一萬次,他也會爲穆哥兒擋這一刀,所以這不能怪穆哥兒,而這些年,穆哥兒真的對他們很好,他也很明白,遠兒是一了百了,而對穆哥兒來說,那一刀砍在他的心上了,所以現在最痛的也許是他。
“先生!”穆哥兒忙回身,恭敬的抱拳長揖。
“家裡坐吧!”路不羣從幕僚做起,首要之責就是看臉色,而穆哥兒是他從小看大的,自然更能明白此時穆哥兒滿腹的心思。也不用穆哥兒回覆,背手慢慢的向家走去。
穆哥兒只能跟着,他不知道該如何拒絕,或者,他努力想面對。
路不羣讓人在書房擺了飯,還燙了一壺酒,親手給他倒上,之前他們都把他們當孩子,是不許他們飲酒的,這回他親手給他倒上,倒是讓穆哥兒有些驚訝。
“先生!”
“你如今也領了差事,再成親,也就是大人了,也該有點酒量。”
“是!”他雙手端杯,側頭一飲而盡,有些苦澀,不過他也是從小喝苦藥過來的,最不怕的就是苦了,只是皺了一下眉,並沒過多的表示,輕輕的放回了酒杯。
“選秀快有結果了吧?”
“過幾天聖人會親選,選完了,就可以定了。”他沉聲答道。
“瑗兒會怎麼樣?”
“舅舅已經把她指給學生了,今天剛剛下旨,賈姑娘已經被送回了賈府。”穆哥兒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路不羣苦笑了一下,果然他也不是聖人,這些日子,他和路大娘也爲賈瑗擔着心,賈瑗從江南迴來,過府來拜見過,因爲有兒媳婦在,曾經的婚約,兩口子說好了,爛在肚子裡也不再提了。只是爲願着這回能爲她選一門好親,這樣兒子在天之靈也會高興的吧!他們談及時,也會說,其實穆哥兒是最好的選擇,穆哥兒至少爲了遠兒,也會好好照顧瑗兒一生一世的。更何況他是從小看着長大的,他性子也許對外人差點,但是對他看重的人,會非常之好。把瑗兒交給他,是最安心的選擇。但現在,真的成爲事實了,他的心還是會疼一下,原本瑗兒和遠兒,該是多好的一對?
“先生,對不起。”穆哥兒慚愧的低下頭。
“傻話,若不指給你,爲師與你師母只怕更擔心。聽寬兒說過,這幾年瑗兒更不愛笑了,總是一個人待着。竟然還去皈依了佛門,拜在了雲尼師太門下,爲師與你師孃也擔心極了,就怕她移了性情,往角尖上想。如今倒是個契機。”路不羣給他又倒了一杯,並給他挾了點菜。
“是學生向舅舅請求的,賈姑娘學生會好好照顧,定不會讓遠哥兒擔心的。”穆哥兒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路不羣長嘆了一聲,輕抿了一口酒,“交給你,我們都放心的,你好好待她,你們都是苦命的人,也許這樣相扶相守,遠兒對你們倆就都放心了。”
穆哥兒沒忍住,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路不羣也側頭按着眼睛,再也說不出話來。
穆哥兒醉了,在路家的書房睡下,路不羣也怕萬一說醉話,就不好了,他也睡了在書房的炕上,讓他睡牀。醉話倒是沒讓下人聽見,卻讓路不羣聽見了。
路不羣其實多少也能體會穆哥兒的心境的,他很苦,正如他所想,那一刀,讓兒子丟了命,卻留在了穆哥兒的心裡,再也拔不出來了,所以自己兩夫婦,穆哥兒一直很孝順,他替遠哥兒在孝敬着他們,現在娶賈瑗也是。所以他會失魂落魄,他不娶,擔心賈瑗過得不好,可是娶了,他其實也很難過他自己那一關,賈瑗是遠兒的媳婦,他搶了兄弟的媳婦。
路不羣看着痛苦不堪的穆哥兒,一夜無眠。如果穆哥兒一直這麼痛苦下去,賈瑗嫁給誰也比嫁給他來得幸福,至少沒有負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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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穆哥兒酒醒了,喝了醒酒湯,又忙着跟路不羣道歉,路不羣擺擺手,他其實想了一夜,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勸他。好一會兒,“要不要去看看遠兒,跟他說一聲。”
穆哥兒一怔,看着路不羣。
“遠兒從小好吃,不好吃的東西口都不肯張,也會吃,一歲多點,張嘴就是吃。會說話了,除了叫爹孃,便是品評飯菜、點心,人家喜歡玩泥巴,玩騎馬打仗,他就愛去廚房,看人做飯,做點心,然後坐竈臺上吃。過年人家放炮仗,他看也不看,自己坐在自己的小桌前,把每一道菜都嚐個遍。我和你師母一直很擔心,生怕養了個好吃懶做的敗家子出來。
我們總希望他能改變,除了吃喜歡點別的。後來發現他喜歡了比吃還麻煩的,瑗兒不是我們家能配得起的。國公家的孫小姐,探花郎家的嫡長女。怎麼辦?讓他別喜歡,這不是你能配得起的?我捨不得說,我對他說,好好讀書,將來當了狀元郎,就能娶你喜歡的女子。我不敢提瑗兒,但我給了他一個希望。他開始喜歡讀書,把讀書當成品嚐美食,他自得其樂,你們笑他,他也甘之如貽。
然後他以爲瑗兒喜歡開鋪子,他就讓他娘給瑗兒開鋪子。他以爲瑗兒不喜歡芽菜,於是他找各種方法去除芽菜的土腥氣。其實我們都知道,天下菜這麼多,少吃一樣也沒什麼。但他不,在他看來,瑗兒不能少吃這一樣美味,這是人生的一種缺憾。他要瑗兒能完美無缺的去享受這個世界中每一種快樂。
一直到遠兒推開你,我才知道,遠兒心裡除了吃,除了瑗兒,還有朋友。重來一百次,他還是會那麼做,他都不會遲疑。所以你,瑗兒,都是他最看重的人。他要你活着,所以他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換。他要瑗兒開心,他也可以用自己的命去換。你明白了嗎?”
“先生?”穆哥兒又想哭了,路不羣說的一切,他都經歷過,他當然知道,對路遠來說,賈瑗能笑一下,都是他最快樂的事,他能開心好多天的,此時先生爲什麼會再說一次。
“癡兒!”路不羣長嘆了一聲,“你替遠兒照顧我們,孝順我們,是想讓我們知道,遠兒沒有走,他一直在,你像他一樣,真心的在這兒;對瑗兒也是,你不是替遠兒照顧她,而是你要替遠兒那麼愛她、寵她,爲了她能笑,去做一切傻事。如果遠兒看到你娶了她,卻並沒能帶給她快樂,遠兒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學生去看看遠哥兒!”穆哥兒終於知道路不羣在說什麼了,其實道理誰都明白,只是有些事,明白歸明白,卻不是人人真的能做到的。當然,這些話,也只能路不羣來說,換個人,說了,也白說,因爲沒用。
穆哥兒去了路遠的墓地,路家雖說祖籍在江南,但是路家在江南也沒什麼親人了,路太太也捨不得兒子葬得遠了,她看不着,就在京郊找了一塊地,當成路家的祖墳所在,邊上置上祭田,意思是路家在些紮根了。穆哥這幾年一直在江南,雖然沒來拜祭,但他卻從來沒放開過,這還是第一次,他來拜祭他,看着墳頭上的青草,百感交集。他已經哭過了,此時再無淚水,拜祭完了,坐在墳頭邊上,喃喃自語着,他也不知道穆哥兒聽不聽得見,但有些話,卻是他得說的。或者說,是他該面對的。
路不羣遠遠的看了一眼,便叫車離開,坐在車裡,他也長嘆了一聲,只希望兒子不要怪自己,瑗兒終不是屬於他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