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這回真憤怒了,猛的站起來,可是張嘴反駁,卻又找不出詞來,談官位,正如姑媽說的,除了有錢,有地,有面子,還真沒什麼可跟人比的,人家正爾八經考出來的,人家下了苦功,自己能說他們下苦功不對?她也是讀書的,她爲了研究律法,也也了不小的苦功,也看着自己家的兄弟苦扒苦熬着,就想着,怕人說自己靠着祖蔭過活。小呆的官位是買來的,不過她很清楚,小呆的功夫是他們兄弟之中最好的,他只是不樂意去參與到那些事去,於是躲在了賈珠的身邊,努力想活得乾淨點罷了,但這話能說嗎?所以真的被姑媽打擊得不輕。
“祖宗打基業就是爲了封妻廕子,我們今天過成這樣,就是沾了祖宗的光,但是,你們將來也要有孩子,你們把祖宗的光都沾盡了,你們的孩子們怎麼辦?所以當年我和你姑父分家出來,我們就很清醒,我們是我們自己,與榮府無關,我們得爲我們的孩子打出一個新的家門,我們不否認,你姑父還是沾了老太爺的光,不然,這些好事輪不上他,不過,若你姑父如那些紈絝一般,誰又能真心的叫他一聲先生?如今大興朝,比你姑父還好的先生屈指可數,這是他自己的成就,曾經人家說他是老榮國公之後,現在人家說,賈先生雖說出身將門,卻是青出於藍。”艾若對賈政一笑,眼中滿滿的驕傲。賈政倒是有些羞澀,幸福來得太突然,一下子有點接受不了。
“還有你珠大哥,他知道,他的性子走不了你姑父的路,當然,他也知道,他再怎麼着,也無法再比你姑父做得更好。於是他不走,他換了一條榮府幾代人都沒走過的路,他不是至誠伯家的長子,他只是刑部裡最年輕的神探。”艾若輕輕的笑了一下。
“沒有家族的影響,努力做自己能做,並且做到最好,這是我們家的家訓。小呆也是這樣,他在山門的功夫是最好的,薛虹那小子,若是你相公出手,他也就是捱揍的份,狀元,美不死他!”
這句一出,賈瑩不自然的扭了一下身子。薛虹是她未來的相公好不,二嬸這話也太打人了,縱是誇的是親二哥,也她有些坐立難安。不過,艾若沒搭理她,繼續說。
“以榮府的家門,以他曾經立過的功勞,聖人很樂意給他一個侍衛出身,他師父就是侍衛頭子,他想晉身,真是再容易不過了。周圍都是勳貴之後,大家出身相同,你們在京裡跟着權貴們打成一片,過幾年外放到邊關,讓你公公給他弄幾個軍功,弄個爵位,真是再容易也沒有了。你們的日子也好過。這是一條最最便捷的道路。因爲他也是我的孩子,他不願意那麼活着,於是他寧可去書院教人強身健體。這一點也不丟人,他知道自己能幹什麼,也努力在做到最好。依着我,真的,我寧可他那麼幹淨的活着,會很幸福。”
王熙鳳臉扭曲了,想到艾若說的,她不扭曲就怪了,明明一條康莊大道不走,非走最難的,賈家二房都是傻子啊!老公最傻,不過,想想,嫁都嫁了,還有什麼可說的。但是走最難的路,爲什麼要搭上自己,就算是走最難的路,爲什麼非要自己去住官家分的小院子?她的嫁妝裡金陵有一個三進的小宅,住他們夫妻一點問題也沒有,她真一點也不介意養着小呆,雖然她很清楚,小呆分的家產也不少。
“能不住官衙後頭嗎?跟珠大哥他們住,或者租個小宅子,也可以。”小呆輕輕的對二嬸說道。
“你的分家時,金陵還有一住房產,四進的宅子,若是想過去住,吩咐一聲,自是會有人幫你們打理的,不過,我還是想你們去住住看,哪怕只住一年。只帶一個丫頭,一個婆子,一個小廝,試着讓你媳婦用你的俸祿養活你們自己。只試一年好不好?”艾若對小呆真是不同的,小呆開口了,她對他的態度都是跟對王熙鳳的態度不同,柔聲的跟哄當年的小寶寶一般。
“那不夠的!”小呆的都傻了,忙拼命的搖頭。
“所以你們要齊心協力,你呢,不能看到誰可憐,就把荷包裡的銀子全給人,你要想着,你的銀錢要養老婆的,養孩子的,你不能養了別人,餓死老婆。鳳哥兒呢,不是說你能幹嗎?我倒是想看看,憑着小呆那點俸祿,人家一家上有老,下有小,出門能讓老公體體面面,家事安排得井井有條,你不會不成吧?”
“有什麼不成的?”王熙鳳還真受不得這一擊,馬上說道。
“做下來了,寫一本六品俸祿生活記。姑媽幫你印出來,讓天下人看看,我們小呆娶了一個什麼樣蘭心慧質的媳婦,寫得好了,說不得,聖人都得誇你是一等的賢婦。看看怎麼用小呆的俸祿,吃了喝了,用了。這種書很有意思的,特別考主婦心德。是心思和品德,你可不能爲了賺錢,就做些沒臉的事,成就千古的賢婦的名聲,還是惡婦,你自己選。”艾若果然閃起了星星眼,這種書後世賣得極好,什麼三千美金遊世界,什麼多少錢過一個月,她特愛看,雖然學不了,但是真心的佩服這些人,不是窮,而是本事。因爲沒本事,做不到。順便也敲打了一下她,你要麼成聚光燈下的一等賢婦,要麼直接變惡婦,被婆家休棄,然後不容於家族。
以王熙鳳這聰慧,自然也是明白其中的厲害的。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了,成爲千古的賢婦的誘惑是很大的,可是真的上去了,她還下得來嗎?那她得多累啊!
“那我能寫嗎?”小柳氏也星星眼了,小柳氏可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對她來說,這個榮譽,比所有榮譽大得多。
“當然,要不你們妯娌比比賽,一是比文筆,鳳哥兒可是三歲啓蒙,從小被我逼着請名師教導的,學問一點也不比男兒差。珠兒媳婦一家子學問人,這算是半斤八兩;珠兒俸祿高,但應酬也多,所以比較珠兒媳婦比鳳哥兒難過。我回頭叫皇后娘娘派人過來,盯着你們一年,做裁判。然後你們的書稿也交給皇后娘娘做評訂。誰寫得好,做得聰明,我們就印誰的,讓皇后娘娘做序。”艾若忙說道。
賈瑗和賈政本來聽得微微含笑,現在一塊重重的垂下了頭。所有的男人們一塊黑了臉。這個,這個,兩個女人要比賽了,然後家裡還住個皇家的裁判,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
不過男人們怎麼想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兩個女人一個爲了天下第一的賢婦而瘋狂,一個爲了不輸而瘋狂,於是,都瘋了。
艾若的目的達到了,她把王熙鳳架進了一個道德的至高點,從此,她想犯錯都沒機會了,你縱不是天下第一的賢婦,至少也是第二了,於是,你好意思犯錯嗎,上街吐口痰都不敢了吧?而小柳氏算是意外之喜,她是有些小孩子氣的,放她出來,其實也是想鍛鍊一下她,將來做爲至誠伯家的女主人該有的風範,現在一年,就能讓她迅速的成長起來,這是很重要的。
此時,她真的覺得真的沒什麼好害怕了,只要家裡不出亂子,外頭無論如何,她也是不怕的。
“姑母也過過這樣的日子嗎?”就算是立了約,王熙鳳也是不舒服的,憑什麼啊?自己不怕吃一年的苦,可是覺得自己被耍一年的猴戲,實在不平。她也是心高氣傲的主。
“唉,我們當年分家出來,你珠大哥哥那會還小,每天聽我算帳,我問他聽懂了嗎?他繃着小臉對我說,‘家道艱難!’這也是我們家後來一直吃四菜一湯的習慣,那會兒,住莊子裡,你姑父看到菜,都想哭,覺得對不起孩子。不怕你們笑話,老爺當年去考功名,其實說白了,我們就是想不交稅。有功名,就能不交稅,就能給兒子、女兒多存點錢,有功名,女兒也能嫁得好看點,不用隔壁莊子的二傻子。”艾若輕輕嘆息着。
回想着那時的日子,此時想想,卻好像就是昨天一般。賈珠、賈瑗應該都不記得了,不過那會他們也不算苦就是了,只是沒有功名,分家出來的次子,跟落荒而逃沒什麼區別。
現在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想想他們當年的處境,次子分家,只能分到全部的三成,沒有功名,沒有爵位,僅有的一點家產就是他們的全部,甚至看不到將來。
大家都能想得到,當時艾若的心境了。就算手上也許比他們即將過的一年要富裕一點,但是絕對比他們辛苦得多,他們只是一個小小的比賽,他們很清楚,家裡有大把的銀子,他們只用苦這一年,而艾若那時,就是有錢也不敢花的心境是不同的,因爲他們看不到明天,只能拼命的努力,努力爲子女去創造,所以賈政府上的今天,絕對的來之不易。
連王熙鳳再不敢說什麼了,老實聽教。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