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國這些年一直以武力壓制着其餘三國,六年前我去異地尋訪友人,卻不幸在山林中迷路,那時我並不知道自己已經陷入戰事的核心地,附近村民早已逃亡,我們誤闖進山窪處,進退兩難卻偶然碰見一個年過半百的村民,他告訴了我們周圍的情況,我問他爲何不逃,他說他的女兒被樑軍抓去,他不能獨自逃命。
那時我的身邊除了辛素還有兩個同行的人,我們問詢了一番那個村民附近的地形,而後趁夜順着南邊的樹林潛入樑軍大營,辛素暗中偷襲了幾名士兵扒下衣物供我們換上,我們便悄悄潛了進去。”
楚淵說到這停頓了一下,眉頭深深的鎖住了,我擦乾眼淚聽得聚精會神:“然後呢?你們找到村民的女兒了嗎?”
楚淵的眼睛裡佈滿了絕望和無奈的神色:“村民的女兒那年還未及笄,快天亮的時候我們聽到一陣吵雜聲,等了一會後我們想探去看看發生了什麼,卻正好在那個軍棚裡發現了她。
可惜我們終究來晚了一步,她赤着身子,下身全是血,肚子挺起,最起碼有5個月的身孕了…”
楚淵用手捂着臉,這段話應該勾起了他的回憶,我也被震撼着,任何人看到那一幕都不可能淡定,人性的殘忍在戰爭的時候顯得那麼赤裸裸,那個村民的女兒被樑軍抓去幾個月中一定經歷瞭如煉獄般的生活,她連十五歲都不到啊!
一口氣憋在我的胸口上不去下不來,難受得緊。
“那個村民呢?他如何能承受這樣的現實?”
楚淵放下雙手繼續說道:“本來我們都以爲那個瘦弱的村民會一蹶不振,他的妻子很早就離開他了,他在這個世上也只有一個女兒而已。
我們離開樑軍大營的晚上,一直沉默不語的村民才終於爆發了,拿着辛素的劍就準備和樑軍同歸於盡。
你知道後來怎樣了嗎?”
“他一人之力怎能戰勝樑軍?”我都可以想象他衝到樑軍大營後的悲劇,然而楚淵挺直了背說道:“最後村民把一整個營都滅了。”
我吃驚得捂住嘴:“怎麼可能!”
“當時燒殺搶奪的是樑國欽遲將軍的隊伍,他們沿着樑國東邊一路打到夏國,那個村民當晚投奔了商國,經過不到半年的功夫,帶領着自己在商國的軍隊支援夏國,當一個人把命都置之度外後,他還有什麼做不到的,他的名字叫費仲,現任商國的大元帥。”
商國,上一次從楚淵口中瞭解過,以文治國,國內學風鼎盛,雖沒有強壯的兵馬,卻擁有一批極具智謀的文官和將領。
我陷入了沉思之中,楚淵的這番話讓我的心情大起大落,從絕望到勵志,似乎讓我微微懂了什麼,我擡頭向他看去,卻發現他一直在觀察我。
看見我投來的目光眉眼才舒展開來。
“如今四國戰亂不停,早些年因爲一個女人鬧得三國紛爭,現在更是百姓不寧,很多生活在邊界的百姓更是家無寧日,這世間任何事物都不會是永恆的,終究需要一個人站出來平息現狀。”
他說的女人應該就是景睿的母親顏姬了,我點了點頭頗爲贊同楚淵的話:“的確只有一個能統籌四國的人出現才能平息這種現狀,否則紛爭肯定會持續不斷的。”
我腦中想起了秦始皇,這在中國曆代皇帝中讓許多人都不得不服的一個人!
“不知睿王打算何時成親,他的路還很長…”
楚淵低頭摸了摸身邊的聰慧意味深長的說着,我的眼神順着他的手看向一臉乖巧的聰慧,突然!心頭一驚猛地站起身。
聰慧在楚淵面前永遠是聽話的忠犬,可我見過它凶神惡煞的模樣,我能說這是一種僞裝嗎?
而景睿,他呢?
我不敢說睿王府內就我一個風叔的人,否則那天的紙條不會順利遞到我的窗前,景睿能查到我的身份,保不齊也能掌握其他人的動向,所以他所表現出的不可捉摸,放蕩不羈,玩世不恭難道都是爲了掩人耳目?
我看着楚淵漫不經心的順着聰慧的毛想起他剛纔的話,他提起景睿和慕矜遙的親事,他說景睿路很長…
假設蔚藍對景睿的癡情是早在很多年就設計好的,帶有目的性的,那麼景睿對慕矜遙呢?是不是也是多年來處心積慮的安排?
我被自己的猜測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我所認識的景睿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我不敢相信景睿的心思當真藏得那麼深,我不敢相信他的玩世不恭、雲淡風輕的背後隱藏着尖銳的鋒芒和周全的打算。
他把自己僞裝成毫無攻擊性的閒散王爺讓周王、太子、霽王甚至所有人都放下對他的戒心。
楚淵不會無緣無故的說出這麼一句話,他在告訴我景睿娶慕矜遙的真正動機,如果我沒有意會錯的話,正是爲了慕家的龐大勢力,如果是這樣,景睿的目的…我不敢再繼續想下去,我甚至無法相信那個和我深夜探討麻將,整日衣冠不整躺在軟榻上,時常進出風花雪月之地的男人有着如此野心和籌謀。
可我慢慢意識到楚淵提點我的應該是真的,從我剛認識景睿開始,他的身上就有着太多的矛盾點,他曾說過他終究是要娶慕矜遙的,因爲慕矜遙對他很重要!
那時我只以爲是他用情至深,誰知這中間並不是我想得那樣簡單。
而風叔應該是唯一猜透景睿的人,纔會在多年前就把我安插進睿王府,之前我不知道風叔的用意,如今我恍然大悟,無權無勢的景睿要想反手遮天,慕矜遙是他必須要走的一步棋,這也是風叔讓我阻止他們成親的真正原因!
可此時當我得知這其中的層層玄機後心情更加沉重了,這已無關情愛之事,只要景睿能防住風叔,他們的結合將會是必然的。
我苦笑了一下摸了摸已飽的肚子對楚淵說道:“我有點撐,想回去休息了,謝謝你。”
楚淵也站起身很平靜的看着我:“你應該感到開心。”
我皺起眉頭,說實話,現在的我很難開心起來。
“傾巢之下豈有完卵?”
他的語氣有些沉重,想到費仲女兒的下場,在四國之中也許每天都有類似的場景在不斷的上演,四國一日不太平百姓就要終日受苦。
我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在了心底,我不知道楚淵到底是何人,雖然他身體不好,可他的舉手投足之間,他的思想高度都讓我覺得他並不一般,而景睿要做得事關乎於幾國的未來,我的這些兒女情長和他們的抱負比起來太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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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輕嘆了一口氣而後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瞬間抽走了,突然疲憊不堪,楚淵並沒有過多安慰也沒有挽留我,我打開房門剛準備走出去卻看見了迎面而來的辛素,他掃了一眼飯桌略微詫異。
“公子,你不是才用過餐,怎麼又餓了?不是叫你別聞那油煙味對身體不好,你要吃這些菜我可以去找王府的下人做,你…”
楚淵撫了下額頭:“對了,今天的藥…”
他打斷了辛素的唸叨,辛素才拍了下腦門:“我去看看煎的怎麼樣了。”
他一溜煙的跑走了,春風微微拂過,吹起紫色的花藤搖曳在眼前,我的心也變得有些溫熱,怪不得剛纔楚淵一直沒怎麼吃。
我轉過身認真的對他說着:“謝謝。”
他的眼神很溫和。
“以前我身體還行的時候,周遊四國結識睿王,我和他有個共同點,懂得取捨。看過萬世繁華、煙波浩翰後心境也就不一樣了。你早點回去吧,趁着天還沒有完全黑的時候。”
我點點頭穿過紫藤花海離開風居苑。
一路漫步穿過王府的長廊,走過重漆的石亭,站在第一次與景睿見面的湖邊,遠處的落日僅僅剩下一點點就要完全消逝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那甜甜的味道鑽入肺中讓思緒越來越明朗,我轉身向着自己的住處看去,踏出了第一步而後越走越急,我是該回去了,像楚淵說的一樣,趁着天還沒完全黑的時候,找到我該去的地方。
那日之後我像個時鐘一樣,每天做着自己的事情,不太愛走出這片院落,無聊的時候就搗鼓搗鼓我那把吉他,把我會唱的流行歌曲全都唱一遍,下人們忙完了也總喜歡到我這坐一坐,我漸漸有了一批忠實聽衆,就連清雪沒事時也喜歡往我這跑,可奇怪的是,她從來沒有一次在我面前提及景睿。
我不知道他整天都在忙些什麼,也不想知道。
一個多月後我慢慢發現王府的下人開始越來越忙,何容的修繕工作更加繁重,幾乎所有人都像突然打了雞血一樣,然而卻沒人告訴我爲什麼。
再後來,整個王府都貼上了紅色的窗花,那些窗花出自府中一個非常手巧的丫頭,她剪出的窗花裡有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依偎在一起,每張窗花中那對小孩的姿勢都各不相同,可同樣的是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然而我卻越來越不愛笑了,我開始把自己關在房間內一待就是一整天,清雪來找我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可我總是告訴她我很累,想睡覺,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在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