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兒嘻嘻笑着:“呵呵……兩口子親熱,又不是偷情,怕什麼!”
我說:“你現在膽子不小了!”
晴兒說:“那也沒你膽子大!”
我知道晴兒的所指,努了努嘴巴,沒說話。
晴兒看了看我,撇了撇嘴巴:“怎麼不說話了?”
我說:“無話可說!”
晴兒哼了一聲,說:“最近咋沒聽到柳月的消息,她忙什麼的?”
我說:“人家有自己的工作,怎麼?還得定時來給你報到?”
晴兒說:“那倒不是,我就是一直沒聽到她的消息,也沒聽到你和她一起出差的事情,惦記着呢!”
我說:“我看你過不得太平日子,非得天天有個事情找茬,是不是?”
晴兒說:“我還沒那麼賤!”
我說:“那就好!”
一會,吃完飯,晴兒說:“對了,峰哥,下午梅玲兩口子來了,來參觀學校了!”
我一聽,有些意外,王勇下午在我面前隻字未提來學校的事情,就問晴兒:“他們來參觀什麼?”
晴兒說:“就是來看看啊,看看學校,看看我,好久不見了,來串門呢!”
我說:“這兩個人一起來,我看目的不純!”
晴兒說:“好了,峰哥,別總是帶着有色眼鏡看人,人家可是好心好意來拜訪的,而且還是兩口子一起來的,開業的時候沒能來,這次來彌補的,呶,你看,那個落地鍾,就是他們送的!”
我一看,牆角放着一個大落地鍾。我說:“操,送什麼不行,送鍾,送終,沒安好心!”
晴兒笑着:“別這麼說,不吉利,人家可是一片好心呢!梅玲在我面前可是一個勁兒誇你,說你提拔正科了,前途更加光明瞭……”
我沒好氣地說:“用不着她來誇,不稀罕!”
晴兒說:“峰哥,別這樣,我知道你討厭梅玲,其實呢,這個梅玲,她的一些行爲我也看不慣,我和她交往,很注意的,我從不跟她到那些酒場去,她約了我幾次,我也沒答應,不夠,這個人辦事情很有能力的,做事很潑辣利索,關係也廣泛,從她那裡,也是能學到一些東西的,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嘛,呵呵……”
我悶悶地看着晴兒:“晴兒,你能不能和她斷絕來往?”
晴兒很爲難地看着我:“幹嘛啊,峰哥,別這樣啊,我會注意小心的,你放心好了,無緣無故不理人家,怎麼和人家說啊,再說了,梅玲這樣的人,沒必要得罪,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能幫我們辦點事情!”
我看着晴兒,一時無語。
一會兒晴兒自言自語地說:“不知道柳月最近有沒有遇到更好的男人,我這段時間一忙,差點顧不上她了……”
我瞪眼看着晴兒:“你有病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了,你老是關照人家幹嘛?”
晴兒鼓起腮幫,說:“我沒病,我告訴你,她的事就是我的事,這個事情,我不會放鬆的,我會記掛着的,別看我這段時間這麼忙,我可是時不時想起來的,楊哥那邊看來沒戲了,宋明正這邊最近也沒動靜,要是柳月能遇到更合適的男人,也不失爲一件好事,可惜,我最近沒物色到優秀的老男人……”
我說:“她的事憑什麼是你的事?”
晴兒說:“廢話,你說呢?我告訴你,我現在不是以前,我不能一味妥協容忍,我要學會主動出擊,我不能再這裡等死!”
我瞪着晴兒,一時語塞。
晴兒看着我說:“曾經,我一直以爲,只要我妥協一些、將就一些、容忍一些,就可以得到幸福,可是,後來我發現,當我將我的的底線放得越低,我得到的就是更低的結果。所以,現在,我不再抱怨自己遇到的人都不靠譜,如果別人總這麼對我,那麼一定是我教會了別人用這樣的方式對我,是我自己給別人創造了機會;我明白了,愛是要自我保護的,我可以付出更多,但決不是妥協、將就、容忍……”
我聽着晴兒的話,突然覺得這段話倒可以用在柳月身上。
突然,我看到晴兒辦公桌上有一張名片,我拿起來一看,上面是一家娛樂公司的名片,沒有人名,只有地址,還有電話。那地址是在浩天美食娛樂城。
我問晴兒:“這個是哪裡來的?”
晴兒說:“哦……這個是今天梅玲的老公王勇給的,說是他參股了這家公司,他們開辦的一個娛樂公司,在浩天美食娛樂城,讓我沒事的時候去放鬆玩呢,說只要打那個電話,說是王勇介紹來的,就可以進去,那裡一般人是不讓進的……梅玲也說裡面很好玩的,很刺激,說要是她有空,帶我一起去玩!”
我聽了,心裡一股恐怖的感覺,渾身發冷,王勇這是在拉晴兒去他參股的百樂賭博,在拉客,我知道,場裡誰拉的客人,賺的錢誰就拿大頭。這兩口子來送了一口鐘,是要從晴兒身上賺回去幾十倍甚至幾百倍的錢,百樂只要沾上,就像上了毒癮,欲罷不能,王巧玲就是個例子。玩百樂的,沒有能真正贏的,最後都是一個死。王勇和梅玲這是看到晴兒開始做經營了,知道晴兒手裡有錢了,在下套釣魚呢。晴兒如果玩百樂上了癮,別說這個學校沒了,就是家都不知道還能不能存在!因爲賭博傾家蕩產的事例比比皆是。
這一切,晴兒當然不知,如果我那天不是親眼見到,也不會感受如此之深。
我沒說話,掏出打火機,將名片點燃,燒掉。
晴兒不解:“峰哥,你幹嘛啊?怎麼燒了啊,我還想有空去轉轉呢,當然,要是你有空,咱倆一起去更好!”
我將燒盡的紙灰扔進紙簍,然後神色嚴厲地逼視着晴兒,看的晴兒有些發毛,說:“峰哥,你……你怎麼了,幹嘛這樣看着我?”
我對晴兒一字一頓地說:“晴兒,我告訴你,這個娛樂公司,我不會去,更不會帶你去,而且,你不準自己去,更不準跟着任何人去!聽見了沒有?”
晴兒雖然不明白,卻仍然點點頭:“聽見了,可是……”
我厲聲說:“沒有什麼可是,我告訴你,你任何時候和任何人都不準去,你要是敢不聽我的話去了,我……我就打死你!”
晴兒被我的表情嚇住了,說:“峰哥……我不去!”
我說:“你發誓!”
晴兒帶着迷惘的眼神認真地舉起手掌,說:“峰哥,我發誓,任何時候,我自己不去,也不會跟任何人去!”
我出了口氣,然後看着牆角,帶着厭惡的眼神看了看那口鐘,對晴兒說:“把這個處理掉,扔到倉庫裡去,明天我再來,不準再看到這個!”
晴兒順從地點頭:“嗯……”
然後我坐下,點燃一顆煙,吸起來,心裡對王勇和梅玲充滿了仇恨,馬爾戈壁的,把魔爪伸到老子這裡來,看到老子剛要賺錢,就開始吸血了。真狠毒啊!
晴兒小心翼翼地靠近我,拉着我的手,怯怯地看着我:“峰哥,這……這是怎麼回事啊?那個……那個娛樂公司是什麼啊?”
我看着晴兒:“那是個魔窟,是個賭窟,是個吸血場,進去的人,輕則傾家蕩產,重則命喪黃泉!”
晴兒嚇了一跳:“啊,那是個場?”
我說:“是的!百樂?”
晴兒說:“哦……對,梅玲今天也說了,說是百樂,我不懂,問她百樂是什麼,她說就是很多人在那裡玩遊戲,猜謎語遊戲,猜對了就能賺大錢,比做生意辦學校容易多了,我正好奇呢真有這麼容易的事情……”
我說:“百樂是正兒八經的賭博項目,凡是玩這個的,沒有一個不掉進去的,最後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有的女人輸光了錢,借了他們的高利貸沒錢還,就淪落爲他們控制的妓,接客給他們賺錢……”
我說的後半句其實也沒證據,我記得電影上經常有這樣的,就誇大了來嚇唬晴兒。
晴兒果然嚇得變了臉色:“啊——真的,打死我也不去玩這個!可是,峰哥,那個王勇怎麼開這個呢?這不是違法犯罪嗎?”
我說:“這年頭,社會很黑暗,你接觸的少,不明白,社會很複雜,壞人很多,以前你在香港電影上看到的那些黑社會等骯髒的現象,我們這個社會都有的,爲了錢,幹違法犯罪的事情的人多了,而現在白道的人往往自身也不乾淨,黑白勾結,沒人管的……”
晴兒說:“哦……想不到梅玲的老公王勇會是這樣的人,這樣的人怎麼能到你們報社去工作呢,還是正兒八經的中層幹部,真不可想象!”
我說:“這是一個污濁的社會,到處都是腐臭和污泥,見多了,你就習慣了!”
晴兒又說:“峰哥,那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是場的呢?你進去看過?”
我說:“是的,我親眼見過!”
晴兒嚇了一跳:“你和誰去的?”
我說:“和老三,陪一個領導去的,老三有求於他,老三提供錢給他賭博的,沒辦法,那領導要玩,就得服務好!”
晴兒點了點頭:“哦……原來如此,你和老三沒賭博就好!”
我說:“王勇給你這個名片,沒按好心,是想引誘你下水呢!”
晴兒有些不明白:“峰哥,他爲什麼要引誘我下水呢?”
我說:“你個憨子,看中了你手裡的錢啊,你辦學校,自然會有錢!”
晴兒說:“王勇家很有錢了,爲什麼看中我們手裡的這點錢呢?”
我說:“越是有錢,便越是貪婪,然後便越是有錢,人的本性就是這樣,這就叫貪得無厭……”
晴兒想了想,又說:“也不見得啊,說不定人家就是想邀請我去
玩玩散心呢……”
我火了,一瞪眼,舉起手掌:“你再說一遍?”
晴兒忙說:“我不說了,不說了,我答應過你的,絕對不會去的!”
邊說,晴兒邊衝我做了個鬼臉,吐吐舌頭。
571不是省油的燈
今晚的兩件事弄得我很不提情緒,這兩件事還都和王勇有關。
看來,這個王勇,雖然在這個故事裡出場晚,但是,一出場就帶着凌厲的勢頭,和我斷不開聯繫了,不是個省油的燈。
當然,此刻,我沒有意識到,這個王勇會在後面一系列的事情中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會對我周圍的人造成什麼樣的傷害。
還有這個王巧玲,她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王勇的圈套,最後她墮落到哪一步,難以想象。
幾天之後的一個下午,我在辦公室忙完了,去老三公司找老三玩,走到老三公司門口,一輛輕卡正停在門口,一幫人在那裡搬東西,車跟前站着一個人在那裡指揮。
我一眼正在指揮幹活的那人,愣了。
這不是牛牛嗎?
牛牛正穿一件印着老三廣告字樣的藍色馬甲,在陽光下渾身冒汗,指揮着車上車下的人搬運東西。那些搬運東西的人也都統一穿着老三公司的統一着裝。
牛牛的出現讓我有一絲意外,那些搬運東西的人我一看,更是很意外,大多我都認識,不是別人,正是以前和柳建國一起拉三輪車的那幫三輪車伕們。
他們怎麼都到這裡來了?
我心裡打了個問號,慢慢走過去。
“江大哥!”牛牛看見我,高興地招呼到。
“江記者,你好!”正在幹活的工友們看見我,紛紛熱情和我招呼,一下子涌過來,紛紛和我握手。
我含含糊糊地衝他們笑着:“呵呵,牛牛,各位大哥和兄弟們,你們大家好啊,大家都到這裡來了?”
“哈哈……是啊,”牛牛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珠,笑着說:“我到這裡來工作了,不光我來了,以前和建國哥一起拉三輪車的工友們也來了一大批!”
“哦……”我點點頭,笑着:“呵呵……好啊,來了好啊,大家一起快活工作!怎麼,你們不拉三輪車了?”
“政府不讓俺們拉了,俺就投奔這裡來了!”一個工友說。
我微微一怔,不讓拉了?爲什麼?我這時纔想起這些天確實在大街上很少看到人力三輪車了。
這時,老三和柳建國正好出來,柳建國拉住我的手:“兄弟,你來了,走,進去坐坐!”
接着,柳建國衝牛牛說:“牛牛,你抓緊帶領大家把東西裝好,運到施工現場去,那邊的兄弟們在等着安裝呢!”
“好的,大家抓緊點!”牛牛又衝大家喊道。
我和老三柳建國上樓,進了柳建國的總經理辦公室。
“柳總,建國兄,怎麼回事啊這是,怎麼這些拉三輪車兄弟們都來這裡了?”我問柳建國。
老三接過話來:“這個你要問市政府啊,這個你應該知道,最近市裡在搞什麼創省級文明城市活動,爲了這個創城,市裡說三輪車有礙城市的形象,取締了城裡的所有三輪車,不準三輪車拉客了,這些三輪車工友沒地方吃飯了,柳總和我商議後,正好公司裡現在業務擴大,需要招收施工人員,就招募了一批人員進來!”
“哦……市裡是正在整治規範三輪車行動,但是沒說是取締,怎麼這些人都失業了?”我有些詫異。
“靠,什麼規範,就是取締唄!”老三說。
柳建國說:“招聘進來的這些人基本都是以前和我一起拉三輪車的,原來都是國營企業的下崗職工,下崗後爲了餬口,靠拉三輪車養家,現在市裡一搞規範治理活動,連三輪車都拉不成了,我不能眼看着這幫兄弟們沒飯吃,徵得老三兄弟同意後,招了30個人進來,腦瓜子靈活的,培訓後做業務,其他的稍加培訓後做安裝施工人員,也算是給他們找個掙錢吃飯的路子!”
我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牛牛也下崗了,找到我,我就讓他到這裡來了,做施工隊的頭目,帶着人員安裝廣告牌,運送貨物!”柳建國又說。
我又點點頭:“嗯……怪不得這幾天市面上的三輪車幾乎不見了,我知道市裡在搞創文明城市活動,在規範三輪車運營秩序,竟然不知道把三輪車都取締了!那豈不是很多三輪車伕都要失業了?”
老三說:“是的,創個鳥文明城市,當官的爲了政績,哪裡官老百姓死活,只要城市面貌好看就行,多幾百個失業人員算什麼,反正又看不出來!”
柳建國說:“這次整治行動做的很絕,凡是在大街上拉三輪車的,公安和城管聯合行動,抓住一律直接沒收三輪車,直接運到集中處理點,將三輪車全部砸了,全部報廢,一輛三輪車可是1000多元,這些人吃飯的傢伙直接都沒了,斷了後路了!1000多元,當官的吃一頓飯都不夠,對這些下崗工人來說,可是幾個月辛辛苦苦的血汗錢……”
我說:“這事我竟然不知道,我在市裡開創城領導小組會的時候,會上可是隻說要規範運營秩序,怎麼能給砸了呢?豈有此理!這些一定是那些下面的部門行爲過激,市委書記和市長一定不知道,那些三輪車伕就這麼認了?怎麼不去到市政府上訪呢?”
柳建國說:“怎麼沒去?有一些三輪車伕串聯大夥要去市政府門前上訪,提出保證遵守交通管理規定,請求市政府給他們一條活路,結果,走漏了消息,幾個帶頭的被抓了,進了拘留所,有一些人還被城管的打了,剩下的人不敢弄了……”
老三嘆了口氣:“三輪車伕本來就是這個社會的弱勢羣體,在強勢部門面前,又能怎麼樣呢?領導能真正深入基層瞭解羣衆疾苦的有幾個,還不是逢年過節走走形式,去走訪下崗職工,去困難戶家問寒問暖,其他時間,誰管他們的死活?這些三輪車伕,以前大部分都是國企的下崗職工,這些人其實都是很愛面子的,怎麼說以前也是正兒八經的國家企業的工人,只不過是爲了生計所迫,都上有老下有小的,沒辦法才走上拉三輪車養家這條路,現在可好,創文明城市,這些人的生活之路又被堵死了,都是些沒資金沒技術的窮哥們,我和建國不能眼看着不管,但是能力又有限,只能招聘了30個人進來,其他的我是愛莫能助了……你他媽的這個黨報記者,不是經常自詡說自己的職責是爲羣衆鼓與呼嗎,這會怎麼連個屁都放不出來了?”
我被老三說的有些汗顏,沒有說話。
柳建國說:“老三,你別說江兄弟了,黨報是爲黨委政府服務的,是黨的喉舌,有些內容的稿子,也不是隨便想寫就寫,再說了,就是寫了,也未必能發出來的!”
老三撇了撇嘴巴:“靠,關鍵時候掉鏈子,大記者也不過如此!”
我苦笑了下,依舊沒說話,心裡沉甸甸的,腦子裡開始琢磨起來。
第二天,我到辦公室上班,陳靜遞給我一篇稿子:“呶,這是創城的稿子,小王寫的,你來審覈吧,是上創城專題欄目的!”
最近市裡正緊鑼密鼓開展創建文明城市活動,報紙按照市裡的部屬,專門開闢了創文明城市專題宣傳欄目,這一類的稿子都上這個專欄。
我接過來一看,是部裡的記者小王寫的,文章的內容是我市整治規範三輪車運行秩序紀實,裡面充斥的是交通和城管部門如何文明執法,如何規範三輪車運行秩序,老百姓如何讚揚政府部門的行動,三輪車伕如何支持配合創城活動,都自覺到交通運管部門登記,自覺遵守交通法規,目前整治工作效果顯著之類的。
我看了這篇報道,想起昨天和老三柳建國的對話,心裡來了氣,把小王叫進來,拿着手裡的稿子對小王說:“小王,這稿子你深入實際採訪了嗎?”
小王有些閃爍其辭:“嗯……是的!”
我壓住火氣:“這些數據從哪裡來的?”
小王說:“交通管理部門提供的!”
我說:“按照你裡面寫的,規範了運營秩序,那大街上怎麼不見三輪車了?都到哪裡去了?”
小王說:“這……這個不知道啊,我採訪交通管理部門的時候,他們的負責人是這麼說的!”
我說:“怎麼說的?”
小王說:“說三輪車伕都積極配合創城活動,都愉快地接受管理,都重新登記註冊後在指定區域內拉客了,至於大街上的三輪車都到哪裡去了,我也不曉得,可能都在規範過程之中吧……”
我說:“可能?做新聞,要可能的東西在裡面嗎?”
小王撓撓頭皮:“這……”
我說:“這裡面的羣衆反應,這個張大爺,這個李大姐,都是你真正採訪的嗎?”
小王臉有些紅了:“這個……不是!”
我說:“那是怎麼來的?”
小王說:“我推斷出來的,隨意找了個羣衆名稱!”
我說:“那裡面的三輪車伕王師傅、秦師傅都是真的嗎?他們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
小王臉更紅了,低下頭不說話。
我說:“你回答我,做新聞最基本的要求是什麼?”
小王低聲說:“真實。”
我說:“真實是新聞的第一生命,這個你剛學新聞的時候就應該知道吧,但是,你這篇稿子,是真實的嗎?恐怕你只是跑了一趟交通管理部門,拿了幾個數據和措施,就把稿子弄出來了吧,你根本就沒有去採訪羣衆和三輪車伕吧?”
小王聽我說話的口氣越來越火,侷促地站在那裡,不說話了。
我看着小王:“你做記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覺得你寫的這個東西對得住自己的良心不?”
小王繼續不說話。
陳靜看我眼裡冒火,有些愣了,對我說:“江主任,這稿子我沒仔細看,有什麼問題嗎?”
我說:“只有一個問題,就是失實,這篇稿子,是嚴重失實,是編造出來的假新聞!”
572該不該給你簽字
小王似乎受了刺激,擡起頭,不服氣地說:“江主任,我沒有做假新聞,我這是從市運管部門採訪得來的東西,裡面的那些羣衆反映和三輪車伕的話,都是運管部門的領導和我交談時說的!”
我說:“那些人能代表羣衆和三輪車伕嗎?你有木有深入基層去聽聽去看看呢?有木有?有木有?”
小王又不吭聲了。
我說:“你說,這個稿子我該不該給你簽字?”
小王擡起頭:“該!”
我一愣:“爲什麼?”
小王說:“因爲這是創城大局的需要,我們報紙上總不能給創城唱反調吧,我們記者總不能寫反面的東西在這個時候發吧?江主任你可是經常我們強調宣傳紀律的!”
我一怔,說:“那也不能胡編亂造,沒有的東西胡寫,黑白顛倒來寫!反面的可以不寫,只寫正面的,但是,決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決不能昧着自己的良心說瞎話,你知道不知道,三輪車根本就不是什麼規範,市區裡所有的三輪車,都統統給沒收砸了,砸成廢品了,那可是他們的血汗錢買來的,可是他們養家餬口的本錢!你這篇稿子發出來,領導或許會滿意,但是,老百姓看了會怎麼想?那些下崗職工拉三輪車的會怎麼想?他們會怎麼看待我們黨報,會怎麼看待我們做記者的?你這麼寫,不僅僅是給你自己抹黑,也是給我們整個新聞部抹黑!”
陳靜看着我:“那……江主任,這稿子怎麼辦?”
“怎麼辦?”我抖了抖手裡的稿子,嘴裡迸出兩個字:“作廢!”
小王愣了,擡頭看着我:“江主任,作廢?這可是我辛辛苦苦昨晚加了一夜班寫出來的!”
我說:“是的,此稿作廢!有些東西,我們報紙上不能發,我們寫了也不能發出來,那我們可以不寫,但是,絕對不能寫黑心稿,我們的報紙是要爲黨委政府歌功頌德,但是,要有個度,那些三輪車伕大多數都是國營企業的下崗職工,艱難度日,爲了養家,纔不得已放下面子來拉三輪車,將心比心,容易嗎?關於整治三輪車這一類的稿子,你不要寫了,去採訪其他方面的吧……”
說着,我把稿子還給小王:“回去吧!”
小王有些不甘,看到我不容置疑的眼神,又不敢說什麼,出去了。
小王出去後,陳靜對我說:“這個採訪題目可是劉飛安排的,那天你出去開會了,劉飛過來佈置的,我安排小王去採訪的,要是就這麼斃了,恐怕不好交代吧?”
我反問陳靜說:“你覺得這稿子能發?”
陳靜頓了頓:“這個……不好說,小王剛纔說的也不是沒道理,這是創城大局的需要,雖然稿子有些言過其實,但是,沒那麼嚴重吧?”
我說:“不管大局不大局,反正這個稿子我是不會簽字的,要不,你來簽字?”
陳靜吐了吐舌頭:“說什麼呢,領導,我怎麼敢越權呢,我怎麼敢和你作對呢?”
我說:“陳靜,你是官宦子弟出身,你是不知道老百姓生活的不容易,現在的下崗職工,甚至連種地的農民都比不上,農民再怎麼苦,還有幾畝地種,還能吃上飯,餓不死,下崗職工呢,要是沒有了掙錢的路子,一家人就得餓肚子,連飯都吃不上,你知道不知道,國營三線廠子的下崗職工生活多艱難,我親眼看到有的職工家屬到菜市場揀爛菜葉子回家炒菜吃的,我知道有的下崗職工的孩子連學都上不起的……”
陳靜說:“我當然知道,可是,你要知道,這是目前經濟轉軌期間的大形勢,我們不是救世主,我們是拯救不了的,我們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我說:“我知道我們個人的力量是無足輕重的,我們是無法拯救大家的,但是,我們不能親手去做傷害百姓感情的事情,做人,要有基本的良心!妙手著文章,道義兩肩擔,不是光放在嘴巴上說說的,我們即使不能擔道義,但是,也不能不要自己的良心……”
陳靜聽了,不說話了。
整整一天,我都在鬱悶中度過。
第二天,我在外面開會,沒有去辦公室。
快到中午時分,我接到了老三的電話:“我靠,老五,江大主任,真有你的,你們記者真無恥!”
我一愣:“怎麼了?”
老三說:“你看今天你們的報紙了嗎?”
我說:“沒有啊,還沒來得及看!”
老三說:“你沒看,那好,我來告訴你,今天你們的報紙頭版頭條發表了一篇全市專項整頓治理三輪車的長篇紀實報導,文章裡面胡謅八扯,說什麼交管部門文明治理三輪車,規範運營秩序,廣大羣衆拍手稱快,三輪車伕積極支持,說是市政府幹了一件深得民心的事情,爲廣大三輪車伕開闢了文明規範的生活之路,三輪車伕紛紛表示對政府的感激……那個姓王的記者是你的兵吧,真噁心,你竟然讓你的記者寫出這樣的文章來,我看,你的良心是讓狗吃了,別忘了,我們可都是老百姓出身的人,你這樣弄,對得住誰?媽的……”
說完,不等我說話,老三就憤怒地掛了電話。
我一聽,愣了,繼而怒火升騰,這稿子我明明沒有籤批,怎麼出來了?
我立刻趕回辦公室,把小王叫進來,劈頭就狠狠訓斥他:“誰給了你這麼大的膽子,越級上稿!”
小王看我火氣很大,忙說:“江主任,這不能怪我啊,昨晚上9點多了,劉總打我傳呼,要那篇稿子,說版面都留出來,急着上稿,我急忙來到辦公室,劉總直接過來把稿子拿走了……我說江主任沒通過這稿子,劉總嗯了一聲,還是把稿子拿走了,我正打算今天上班和你說的,可是你早上沒過來……”
我說:“你爲什麼不打我大哥大?”
小王說:“打了,可是關機!打你家電話,沒人接!”
我想起來,昨晚我大哥大沒電了,我在晴兒學校一直忙到11點才和晴兒回家。
我壓住火氣,對小王說:“好了,沒你事情了,你回去吧!”
我直接去了劉飛辦公室。
劉飛正在看報紙,見我進來,說:“喲——稀客,江主任來了,來——請坐!”
我沒坐,站在劉飛面前:“劉總,你好像不參加編務值夜班吧?”
劉飛一愣:“是的,怎麼了?”
我說:“昨晚新聞部的一篇稿子怎麼是你來安排稿件呢?”
劉飛微微一愣,接着笑着說:“哦……值班副總編這幾天家裡有事,馬書記就安排我臨時頂替幾天值夜班,昨晚的那篇稿子啊,你說的是創城的那篇整治三輪車的吧,是我安排的,昨晚時間比較急了,我直接找記者去要了稿子,直接安排發出來了,那稿子挺好的,緊密配合了市裡的創城工作,怎麼了?”
我說:“那稿子我沒審覈通過,你知道不知道?”
劉飛說:“哦……小王告訴我了,但是昨晚時間很緊急了,10點就要籤付印,我就直接拿過來,認真審覈了一遍,沒有什麼問題,就安排上稿了,呵呵……這稿子今天發出來,反響不錯,馬書記還表示了讚賞,說市領導看了很滿意……江主任,你放心,這功勞是你新聞部的,是你的,我不會和你搶功勞的……”
我說:“你明明知道我還沒簽字審覈,你爲什麼要安排上稿?”
劉飛看着我咄咄逼人的目光,收斂了笑容,語氣冷淡下來,說:“江主任今天好像是來興師問罪啊,就因爲這稿子有越級之嫌?就因爲閃了你江主任?這麼說吧,江主任,在緊急和特殊情況下,值班副總編輯是有權力處置稿件的,無須通過部室主任,這是報社的編務程序裡都寫明白的,我雖然是臨時頂替值班,但是也要履行好職責,按照規定和級別,我安排稿件,無須向你彙報,我沒有這個義務,你也沒有這個資格!當然,你要是有意見,可以直接向馬書記申訴,我等着!”
我語塞住了,看着劉飛不說話。
劉飛又緩和了下語氣:“江主任,我們都是老同事,老新聞部的夥計,就這麼一點事,不值得這麼大動干戈吧,我做新聞部主任的時候,特殊情況下,你不也是有稿子不經過我直接送總編室的時候嗎?這麼大驚小怪,值得嗎?”
我站在那裡,看了劉飛幾秒鐘,突然笑了起來:“劉總,抱歉,這是一場誤會,好了,不打擾領導工作了,我走了!”
我知道,我沒必要和劉飛說更多,說多了無益。
說完,我扭身就走。
“哎——江主任,剛來就走啊,喝杯水再走嘛!”劉飛在我後面說着,我裝作沒聽見,徑直回了辦公室。
坐在辦公室裡,我心裡鬱悶難平,覺得心裡很愧疚很無恥,覺得對不住那幫三輪車伕朋友,這個世道,誰能爲他們說句話呢?
坐了半天,吸了幾口煙,我終於做出了決定。
我拿起包,帶好採訪本和採訪機,出了辦公室。
我直接去了柳建國說的那個處理場,在那裡,我果然見到了堆積如山的報廢人力三輪車,都成了一堆破爛。在處理場門口,一些三輪車伕正帶着無助的眼神眼巴巴看着裡面,有的蹲在門口唉聲嘆氣。
我沒有暴露身份,裝作閒聊,和他們交談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