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聲爽朗稚嫩,連何幼霖都情不自禁循聲看過去。
她看着坐在隔壁桌的一對夫妻,帶着女兒出來用餐約會。女童十歲左右的模樣,葡萄般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小嘴邊上沾滿了蛋糕屑,十分可愛。應該是爸爸說了句什麼話,引得她哈哈大笑。
何幼霖看着看着,鼻尖一陣酸澀,淚眼朦朧,不禁想,如果自己的孩子平安出生的話,一定比這個女孩還要可愛吧……
“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慕哥哥隱瞞你的秘密。”白昕媛突然開口說道。
何幼霖好奇她的突然轉變,扭頭問她,“什麼秘密?”
“你知道你現在的體質很難再孕了嗎?”
何幼霖面容一僵,隨機沉穩道,“知道。但是隻是難,並不是不能。所以,如果你想揭我的短處,讓我自卑離開少慕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轉眼已經快一年過去了吧?”白昕媛的指甲颳着酒杯的杯璧,眼裡閃着看好戲的光彩,“你知道你爲什麼還沒有消息嗎?”
“一年而已,三年沒消息再急也來得及。”何幼霖嘴上逞強,心裡卻被她這句話弄的兵荒馬亂。
她不是沒擔心過,只是不想讓自己太在乎罷了。醫生都說了,很多時候,太過憂慮緊張,更不利於受孕。想要孩子,一定要身心放輕鬆才行。
“不,我可以告訴你,這樣下去,不要說三年,三十年都不可能懷孕。”白昕媛眯着眼眸,聲音淺淺的,在靜謐的夜色盪漾開,“因爲他做了結紮手術,爲了你。”
何幼霖感覺到胸腔除有一股心慌的酸澀感在洶涌,抄起桌上的紅酒杯,仰脖咕嚕咕嚕地灌下去,冰涼的酒水順着食道往下流。
不想表現太過丟人,讓白昕媛笑話。所以過了很久,她控制好情緒後,才安然問道,“他不喜歡孩子?”
“不。就算他不喜歡孩子,但是他的身份也會讓他想要一個孩子繼承家業。他也想要孩子。只是他娶了你,他這輩子都可能沒有孩子了。因爲你不止是難孕體質,而是就算你僥倖懷孕也只會使命運更加不幸。你的身體註定留不住孩子,甚至可能在小產,或生產的時候隨時有生命危險。”
何幼霖不知道這一刻,自己的心情究竟是什麼樣的。絕望?愧疚?悲傷?似乎都不是。
而是深深的無力感。那種感覺讓她陷入了迷茫。
這樣的自己,究竟還有多少勇氣能死皮賴臉地繼續霸佔着譚少慕的懷抱?假裝一切都很安好?
“何幼霖,你其實比誰都清楚,慕哥哥對你的喜歡究竟是源於什麼?只是因爲移情別戀,轉移到你身上,愛着你就要爲你付出這麼多。他也太可憐了。你若真喜歡他,就放過他吧。”白昕媛桌前的食物一口沒吃,說玩要說的話便走人了。
何幼霖一個人坐在牀邊,看着隔壁桌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場景,陷入了沉思。直到那一桌人都走了,她都依舊一動不動。如果不是餐廳要打烊,她可能真要枯坐一夜。
離開餐廳,坐上車,一直捏在手裡很久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譚少慕的號碼。
她指尖發顫,接通後把手機貼在耳邊,“我就回了。”
“恩。回來的路上給我帶一份宵夜。我餓了。”譚少慕沙啞至極的聲音傳來,說着最普通的對白,卻是那麼的有溫度。
她哽咽着說了個恩,怕他聽出異樣,就匆匆掛了電話。
車子一路行駛,從燈火通明的市區裡一路開到黑暗,最終停在了雲水山庭門口。
密碼鎖一按,咔擦,門開了。
她輕輕關上門,剛摘下涼鞋,彎腰換拖鞋,就被人從後面抱住。
他啞着嗓子說,“我的夜宵呢?”
何幼霖低着頭,有些心虛,“忘了……”
“你越來越不把我放心上了。”譚少慕委屈的像個孩子,鼻音特重。
她輕輕剝開他的手,將功補過討好道,“我給你煮餛飩吧。我前天包了不少,在冰箱裡凍着。”
“我纔不吃速凍的。”譚少慕蹙眉,笑得不懷好意,“乾脆吃你吧。”
何幼霖此時再聽這話題,已無半分羞澀曖昧,腦子裡想的都是白昕媛說的話,心裡像是有一把鈍刀子在割,不流血卻生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怎麼了?”譚少慕察覺到她的異樣,手臂緊緊圈緊她,下巴擱置在她的肩膀上。
何幼霖慢慢從譚少慕懷裡抽離,心裡醞釀已久的情緒爆發,終於鼓足勇氣地開口,“我想問你一些問題。”
譚少慕目光鎖在她的臉上,懶懶道,“說說看。”
“你一早就知道你爸的毒是那個主治醫生下的?”何幼霖從冰箱取出餛飩,煮了一鍋開水,急促的呼吸着,“你不舉報他是爲了順藤摸瓜嗎?”
“是。”
她放餛飩入滾水裡,盯着滿滿一鍋子的泛着熱氣的水沉默了一會問,“那你一直派人跟着那個醫生,現在他下落不明。你是跟丟了,還是知道他所在,只是繼續等幕後之人出現?”
譚少慕沉悶地說,“丟了。”
何幼霖心裡一緊,知道他是真的有大麻煩了。那個主治醫生的下落,關係着他的清白啊!也不知道,白昕媛認識的人裡有沒有和那個醫生密切往來的,能提供些線索。
她撈起餛飩,撒了蔥花,端出廚房,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譚少慕搖了搖頭,表示不吃,並用一雙大手吃起了她身上的豆腐,“什麼問題?這麼嚴肅。”
她心跳加快,“你在北海道承諾,我們會有一個孩子的。這話算數嗎?能成真嗎?”
譚少慕的手頓了頓,眼神有一瞬間的凝滯,最後非常坦然地對她說,“當然算數。你沒發現,我一直很勤奮的實踐自己的諾言嗎?只是最近事情太多,才微微偷懶了下。想不到,你這麼“性”急啊!”
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把嘴巴貼到她耳槽上了。
明明他只有那麼一兩秒鐘的不自然,若是平時,何幼霖也發現不了。但是在得知他結紮的事後,她此刻就格外細心敏感地發現了他的猶疑。
原來,白昕媛說的是真的!
她看向他,艱澀地說,“你不用騙我了。我都知道了。我懷孕有危險,是不是?所以,你都結紮了。”她頓下話,淺淺一笑,笑的有些苦澀,“你爲何要一廂情願地替我做主,自以爲是的爲了我,幫我做主?”
他遊走在她胸上的手,瞬間僵硬住,然後鬆垂在一側,靜靜地就坐在邊上看她,也不說話,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或者安慰。
最後,他拿起勺子裝模作樣地吃起他之前堅決不肯吃的餛飩,來逃避她的問題。
當時,何幼霖真心受不了他的逃避,猛然一把抓住他拿勺子的手,勺子裡的餛飩跌落回碗裡,濺出湯水來。
“不關我能不能生,要不要生的權利,我也有!不是嗎?你若真鐵了心,不讓我嘗試,冒險,你也說啊。何必給我一個無法兌現的空頭支票?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可是,正是這種爲了我好,我連怨恨你的立場都沒有才叫我受不了!”
看何幼霖這麼激動,譚少慕微微嘆氣說,“幼霖,別鬧。我是什麼性格,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他放下勺子,抽出餐巾紙擦了擦濺落在她袖口上的湯水,“我對孩子本來就沒多少愛,多一個不嫌,沒有也沒事。我只想你好好在我身邊。這些事情告訴了你,你能答應?我知道你就算是死,也想嘗試生孩子。可我不許。我很自私。我不想有人從我身邊奪走你,即使是我的孩子!”
這些話,明明那麼動聽。若她不是當事人,只是看一部偶像劇,她一定會尖叫不已。可是,她不是。
她只是一個真心渴望給心愛的人生孩子,有一個完整的家庭,並一直相信會有那麼一天,從不絕望。
她不怕她難以受孕,只要有希望,只要他們努力,她相信一定可以的。可是,現在他不肯讓她生,堵住了她的希望!
她真的沒辦法從心底裡感動,並快樂。
她一把抹了眼角的眼淚,但還是止不住地掉下來。
她倔強地擡頭,認真道,“少慕,你去做輸卵管復通手術好不好?我查過了,只要做這個手術,就可以了。我真的不甘心,不嘗試就這樣放棄希望。”
然後,譚少慕的表情一下子僵了,特無奈,又特生氣地看着她,“你怎麼說不聽呢?我說了,我不要孩子!”
“可是,我要!”何幼霖站起身,俯視着他,“就算你要放棄做父親的權利,你也不能剝奪我做母親的權利!而且,醫生也說了,我這種情況本來就難以懷孕。如果你復通了,我還一直沒有懷孕,就是天意。我不怪你。可如果我能懷孕,這本身也是一種幸運。我相信這個幸運會一直陪伴着我,直到這個孩子平安出生。”
見譚少慕依舊面無表情,沒有半分妥協的意思,何幼霖就忍不住放肆的大哭起來。
她哭得眼淚鼻涕胡亂流,開始胡攪蠻纏起來,“譚少慕你好狠的心。你不讓我生孩子,就是怕你會當鰥夫!你怎麼這麼自私?你現在是不想要孩子,可以後呢,萬一你哪天突然想要孩子了呢?那時候,我年紀大了,本來就難以受孕就更加不可能懷孕了。你是不是打算找年輕漂亮的小姑娘給你生!到時候,她母憑子貴,我怎麼辦?別說不可能。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誰還會相信什麼永遠的承諾!”
譚少慕被她說得臉色開始發黑。大概是沒想到一向溫順聽話的何幼霖也會突然像個神經質一樣不講道理。
他憤而起身,站在她的對面,走近了一步,攜着滿山風雨的壓迫,沉沉悶悶地說,“何幼霖,如果你真擔憂這些有的沒的,那你就是把孩子當保險了!你是不是覺得,有了孩子,我就不會出軌別的女人了?告訴你,男人要出軌,從來和孩子沒關係。你趕緊給我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給扔了!你以爲,你拼了一條命給我生孩子,我會記住你一輩子?我告訴你,我會娶個別的女人。讓她住你的房,花你的錢,睡你的男人,打你的娃!我說的話,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我看你,還想不想,敢不敢冒險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