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宸體檢回來,前腳剛踏進保安分隊院內,後腳就被老闆叫進辦公室,吩咐道:“你現在就跟老陶到蓮寶路去值夜班。”
懷宸二話不說,把體檢報告單交給老闆,搭上老陶的電瓶車,來到蓮寶路。
蓮寶路西頭是萬壽路,東頭是西三環中路,街道兩側大多是住宿小區。一直讓懷宸崇敬的八一電影製片廠就位於這一帶。
蓮寶路屬於海淀區,懷宸所在的保安公司分隊,服務區域是豐臺區太平橋街道範圍之內,而今天怎麼突然被派到這裡值班來了?
懷宸雖然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必須服從。
看時間還早,兩人就坐在蓮寶路中段的一張長條椅上休息。
“這一帶應該歸海淀區管轄吧?到這裡值什麼班啊?”懷宸不解地問老陶。
老陶指着街對面的藍色鐵皮圍欄,道:“晚上半夜要拉大樹進到那個工地栽植,我們要負責道路疏通。”
“我倆的任務不是在蓮花池嗎?怎麼跨區值班來了?”
“這叫遊擊保安。哪裡需求安保服務,我們就到那裡去,這是我們的工作職責。”老陶笑笑後,又道:“爲確保拉大樹的車輛,晚夜十點順利進入工地,我們白天要提示停放在街道兩側的車輛,必須在晚上九點之前挪走,十點後暫時封閉這條路的兩頭,不准許任何車輛通過。”
“就我倆,能幹得了嗎?”
“肯定幹不了。”老陶又道:“等會兒要增加人手,最少十個人。”
“我們又不是交警,那些車主會聽我們嗎?”從來沒幹過保安的懷宸,自然是有所擔憂。
“我們就充當交警了。”老陶好心叮囑道:“你剛來,有些事不一定會處理。萬一有什麼情況,不要衝在最前面。”
“謝謝老兄提醒。”懷宸點點頭。
傍晚六點,果然又增加了八名保安。
不久,老闆開來一輛奧迪Q5過來,他從車裡摔出幾件軍用大衣。
幾位保安員擠到前面去,爭搶丟在地面上的大衣,只有懷宸沒有去拿。
“你怎麼不拿大衣?”老陶帶着不解和關心的口吻問懷宸。
“這衣服能穿嗎?”懷宸笑道。
“你還嫌它髒啊?到了半夜,你就知道它原來是塊寶了。”老陶不管懷宸要不要,從地上撿來剩下最後的一件,狠狠地塞給懷宸。“拿着。北京天氣跟西南地區不一樣,晝夜溫差大。沒有棉衣,鐵打的身子,也難熬一整夜。”
這大衣不僅前後裹着泥巴,還油漬斑斑,尤其散發出不知多少人留下難聞的汗氣。
對老陶的熱情和關心,懷宸不得不接過來。
老闆交代任務後,說六點半會有人送晚餐過來,可到了六點半根本就沒有人送,過了晚上七點,依然沒有送晚餐人的蹤影。
老陶打電話去問,老闆說沒有時間送,建議在蓮寶路值班的十位保安員,自行解決晚餐。
幾個保安員聽了,有說老闆是鐵公雞,有說老闆比葛朗臺還要葛朗臺,只會算,不顧別人死活。
說歸說,牢騷幾句後,大家都到附近快餐店吃飯去了。
懷宸和老陶到附近吃了一碗麪。回來後,發現原來不讓停車的空位,就因大家一起離開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又停了十多輛車,加上原來已經停在路邊找不到車主的車輛,現在已經增至三十多輛。
有些車主比較人性,停車時,還懂得在擋風玻璃前留下自己的聯繫電話號碼,還附有類似溫馨提醒:暫停幾分鐘,如需挪車,請聯繫我。
留有電話的,就直接打電話叫車主過來挪車。沒有留下電話的,就通過114118平臺通知車主把車開走。
十點已經臨近,拉大樹的大貨車很快就要進入工地。
到了九點三十分,其他車都能配合和理解,先後把自己的車挪走,可有一輛奧迪R8就停在工地路口,也沒有留下聯繫電話,通過號碼百事通平臺聯繫,車主說他沒有時間,始終不願意出現。
半個小時後,拉大樹車輛就要進入工地。其他人八個人分成兩組,一組到萬壽路口攔車,另一組到四三環中路口,暫時不准許車輛通過蓮花路。留下懷宸和老陶負責解決這一“釘子戶”。
老陶再次通過號碼百事通平臺聯繫車主,結果車主還是不願出現。
無奈,老陶要求號碼百事通平臺服務員提供車主電話號碼,然後直接與對方聯繫。
老陶三番五次不斷地撥打對方的電話,結果還被對方罵得狗血淋頭。
老陶忍着性子對着手機說:“看你這輛豪車,應該屬於非富即貴之人。既然你那麼優秀,我想你一定是一位通情達理的人。對吧?我們這些當保安的,雖然屬於社會底層人物,但我們不僅是爲了養家餬口,更是爲維護社會秩序。希望你大人大量,理解我們的難處。叫你挪車是迫不得已,因爲拉大樹的車輛,馬上就要進入工地,而你的車卻橫在路中間充當攔路虎。人家大半夜好不容易纔從外面把大樹拉進來,萬一遇到一位比張飛脾氣還要暴的人,到時你的豪車會變成什麼樣子,就怪不得我們了。我們已經多次通知你,而且與你的通話,我們從頭至尾都有錄音。請你好自爲之吧!”老陶的話,說得不溫不火。
掛斷了對方的電話,老陶憋着一肚子的窩囊氣,嘟囔道:“開一輛奧迪R8有什麼了不起?估計就是一位土豪,不然就不會是這般低下素質。”
不到五分鐘,一位長得五大三粗,着裝不倫不類,脖子上掛着一條粗大的金項鍊,手腕上戴着一串紫檀木珠子的男子,氣勢洶洶地來到車邊。
“是誰打電話騷擾我?啊?”他甕聲甕氣對着懷宸和老陶發問。
老陶連忙向前兩步,客氣地迴應道:“先生,對不起了!麻煩您把車挪一下。”
“我爲什麼要挪?”男子怒問。
“拉大樹的車輛馬上就要進入工地。所以,請您還是挪一挪爲好。”老陶忍着性子解釋。
“拉大樹與我有什麼關係?”男子粗魯地大聲吼。
“您的車子擋住工地路口了。”老陶提高聲調。
“車子擋路,又不是我擋路。與我更沒有關係。”
進京以來,還沒有遇到這麼一個無理取鬧的人。懷宸心想。
“這輛奧迪R8不是先生您的愛車嗎?”老陶面帶微笑,和氣的問。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男子那架勢,十分囂張。
“那你的意思是,這輛車可有主,也可無主的了?”老陶不泠不熱道。
“你是什麼意思?”男子瞪着銅子眼盯着老陶。
老陶不慌不忙道:“我想,如果這輛車有主,但它應該不是先生您。因爲,能是它主人的人,應該是一位有素質的人。如果它無主,我們只能請交警把這輛車當作來路不明的無主車輛來處理了。”
“你敢?”男子突然暴怒起來。
“不是敢與不敢的問題。”老陶說罷,拿出電話。“我先報警了再說。”
“誰叫你打電話報警?”男子突然要搶老陶的手機。
老陶早有防備,手機沒有被他搶走。
男子突然掄起拳頭,衝向老陶,直朝他的頭部猛擊過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懷宸一個風馳電掣的動作,把老陶瞬間拽開。
男子撲了一個空,向前踉蹌幾步。
只見他腳步都還沒有收穩,就迅速轉身,一腳朝懷宸飛踢過來。
懷宸迅速一個側身,男子瞬間就像一條哈巴狗一樣,四腳趴在乾枯的草坪上。
男子迅速起身,打開奧迪R8後備箱,捏出一根一米長的圓木棍。
懷宸還以爲男子是要過來修理自己,可就在逼近懷宸六尺地,男子突然朝左拐,對準還在旁邊發愣的老陶頭部飛劈過去。
也就在男子突然改變方向的那一剎那,懷宸猛然驚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左手突然鉗住男子右手腕,右手驀地壓住男子的右手臂,瞬間又從他的腋窩下反轉手掌,死死地把男子卡在自己的右側。
“疼疼疼!疼死我了。快放開我!”不可一世的男子,連連求饒。
“是不是你的車?”懷宸指着那輛奧迪R8責問。
“是是,是我的車。”男子乖乖承認。
“你自己把車挪開,還是我們來幫你挪?”懷宸又問。
“我來挪,我來挪!”
“現在就挪。不然饒不了你。”懷宸厲聲喝道。
懷宸把男子放開。
這時,在蓮寶路兩頭值班的同事,有四人聞訊趕到現場,周邊也圍上了二十多個看熱鬧的羣衆。
“不要以爲我們這些沒有地位的保安員好欺負!”
“從沒見到素質如此低下的有錢人!”
“我看你八層不是北京人,因爲北京人都很有素質!”
“應該是個沒娘教的土豪,纔敢在此撒野!”
“不要以爲穿金戴銀就很了不起!”
“你脖子上的項鍊還不如我家一根草繩值錢!”
“如此橫蠻無禮,還想在社會上,遲早要出事!”
............
趕過來的四位保安和羣衆,你一言我一語。
“請把你的破車給我挪開,拉大樹的車很快就要進來了。”
差點被男子劈破頭顱的老陶大聲命令道。
“老子就是不挪。你們幾個叫花子一樣的臭保安能把我怎麼樣?”男子突然變卦,接着轉過頭來,惱羞成怒地責問懷宸:“你到底是什麼東西,竟然敢打我?”不等懷宸回話,男子迅速拿出手機。“我馬上報警,告你故意傷害平民百姓。”
“不用打電話了,我們已經來了。”
衆人循聲望去,是一名警察在說話。
原來老陶已經提前報警。
兩名警察撥開衆人,走到男子面前,同時向他行禮。
“請出示你的身份證件。”一名警察道。
男子裝模作樣也來一個立正還禮。
“報告警察。”他指着懷宸。“這位狗保安打我,請你們立即把他抓起來。”
“請出示你的身份證件。聽到了沒有?”那名警察板着面孔,嚴肅責問。
男子無奈,從身上摸出身份證,交給警察。
警察看了身份證,又打量男子一眼,指着那輛奧迪R8,問:“是你的車嗎?”
“是。是我的車。”男子陪着笑臉應答。
“請出示你的駕駛證。”警察又道。
男子轉身,打開車門,從駕駛座旁邊拿出駕駛證交給警察。
警察翻開男子駕駛證看了一眼,然後說:“請你把車挪到對面街停車位置,然後到派出接受處理。”
“你們爲什麼不把這個涉嫌犯有故意傷害罪的兇手抓走?爲什麼還要叫我到派出所?”男子嚷嚷發問。
警察從地面上撿起那根木棍,問男子:“這根木棍是從哪裡來的?”
男子突然指着懷宸,狗急跳牆般大聲說:“是他拿這根棍子打我的。”又指着周邊的衆人,道:“警察可以問問他們。只要有點良心的人都可以說實話。”
不等衆人回話,另一名警察笑着問男子:“你看看我。我是否是一位有點良心的人?”
男子不明就裡,盯着警察眼睛應道:“你是警察,當然是有良心的啦!”
警察指着男子,又指着奧迪R8說:“我是親眼看見你從這輛車的後備箱抽出這根木棍......”轉身又指老陶說:“朝着這位大哥的頭部往死劈。幸好有這位大哥......”指着懷宸“冒着生命危險奪下了這根兇器。不然今晚有可能就要出人命案。我說的是良心話吧?”
“什麼狗屁警察,竟敢在此誣陷好人!”男子突然指着警察的鼻子罵道。
“我們是人民警察,從來不去誣陷好人。”
話聲剛落,兩名警察突然同時把男子按倒在地,很快把他雙手扣了起來。
“快來看啊!警察打好啊!”男子像狗一樣大聲嚷嚷。
這時,人羣中突然衝出一位約莫七十歲的老人來到男子面前,二話不說,舉起右手,左右開弓,朝着男子的左右臉“啪啪”地摑上幾大巴掌。
“人渣,社會敗類,公德污漬。我要你的狗嘴翻雲覆雨去......”
老人家擡起右腳,又朝男子猛地踹上一腳。
男子“誒喲”一聲慘叫,臉色蒼白,雙手捂着褲襠叉。
一名警察連忙勸阻道:“大爺,算了。他的所作所爲,都有監控錄像。他的嘴想再怎麼翻雲覆雨,都是翻不出什麼浪出來的。放心吧!”
警察把那輛奧迪R8挪到對面街後,回來對懷宸和老陶說:“等一下麻煩兩位到派出所來作個情況說明。”
交代好,兩名警察把那位不可一世的男人帶離了現場。
圍觀的羣衆陸續離開,拉大樹貨車也開始進入工地。
聽說這些綠化樹都是從順義區拉過來。由於白天不允許進入五環內城區,只有在夜間進行。
拉樹的,卸樹的,栽樹的,都忙了一整夜,做保安的也一起忙到第二天清早五點過鍾。
回到保安分隊後,大家都吃早飯去了。
懷宸則沒有心思去吃飯,一個人靜坐在狹窄宿舍過道一張塑料凳上認真思考,最後他決定離開這家保安公司。
昨晚上那男子的所作所爲,深深地刺痛着懷宸的心。因爲事發與三年前潘安和吳婷誣陷自己如出一轍。
幸好這次有好警察和有良心的人爲自己作證,不然自己又是一次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懷宸迅速收拾行李,刷刷幾下寫好辭職申請。
“就因昨晚那件事而決定不幹了?”懷宸的辭職,讓男老闆吃驚不小。
“是,也不是。只是感覺自己不適應幹這一行。”懷宸當然沒有說出決定辭職的真正原因。“我這一把大年紀,對突發事件,沒有去冷靜處置,差點爲老闆添加麻煩了。”
“老陶已經把事情的經過詳細跟我說過了。”老闆盡力挽留。“這件事,如果沒有你在場,那才真是爲我添加麻煩。你是阻止了一起流血事件的發生,我還得感謝你纔對啊!”
“是啊!”在一旁的廖芳,說話聲帶着明顯的不安。“大哥,我們這裡正需要你這樣的人。還是留下吧!”
“謝謝你們的好意了。我還是決定辭職。”懷宸去意,已經不可逆轉。
“決定回高原老家,還是已經在京城找到其他工作了?”老闆關切地問。
“不回高原。工作也還沒有找到。先出去走走,考慮好了再說。”懷宸說的真話。
老闆略爲思索一下。“如果實在找不到工作,我建議你先到雅韻星星保安分隊上班。那裡條件比這裡相對要好,但管理要嚴格一些。”
老闆說罷,寫一張字條塞到懷宸手上。
懷宸接過字條,感激道:“謝老闆看得起!”
老闆笑道:“我姓廖,名叫廖東,河北保定人。今年剛好四十歲,比你小八歲。如果有緣,今後定能再見。到時,就不要對我左一個老闆,右一個老闆的叫了。叫我小廖就行。我們都是出來打工的。”接着指着旁邊廖芳介紹道:“我親妹,名叫廖芳,二十四歲。去年大學畢業,剛出來創業。”
廖芳笑道:“如果大哥想回來,我們這裡隨時都歡迎。若是找到更好的工作,希望經常過來看我們。”
“謝謝兩位擡愛了。”懷宸說罷起身告辭。
走出辦公室,懷宸這才發現,所有沒有外出執勤任務的保安員都聚集在院子裡,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大家紛紛上前來與懷宸握手道別,依依不捨的叫人感動。
“怎麼說走,就要走呢?我們相處都還不到兩天的時間啊!”老陶緊緊的握着懷宸的雙手。
他真是捨不得這位在關鍵時刻勇於出手救了他性命的人。
“好好工作。有時間咱倆再一起探討創新‘魚包韭菜’的事。”懷宸微笑道。
“你電話都打不通了,今後怎麼聯繫你?”老陶疑惑地問。
換手機卡號的事,懷宸本不想告訴這裡人,經老陶這一問,同時也感覺廖氏兄妹對自己也不錯。於是,折轉回到辦公室,把新號碼寫在兩張紙條上,一張交給廖氏兄妹,一張交給老陶,然後拖着行李箱,走出了這家保安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