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朋友啊。”
辛曼直接回答道。
反正也沒打算瞞着杜靜心,況且原本這個薛淼就是杜靜心介紹給她相親認識的,現在在一塊兒,感情逐步遞進,倒也是順遂了杜靜心的願望。
果然,知母莫若女。
杜靜心點了點頭,語重心長道:“嗯,那就常聯繫着,這交往了有五個月了吧,什麼時候覺得差不多了,就見見家長,爭取今年年底之前先訂了婚。”
訂婚……
辛曼抿了抿嘴脣。
早在半年前就已經領證結婚了。
不過,在保守一點的父母面前,這種閃婚的事情還是不要提了,跟着父母的節奏,循序漸進的來就好。
其實過年,對於小孩子是一種期待,但是對於大人來說,只是團圓,再加上是一種禮節。
辛曼對於過年的期待感已經越來越小了。
大早上的來到裴家,先去給裴臨朝拜了年,拿到了一個沉甸甸的紅包,辛曼推辭不要,但是裴叔叔卻是執意要給。
辛曼笑眯眯地收下,“謝謝裴叔叔。”
裴穎的大姐裴明麗和二姐裴新雯都已經婚嫁,大年三十這天,都只在家裡呆了半天,就準備去夫家,初二的時候再回門回孃家。
辛曼與這兩位向來沒什麼交集,也就是見面道了一聲新年快樂。
裴穎昨天晚上凌晨兩三點才睡着,一直到十點多才睡醒,洗漱過後下來,見了辛曼直接就撲過來,“姐!新年好!”
辛曼揉了揉她身上穿着的珊瑚絨的厚實睡衣,“新年好。”
裴穎直接伸出手掌來,辛曼狐疑地看她一眼,“幹嘛?”
“壓歲錢啊。”
辛曼翻了個白眼,從衣兜裡摸出來一張十塊的遞給裴穎,“給。”
裴穎切了一聲,“真小氣。”
雖然現在都流行在網上發紅包搶紅包了,但是辛曼還是覺得用直接給的比較有質感,網上搶個紅包一千四的,和拿到手裡一千四的,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裴穎下來的時候,大姐和大姐夫已經走了,沈易風臨時接了一個電話,對裴新雯說:“我們在這兒吃的,今天去H市過年,我一會兒開着車走。”
辛曼和裴穎兩姐妹正坐在沙發上聯機打手遊,她聽見沈易風的話,就敏感的察覺到,坐在身旁的裴穎,脊背有些僵硬。
辛曼的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擡起來,掃了一眼裴穎,然後手中一個動作,就把手遊裡的裴穎給打死了。
“game-over了。”
裴穎:“……”
辛曼將手機收了,“好了,就這樣吧,不想玩了。”
裴穎揪了揪身上的衣服,直接起身,“那我去樓上換身衣服。”
在經過沈易風身邊的時候,裴穎低着頭向前走,而沈易風側了側身,肩膀似乎是無意地輕微地撞了一下裴穎。
裴新雯並沒有發覺,還在跟裴臨朝在看電視,在財經新聞上看到一個人的時候,忽然招手叫沈易風過來,“易風,你過來,這不是你那個大哥麼?”
沈易風緩步走過來,看着電視機屏幕上的影像,“嗯。”
辛曼對財經新聞向來沒有什麼興趣,況且大過年的,就算是電視上也全都是在歌功頌德的,全都是歌舞昇平盛世太平,便起身跟着裴穎上了樓。
在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忽然聽見沈易風說:“是我大哥前一段時間跟薛氏合作談的那個油氣田的合約。”
辛曼聽見薛氏這兩個字,腳步頓了頓。
沈易風說:“只不過中東那邊,終歸是有點不熟悉,商業上不熟悉的還是要少接觸爲好……”
辛曼也沒有再繼續聽,上了樓。
二樓,裴穎的房間是在最盡頭。
辛曼敲了敲門,得到裴穎的迴應之後,便打開了門,裴穎剛好換上了一件黑色的長毛衣,下面是一條深藍色的打*,腳上是一雙米白色的淺口鞋,顯得身材窈窕淑女。
她正在化妝臺前面選擇髮卡,看似有些猶豫不決。
辛曼走過去,順手撿了一個鑲紅鑽的髮卡遞給她,“這個。”
深色系的衣服,需要配上一點亮色。
裴穎拿過往頭髮上比了一下,“好看。”
辛曼看了一眼裴穎的窗邊,擺放着一個鏡框,鏡框中是她在十八歲那年成人禮拍的寫真中的一張,淡黃色的一件小禮服裙,坐在鞦韆上,臉上的笑陽光燦爛,她走過去,拿起這張照片看了看,但是在鏡框後面,卻並非是想象中的木質質感,而是光滑的。
她皺了皺眉,將鏡框轉過來。
後面,在鏡框下面的邊緣,夾着一張大約是有四五寸照片,在裡面夾着。
辛曼扣住邊緣,想要將反着夾在裡面的這張照片給拿出來,在抽出一個角的時候,裴穎忽然走了過來。
“姐!”
裴穎已經伸手握住了相框,卻已然是來不及了。
裴穎從辛曼手中將相框給拿走,剛好就剩下辛曼手中捏着的這張照片。
辛曼一看,便知道這照片是數碼相機找出來的,然後去打印店裡專門給洗出來的。
裴穎一把將照片搶了過來,拉開抽屜就丟了進去。
辛曼抱着手臂靠着身後的書桌,“我都已經看見了,你再藏也沒用。”
那張照片,是裴穎和沈易風的合影,背景是大片墨綠色的爬牆虎,裴穎身上還穿着高中醜的要命的校服,當時還不是長髮,是比較可愛的波波頭,沈易風攬着她的肩膀,身上的白色襯衫衣袖袖口向上捲起,露出手腕處的昂貴男士腕錶,已經將成功男人的身份昭顯出來了。
一個是上流商場沉浮的生意人,另外一個是尚且在學生時代的清純小姑娘,身份差異懸殊。
裴穎咬着脣,坐在了牀邊,向後靠在牆面上,眯起眼睛。
辛曼低頭看了一眼妹妹,“裴穎,我以爲我上一次說的已經夠清楚了,你現在還在給自己留念想?明明知道不可能,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你如果一直放不下,就只能是把你自己逼進死衚衕裡去,最後受傷害的就只有你自己一個人。”
裴穎還是沒吭聲。
“你不是要升大二了麼?我知道在A大,大二大三大四,都有交換生的名額,要我說,你換個環境吧。”
辛曼這話是說的真誠的,在裴家這個大環境裡,沈易風作爲裴臨朝的二女婿,必定會時常過來,而就裴穎的性子來說,也是一個不安分的主兒。
“姐,你就覺得我和他在同一個屋檐下就沒法好好相處?”
裴穎忽然拍了一下牀,伸手就把辛曼給拉了過來,讓她直接坐在了牀上,“姐,你別想那麼多了,我現在絕對一門心思是想他是我姐夫,真是我姐夫,我都交男朋友了。”
“呵呵,”辛曼皮笑肉不笑,“男朋友?那你告訴我啊,你男朋友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在哪兒上學什麼專業的?”
辛曼原本打包票裴穎回答不上來,這小妮子一看就是糊弄她的,更或者……
是糊弄現在在門外的那個男人的。
辛曼剛纔在進來的時候,並沒有將門完全關上,留了一條縫,她眼角的餘光落在門板處,剛好就可以看見外面的黑影。
裴穎十分認真的說:“叫鄭融,二十五,是X大的研究生,學的是有機化學,我還有他照片呢,我們兩個人的親密照,你要不要看?”
辛曼:“……”
“你用這種眼神看我幹嘛啊?”裴穎古怪的撇了撇嘴,“你想到哪兒去了,思想齷齪!肯定不是牀照!”
裴穎果真將手機打開,從裡面翻出一張照片來。
辛曼一看,果然,是兩人牽手的一張照片,這個大男生長得濃眉大眼,穿着乾淨的白色T恤,臉上帶着陽光的笑。
“不是PS的?”
裴穎舉起右手,“要是PS的我出門就被車撞死。”
辛曼餘光掃着在門口,黑影已經離開了,她看着裴穎戰戰兢兢的模樣,笑了一下,“你敢把剛纔PS的那個詞,改成是如果我騙你,再說一遍麼?”
“有什麼不敢的,如果我剛纔說的有半句假話,我就……”裴穎口齒結巴了一聲,“哎呀,我爲什麼要被你威脅啊!”
辛曼就知道,已經窩在心裡很長時間了,忘掉另外找一個,哪兒有這麼容易的事兒,指不定又是從哪兒找來的男生。
“其實,李良碩是個不錯的選擇。”
辛曼還記得上回在福利院見到的那個大男生,一看對裴穎就是真心喜歡的,那種關心,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裴穎嘟囔了一句什麼,辛曼沒聽清楚,“什麼?”
“沒什麼,走吧,該下去吃飯了!”
說着,裴穎就要拉着辛曼下樓去吃飯。
………………
另一邊,薛家別墅。
季舒對薛子添這個孫子忽然轉性了,還有點不大習慣。
幫忙倒垃圾,還調果盤,甚至陪着薛志成去下象棋……
原本因爲只有季舒和薛老爺子兩個人的大別墅,忽然多了個青春期活力四射的男孩子,使得活力滿滿的。
季舒將薛淼叫到一邊,對這個已經三十三了還不着急着娶媳婦兒的兒子也是沒什麼辦法,“到底打算什麼時候給我帶一個兒媳婦兒回來?”
薛淼不語,一柄鋒利的水果刀在手中,淡定的削着水果皮。
“給你介紹周政委家的姑娘,你連見都不見,還有之前王老先生的外孫女,都給插到你公司裡去了,還晾着人家,”季舒見兒子仍然不吭聲,也是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你聽着呢沒?”
“聽着呢。”
薛淼用水果刀切了一塊蘋果,給季舒塞進口中,“我有重要的事兒辦,辦完了媳婦兒就給你領回家來。”
季舒咀嚼着口中*的蘋果,“我在跟你說你的終身大事,還有什麼能比你找到另一半過終生,給子添找個媽要更重要的事兒?!”
“當然有。”
薛淼脣角帶着淡淡的笑,腦海中已經浮現出來辛曼那張可人的面龐,卻硬是死倔的不肯低頭。
就比如……收復她這塊溼地。
………………
下午,薛子添陪着奶奶去了一趟城隍廟,回來就五點多了,見老薛正躺在沙發上刷朋友圈。
他走過去,問:“老薛,辛曼那邊完事兒了沒呢?”
身後不遠處的季舒說:“什麼慢?”
薛子添瞧着一眼穩坐釣魚臺的老爸,索性轉過頭去對奶奶說:“我就覺得我老爸這兩天有點不大對勁兒,總是慢悠悠的……”
季舒附和:“是吧,我也覺得了,你爸現在就缺一個媳……”
老太太一句話沒說完,就趕緊頓住了話頭,瞅了一眼薛子添,像是壓根就沒有聽她說話,才放下心來。
畢竟薛子添從小單親家庭長大的,對於自己老爸找女朋友,給他找後媽這事兒,還是需要適應適應,不能一蹴而就。
晚上吃了年夜飯,薛淼多陪了兩位老人家一會兒,隨後叫了薛子添上樓去。
“老薛,幹嘛?”
薛子添剛給同學都挨個發過拜年短信,特別還給鄧宇發了個密令紅包,還沒等着那小子領取,就被薛淼給拉上了樓。
“跟我過來。”
在別墅三樓,裡面有一間已經長久都沒有住過人的房間,薛子添跟着薛淼在走廊上走過,“這不是一間客房麼?”
薛淼已經從門頭上拿了鑰匙,插入鑰匙孔內,門打開。
“不是客房,是我大哥的房間。”
薛明曜的房間,等到薛明曜去世之後,這間房便基本上再沒有人涉足了,但是,有傭人經常性的打掃,裡面的桌椅擺設全都光潔如新,在正對着門的桌上,放着一副相片,和墓碑上的那張照片是同一張。
薛淼緩步走近,在薛明曜的照片前,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大哥,這個就是薛子添。”
薛子添便走過去,和薛淼並肩,“大伯伯。”
薛淼看着大哥永遠都停留在十多年前不變的容顏,脣瓣抿成一線,微白,“子添,給你大伯伯磕個頭。”
“哦。”
薛子添雖然不明白,爲什麼他要給大伯伯磕頭,卻也還是照辦了。
他跪下來,一點都不含糊的磕了三個響頭,嘭嘭嘭,站起來的時候,額頭上紅了一片。
薛淼在心裡對薛明曜說:大哥,我答應你的我做到了,大哥,你走好。
手機鈴聲作響,薛淼拿出手機來,是莫婷打來的。
“新年好。”
過年的時候,第一句話,都是拜年的話,倒是顯得很是喜氣洋洋的。
莫婷問:“晚上有時間出來走走麼?”
薛淼看了一眼薛子添,“嗯,好。”
………………
薛淼帶着薛子添離開了薛家老宅,也給薛家二老留下一片清淨的空間來聯絡感情。
車子先開到了莫家,莫婷穿着一件黑色的長款大衣,已經在門口等候了。
薛子添往車窗玻璃上哈了一片霧氣,又用手指將霧氣抹開,看了一眼外面站着的女人,“誒,那不是莫阿姨麼?”
薛淼停下了車,“我們下去走走。”
在莫家的東邊,就有一個公園。
孤零零佇立着的電線杆,灑落下來的燈光顯得落寞,因爲是大年夜,街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幾個人。
薛子添買了幾盒響炮,在前頭走着,便走邊用打火機點炮,嘭的一聲炸開。
後面不遠的地方,跟着薛淼和莫婷。
莫婷的目光落在前面那個尚且在青春期的男孩子身上,只覺得看見這個孩子,就好像總是能看到有薛明曜的影子。
她微微側了側頭,開口說出一片模糊的霧氣,冷風過境,“你沒打算跟他坦白,說說你大哥的事情?”
薛淼搖了搖頭:“沒有,從我大哥去世的那一刻,我就是他的父親。”
莫婷忽然笑了,“當初你可不是這麼說的,直接就把他送回沈家了。”
“還是當時太年輕了吧,”薛淼說,“不懂,後來纔想通了。”
………………
其實,在當年,兩個熟悉的人的去世,以及一個新生命的降臨,讓當時才十九歲的薛淼就承擔這麼一個重擔,對他來說,無疑是不公平的。
當他選擇將懷孕的事情實話實說告訴薛明曜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就算是有那段過往,也會隨着時間湮滅在漫無邊際的沉痛等待之中。
說實話,薛淼當時也並不明白,所謂愛到底是怎樣一回事,就比如說,他的大哥之於沈玥,更甚至是自己的好友宋南驍,之於辛曼。
他曾經問過宋南驍:“有家庭的倫理隔閡在,怎麼能夠突破阻礙在一起?”
宋南驍是辛曼父親的弟弟,那樣兩人見面是否會有尷尬,儘管並沒有血緣關係。
當時宋南驍的回答是:“有兩顆越來越近的心,就足夠了。”
可是事實上呢,當辛曼在辛家的那段時光裡,宋南驍給予了辛曼越來越多的關懷,的確是兩顆越來越近的心,可是,到底還是敗給了成熟長大之後不得不面對的社會關係。
莫婷最終簽下離婚協議書,是在親眼看見薛明曜拉着已經懷胎七月的沈玥,在商場裡挑衣服之後。
當時,距離兩人只有不過三米遠,眼看着這兩人越走越近,臉上笑意融融,而她,就站在人流涌動的商場之中,身邊的事情,似乎與她毫無關係,只有面前錐心刺骨的那一幕,在昭示着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沈玥在買孕婦裝,薛明曜看中了一件,“太貴了,不買了,就還有幾個月,以後就用不上了。”
薛明曜執意要買,“我給你買,用不着你自己掏錢。”
沈玥自從來到薛家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裡,也改變了不少,從一個小姐脾氣的人,到現在,已經會節儉了,不需要的東西就不買,不會追求奢侈品追求名牌,會自己去超市買食材,會自己下廚做一些家常小菜。
薛明曜去付錢,沈玥就扶着自己凸起的肚子,站在一旁,看着前面衣架上的嬰兒服裝,小巧可愛,她不由得臉上浮現出笑容。
面前的光線忽然被一個身影給擋住了,沈玥以爲是薛明曜交了錢回來了,便笑着擡起了頭,“這麼快……”
然而,話音還沒說完,就頓住了。
面前站着的人正是莫婷。
莫婷從來都沒有和沈玥真正的有照過正面,大抵是因爲薛明曜無微不至的保護,讓她從裡都沒有機會成爲一個惡毒正室,來接近這個小三吧。
“莫,莫婷姐。”
沈玥已經扶着肚子,向後退了一步,退開了安全距離。
“沈小姐,你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了。”
莫婷冷笑,“不知道如果沈家知道了你來到薛家,就是爲了勾引未婚夫的大哥,當一個小三,還廉不知恥的懷了孩子,會如何。”
沈玥的臉色刷的白了。
她知道她錯了,自從懷孕以來,也一直在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壓力,感覺別人看她的目光,都是戴着有色眼鏡的。
“你放心,我沒有打算對付你,也沒有打算弄掉你肚子裡的孩子,我沒有能夠運氣能懷上孩子,倒是讓你懷上了,好的,我現在恭喜你,要當媽了,你的孩子,要成爲私生子了,你可真有本事。”
沈玥的臉色越來越白,手已經有些微微發抖。
薛明曜付了錢回來,就看見沈玥臉色蒼白的站着。
“怎麼了?”
沈玥這纔回神,搖了搖頭,冰涼的手指握上了薛明曜的手。
她不說,薛明曜從她的表情裡,就能夠看得出來。
“沈玥,我們之前是不是說過,同甘共苦,你現在還不信我麼?什麼話不能告訴我?”
薛明曜說話的表情十分認真,低頭看着這個年齡尚輕,可以稱之爲女孩兒的懷孕準媽媽。
沈玥咬着嘴脣,許久才說:“我剛纔看見莫婷姐了。”
於是,就在這個夜晚,薛明曜將沈玥安頓在一家酒店裡,然後去找了莫婷。
一進門,就看見莫婷慵懶的坐在沙發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份離婚協議書。
“回來了?”莫婷的餘光看到薛明曜,抿了抿脣,“那正好,把東西拿走吧,我已經簽字了。”
在茶几上,放置着一份已經簽好字的文件。
離婚協議書。
這場離婚戰役,耗了半年多,莫婷終於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莫婷擡起頭來,看着薛明曜,“離婚協議上的內容,我找律師看過,你給我薛氏的股份,我要,憑什麼不要,你出軌,現在就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薛明曜低着頭,翻了一下離婚協議書,“這件事情,還請不要往外說。”
“和平離婚麼?可以,”莫婷臉上的笑有些扭曲,“但是你打算把沈玥怎麼辦?金屋藏嬌麼?她的肚子可等不了,而且,你爸媽那裡還在籌備着薛淼和沈玥的婚事,被人欺瞞的感覺,不會好受。”
“這個不用你操心了。”
薛明曜收拾了一些東西,便離開了,這是莫婷和薛明曜最後一次見面。
他留給莫婷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房子留給你,裡面有些東西,我拿不走的,你想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掉吧。”
等到薛明曜離開口許久,莫婷才忽然起身,將桌上的茶壺和杯子全都一掃而空,杯子摔碎在地上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音。
薛明曜有自己的解決方法,他的解決方法,薛淼是後來才知道的,本質上,和宋南驍的解決方法一樣,便是離開這裡,到一個新的地方,沒有人認識,重新開始。
薛明曜留給薛淼一段語音留言。
“弟弟,我走了,帶着沈玥和我的孩子,到一個全新的地方,爸媽就麻煩你照顧了,還有薛氏的公司,你十分聰明,商業上的東西,一定也是一學就會一點就透……還有莫婷……你也多照看着她點兒,她畢竟……”薛明曜沒有說完,最後,只說了一句,“哥信你,淼子,哥……對不起你。”
當薛淼接通了這個語音留言之後,幾乎很長時間都陷入沉寂之中,許久,手中的手機才啪嗒一聲,毫無意識的落在了桌上,他瘋狂的衝了出去。
哥,你不能走!
的確是沒有走。
薛淼在尋找的時候,接到了交警處理隊打來的電話。
“在XX路高架橋這邊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請你現在馬上來一趟。”
………………
所有的事情,都好像壓制在一根牽引着炸藥的長長的棉線,在最終即將引爆之時,一場大雨傾盆,將一丁點的火星給澆滅了。
薛淼沒有見到薛明曜最後一面,在醫院,看到薛明曜的時候,已經是一席白布遮掩住了支離破碎的面容。
他走過去的時候,腿有點軟。
但是,意志支撐着他,走過去,在警=察的引領下,掀開了白布,確認了遺體的身份。
薛明曜額頭上有傷口,但是已經不再流血了,面龐已經擦洗乾淨,臉色白的發青。
薛淼心想,應該是燈光的問題,要不然哥哥的臉色何時發白過呢?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在電視上,在公司裡,甚至於在大學禮堂裡的演講中。
他走過去,抓住薛明曜的手,“哥,你手怎麼這麼涼?你冷麼?我去給你找一牀被子。”
一旁的警察抓住了薛淼,“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不可能……”
薛淼搖着頭,固執的不肯接受這樣的事實,好像是一座大山一樣,在他的背脊之上壓了下來。
“哥哥,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他們說你死了,我知道你沒死,你說過,還要帶着我去爬泰山的!哥!你醒醒啊!”
他抓着薛明曜的肩膀,用力的搖晃着。
隨着身體的晃動,大顆大顆的淚珠,砸落在薛明曜冰涼的臉上,滾落下去,殷溼了牀單,好像是他哭了一樣。
薛淼在這裡,陪了薛明曜許久,許久,一直到嬰兒的啼哭聲,劃破了醫院寂靜的走廊。
“是一個男孩兒!”
有護士已經抱出了一個早產的男孩兒,將男孩兒送保溫箱,但是,這個車禍之後早產,又產後大出血的母親,醫生已經迴天無力了。
薛淼支撐着沉重的身體,來到病房,看着躺在牀上的那個小小的身影,她的面色比大哥還要慘白,嘴脣和臉色同樣,沒有一絲顏色。
沈玥在撐着最後一口氣,見到薛淼。
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是在薛淼走近的時候,猛地伸手,抓住了薛淼的衣角,狠狠的向下拉,對於她來說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薛淼低頭看着她,冷冷的看着,甚至是有來自於少年的痛恨。
如果不是沈玥,那麼大哥不會和大嫂離婚,大哥也不會死,都是因爲這個女人!
沈玥嘴脣動着,顫巍巍的動着……
“求……你……”
薛淼想起了薛明曜的話。
曾經,在去年,他離開去外地出差之前,薛明曜說要他代替他好好照顧沈玥。
而現在……
面對即將嚥氣的沈玥,他最終還是狠不下心來。
薛淼沒有甩開沈玥的手,“你放心,你的兒子,我會讓他好好的長大,不會受到任何人的白眼,你和我哥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薛淼既然保證了,所以,也就做到了。
當他將薛子添抱到薛家二老面前,並告訴他們,這是他的孩子的時候,沉浸於喪子之痛的薛家二老,完全呆住了。
沒有想到,半年沒有回家的沈玥,竟然已經有了他們薛家的骨肉。
隨之而來的,還有兩份DNA的親子鑑定,一份送到薛家二老面前,一份,隨着沈玥的骨灰,一同送到了江南沈家。
這份讓未婚妻未婚先孕的罪名,是壓在薛淼頭上的,一切原本應該由薛明曜承擔的,薛淼都幫他承擔了。
那個時候,莫婷看在眼裡,一聲不吭,也沒有點破。
然後,莫婷就去環遊世界,然後定居了美國,一直到去年秋天的時候重新回國。
而薛子添,被送到江南沈家,長到六七歲,才重新被薛淼接回了薛家。
那段往事,也就都好像是被那一年的大雪,給掩埋了。
………………
和莫婷在莫家這條路上走了一圈,再重新回到停車的地方。
莫婷笑着對薛淼說:“謝謝你陪我走走,我覺得心情好多了。”
薛淼調侃:“大過年的心情不好?”
“大過年的,纔會面對衆多親戚的詢問,問怎麼還不結婚,難道是還沒有忘了舊傷?”莫婷搖了搖頭,“難道你沒有被催婚麼?我都覺得我們成了被催婚一族了,哦,”她忽然頓了頓,若有所思的看了薛淼一眼,“你已經是有了女朋友的人了,而且我看辛曼和薛子添相處的也還算是不錯,你爸媽準備什麼時候定下來?”
薛淼說:“今年吧。”
“二哥!”
清脆的一個聲音倏然而至,薛淼擡頭,就看見穿着一件玫紅色毛呢外套的莫蘭跑了出來。
“姐,我說呢,家裡潮姑喊你打牌呢,人就不見了,原來是來約會了。”
莫婷睨了莫蘭一眼,“少說話。”
已經上了車的薛子添,一看這邊的情形,直接搖下車窗來,拿着自己的手機揮了揮,衝着外面喊了一聲:“爸,辛曼給你打電話了!”
莫蘭一聽辛曼的名字,就皺了皺眉,不過她現在也有點想開了,她喜歡薛淼是歸喜歡薛淼,但是要給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當後媽……
容她再想想吧。
薛淼和莫家這兩姐妹告辭,上了車。
薛子添吐了吐舌頭,“辛曼沒打電話。”
薛淼開動車子,“我知道,現在就過去裴家接她。”
………………
說起來,裴家的人要比薛家多,自然也就熱鬧點兒,再加上三個女人一臺戲,裴家四個女兒,武打戲也能演上兩場了。
裴明麗不喜歡夫家的那一幫親戚,在夫家吃了年夜飯就回來裴家老宅,而裴新雯和沈易風,因爲傍晚天氣突變,氣象臺又發佈了暴雪預警,沈家老爺子親自打電話,說不用往H市趕了,索性便留在了裴家。
夜晚,裴臨朝和幾個小輩打麻將,說白了,也就是一年一度的散財儀式,通過打牌,輸給這幾個小輩點零花錢。
辛曼被硬是拉着上了桌,半開玩笑的說:“裴叔叔,你叫我上桌,不是想要我陪着您一塊兒輸吧,我這技術根本就拿不出手的。”
“誒,好,那你就陪着我。”
裴臨朝也是笑着。
另外兩家,大姐裴明麗,和二姐夫沈易風。
辛曼左看右看都是自己的錢包要大出血的架勢。
她的左手邊坐着裴穎,裴穎笑呵呵的:“放心好了,有我給你看牌,保證你輸不了。”
辛曼苦笑着搖頭:“就是因爲有你在我身邊兒看牌,我纔不放心。”
衆人大笑。
牌桌上,裴穎另外一邊就是沈易風,輕而易舉的一湊過去,就能看見沈易風的牌面,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的幫辛曼出牌,玩了幾圈,都是辛曼大贏沈易風。
裴新雯不高興了,“小妹,你這是幹嘛呢?是不是純粹想要輸我們錢啊。”
裴穎當然不承認了,“沒有啊,我就是在安安靜靜看牌,我保證什麼話都不說。”
辛曼瞧着裴穎還樂呵呵的叫沈易風姐夫,心裡也不知道這丫頭到底是怎麼想的,一時間就有點分神。
“曼曼,你手機響了。”
“哦。”
因爲在想裴穎的事兒,辛曼有點跑神,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上面顯示薛子添的姓名,便招手讓裴穎替自己打,到外面去接個電話。
辛曼在走到外面露臺上,順手撈了裴穎的一件大衣披上。
“辛曼,我是薛子添,我和老薛現在到裴家外頭了,你出來不?”
薛子添倒是言語簡潔,不過一句話,就已經把前因後果給說的一清二楚了。
辛曼看了一眼時間,快十點了,也是到了要離開的時間點,便答應了下來,“我這會兒就出去。”
外面還真是冷,辛曼在外面站着,感受到冷風颳在臉上,夾雜着細小的雪線,這是下雪了?
她打了個哆嗦,手機收起來的同時往外衣口袋裡一揣,手指觸碰到一個硬的包裝袋。
辛曼將包裝袋拿出來,看了一眼。
避=孕=套。
………………
薛子添開着車窗,從車裡面向外面扔着點燃的炮仗玩兒。
薛淼抽了一支菸,從搖下一半的車窗,看見從院子裡面走出來一個娉婷的身影,便掐滅了菸蒂,將車窗給搖了上來。
薛子添叫了一聲:“辛曼!”
辛曼遠遠地就看見薛淼搖下車窗在抽菸,結果看見她了,就將車窗給搖上去了?
她有點氣結,這是多不想看見她啊,那還來接她幹嘛?
這次上車,辛曼索性連副駕駛的位置都沒坐,拉開後車門,跟薛子添一塊兒擠後車座了。
薛子添向旁邊移了移,“你怎麼不坐前面了?”
辛曼哼了一聲,“後面寬敞。”
到了橡樹灣,已經快十一點了,街上偶爾會響起鞭炮聲響。
薛子添進了門就開電腦了,要跟幾個哥們一塊兒守夜。
辛曼進了門就先去洗澡,薛淼擋在門口,辛曼目不轉睛,“讓讓。”
薛淼一聽,覺得氣的好笑,相反,原本只是在門口倚着,現在卻成了倚着門框,長腿悠閒地向前一邁,整個人把浴室門給擋住了。
辛曼:“……”
簡直是忍無可忍!
辛曼動了動嘴脣,最終直接掉頭,進了隔壁的客房浴室裡去洗澡了。
在浴室裡,辛曼手裡面揉着毛巾,在浴室牆上使勁兒的摔打,“薛淼,我告訴你,本來我在我媽那兒,已經決定了要跟你低頭,特麼的你現在休想!你既然不給我說一句話,拜年的話也不說,呵呵,那這輩子老孃都不會跟你先低頭的!”
啪啪啪的摔打着,一揚手,直接把毛巾給丟進水池裡去了,擺明了是把毛巾當成是薛淼了。
大年三十就要分居?
在起居室內,薛淼將辛曼隨手扔到牀上的衣服給整理了一下,啪嗒一聲,從側衣兜裡掉出來了一個包裝袋。
薛淼俯身撿起來,掃了一眼上面的英文,不由得嘴角向上揚。
這女人還真是會揣着明白裝糊塗,連避-孕=套都準備好了。
薛淼在進浴室去洗澡之前,窗外已經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他拿起手機來,給辛曼發了一條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