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再晚些時候,婦科與我相熟的那位李桐醫師到我辦公室,找到了我。對於她的到來,我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孫蓉轉科的事,本就應該在今天之內辦理好,我們這邊因家屬耽擱了這麼久,她們說不定連病牀都準備好了;而之所以會意外,是由於我潛意識裡認爲她是不知道我回來的,所以她要來說這件事,本應該找廖佳磊的。
孫蓉這件事沒有拖沓的餘地,我跟李醫師大致講述裡一下現在的狀況,便帶着她去了了病房,進門時看到病患牀邊,她的婆婆和丈夫都在,我挑了挑眉,心道正好,可以一次性解決了。患者孫蓉仍然如我上一次看到她那般閉着眼,而從她此時微皺的眉頭,我估摸着她大約是沒有睡着的。
當我和李醫師走近後,孫蓉果然如我所料睜開了雙眼,眼神清晰,不帶一點迷糊。她的丈夫見狀,這時也站了起來,只有她婆婆仍保持原來的姿勢,看也沒看我一眼。這是怎樣的一家人啊!
我心中又是感嘆,清了清嗓子,纔對着他們開口道:“我身邊這位是婦科的李醫師,是位很有能力的大夫,患者轉科之後就由她接管。之前你們一直好奇患者具體的病情,所以我特地讓李醫師過來給你們講解一下。”
李桐聞言對着他們點了點頭,說了句:“你好。”
病患的婆婆聞言沒什麼反應,他兒子倒是稍有些熱心地跟李桐打了招呼,患者面色未變,只靜靜看着我倆,沒有說話。我對這場面也沒什麼好意味的,轉過身,對着李桐道:“你明天有空就來辦公室找我一趟,趁這個機會把外傷的交接辦了,我這就先回去了。”
她聞言點了點頭,將手中資料翻開,就開口說了起來。我臨出門前,沒忍住回看了一眼病牀上的患者,見她還是之前那副樣子,回過頭繼續走的時候,心中自覺有些不對勁。
我算不上是一個察言觀色的好手,而孫蓉面色慘淡,也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但這次我看她,我心中的感覺卻和以前不大相同。她眼中毫無光彩,精神上也不算好,這些現象雖然在形形色色的病人中很是常見,但放在她身上,我卻沒由來的地覺得更是嚴重。
心中有種驅之不散的不詳的預感,讓我有些鬱悶,但現在說什麼都還太早,我也就將這心思強壓了下來。沒有立即回到辦公室,我走到樓層的窗邊,對着夜色,掏出手機,給周女士撥去了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被接通,我這纔想起此時已是近凌晨時分,按照一般正常人的作息,應該已經入睡好一會兒了。於是果不其然,周女士接起電話的第一句話,語氣不是特別好:“什麼事兒?大晚上的打電話?”
我聞言頓時有些不好意思,笑呵呵地回答道:“這不又想你了嗎,一時沒注意到時間,怎麼樣。又隔了一天沒見我,要不要對你可愛的女兒表達一下思念之情啊?”
話筒中傳來的聲音仍是意料中的不耐煩:“有事兒說事兒,大晚上的,矯情個什麼勁兒?”
真兇啊!我抹了一把額頭上被嚇出來的冷汗,這纔開口道:“什麼矯情,我這專門打電話過來關心你的。這不回醫院後,我又想了一下,你這咳嗽的事兒,真得去醫院好好檢查一下,你年紀也大了,自己身體要好好保養,小傷小病你別不在乎。”
說完我頓了一下,略一思考,繼續開口道:“這樣吧,我叫我一個在縣上醫院工作的同學幫你掛個號,你明天就去看看病,早點出結果,我也早點安心。”
說完我停住,等着對面的回覆,過了好久才聽到她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知道了,我沒什麼事兒,也不知道你上着班瞎想些什麼。”
我聽完撇了撇嘴,也沒在多解釋,開口道:“那我讓我同學....”
還沒說完,被她打斷道:“別去麻煩人家了,也就多等那麼一會兒,我現在又不是沒時間。”
話是這樣說,但哪有女兒在醫院上班,自己還辛辛苦苦排隊的事兒,我就要開口再勸,她卻先我一步說了話:“你這不是休假嗎?這個時候不睡覺打什麼電話,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跟誰學的。你這作息混亂我也沒辦法說什麼,自己能休息抓緊機會休息,我這先掛了。”
我聽完還沒來得及說話,話筒中便傳來一陣連續的嘟嘟聲。我將手機從耳邊拿了下來,有些無奈地盯着發了一下呆,這時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一個人杵在這兒幹嘛?不趕緊休息室休息?”
我聞言轉過頭,看着唐生,一時沒有說話。他此時手上拿着一個巡房記錄本,胸前口袋裡彆着一根常用的鋼筆。我猜想,他不久前正在一個病患的房中,用他一貫低沉的嗓音,詢問着病情,右手握着那隻鋼筆,在紙上寫出筆力遒勁的字。
我無可避免地發現,經過這一整年跟着他實習的相處,我對他已經十分熟悉,那感覺很神奇,一個和你原本不相干的人,經年累月地慢慢成爲了你生活的一部分,你習慣了他的存在,甚至,還有些依賴他的存在。
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讓我有些無措,趕忙在產生更深入思考之前打住,回過神,見他仍然一言不發得看着我,終於開口回答道:“我來這兒跟我媽打個電話,剛打完,這不,就要去休息了。”
他聞言似想起什麼,淡笑着開口道:“說起來很久沒見過伯母了,怎麼樣,她現在身體還好吧?”
我也笑着說道:“還好,沒看出有什麼大問題。也就是我這次回去,發現她一直咳嗽,有些不放心,纔打電話問問。”
他聞言,微微皺了下眉頭,開口道:“一直咳嗽?這大冬天的,別是肺炎吧?”
我搖了搖頭,說道:“我看了一下,肺部迴響還算正常,應該不是。不過也不清楚是不是別的什麼病,你也知道這呼吸的疾病比較複雜。”
他點了點頭,繼續開口道:“那就讓伯母去醫院做個詳細點兒的檢查,先把那些高危疾病給排除了。”
我聞言擡了擡手上的手機說道:“這不就是打電話跟她說這事兒嗎?老太太也是倔,我說找一個縣醫院的同學幫忙,她都不讓。”
他聽言笑了笑,說道:“你媽比你通透,爲這些小便宜去麻煩同學,也就你覺得值得。”
我頓時就要不依,開口就要反駁,他這時卻突然一邊轉身,一邊說道:“回去休息吧吧,這時間也不早了,你明天第一次當主治醫師,得養足精神。”
我看着他遠離的背影,自己也覺得,糾結這些事有些幼稚,好笑着跟着也離開了。
躺在休息室牀上,我沒多久便進入了沉睡,再醒來時,窗外又是灰濛濛的天,這是C城冬天常見的樣子。我拿起一旁手機看了眼時間,發現快到九點,也沒再懶牀,起身後,看見了對面牀上睡着的唐生。
忙放輕了起牀的動作,正打算輕手輕腳地就出去了,這是牀頭櫃上,我昨晚設的鬧鈴卻響了起來。我嚇了一跳,忙過去將其關上,回頭看了眼唐生,發現他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還沒有要甦醒的跡象,才終於鬆了口氣。
看見他沉睡時還皺眉的模樣,我還是沒忍住,走過去,彎下身,動作輕柔地將他的眉頭撫平。隨着他面容終於變得安詳,我直起身,稍稍站了一會兒才轉身離去。
剛成爲主治醫師,還沒有坐診的資格,除了可以有自己的病人外,其實沒什麼大的不同。我坐在大辦公室,自己的椅子上,翻看病例。我現在最主要的病人,其實也就是張越越,而由於她的病情比較特殊,我一時也沒顧上再收新的病人。
此時手頭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製作張越越的治療方案。風溼性心臟病是心血管疾病中發病率較高的一個,前人總結出的經驗,都有值得一用的意義,但也僅是借鑑,不能全盤搬運。我分析了一會心電圖數據,心中稍微有了點眉目,遇到一個不確定的問題,正要起身去書架上拿一本參考書,辦公室的門在這時被打開了,隨後李桐抱着一疊資料的身影出現在門後。
我見狀將半起的身子重新安回到椅子上,順勢拿出準備好的孫蓉的交接資料,等着她過來。待她坐下後,我看着她開口問道:“轉科的事解決了嗎?”
她聞言點了點頭,說道:“算是解決了吧。”
我聽她的話覺得有些不對勁,於是接着問道:“什麼叫算是解決了?出了什麼問題嗎?”
她嘆了口氣,開口說道:“我也說不出有什麼問題,反正他們一家都挺不對勁兒的。”
這可不就是不對勁嗎?我笑着開口道:“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她們家的狀況嗎?我這都見怪不怪了。所以他們同意轉科治療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