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患病孩子的女子,上身着一件普通白色襯衣,下身是一條中長的黑色包臀裙,看得出,是個都市職業女性。臉上的妝容大方精緻,但還是能看得出,年齡已經是不小了,這倒也符合,遺傳病患者多爲高齡產子這一現象。
她聽到我稍顯直白的話,眉頭皺了皺,擡頭神色莫名地看了我幾秒才說道:“是在發燒,昨天半夜開始的,但醫生你不用再檢查一下嗎?”
我這才自覺剛剛失態,心裡一陣懊惱,儘量緩和了臉色,輕輕地說道:“咳咳,是這樣的,由於孩子情況特殊,我們一般會先採取措施,再仔細分析發病機制。再加上,你剛纔也說,是昨天半夜就發了病,那我們現在更是耽擱不起了。所以一般情況都是先去掛水,等燒降下來,脫離了危險狀態,我們再說。”說完我還是決定語氣有些生硬,於是沒忍住又跟着加了一句:“你覺得呢?”
她聽完臉色倒是緩和了些,只是不知爲何面上還是一片猶豫,沒有立即作答。我本就要提筆開住院單,見狀卻有些疑惑,正思索着要不要再開口問問,她懷裡的孩子這時卻突然哭鬧了起來。
孩子嗓音嘶啞,但音調還算正常,不具備貓叫的特徵,我當即便也確定了,他是患了先天愚型遺傳病。略嘆了一口氣,看着孩子母親正要開口,她卻像是突然想通了般,搶在我之前開口說道:“那就按醫生說的,先住院掛水吧。”說完便也沒有再看我,低下頭,細細地安撫着她的孩子。
我見狀也是瞭然,心下卻難免有些不是滋味。疾病所帶給人們的影響,有時真的太過殘忍。孩子還這麼小,但他的未來,卻已經被智力上的障礙所大致決定。而對於他的家庭來說,也將是無窮無盡的苦難糾葛。
開完單子後,我顧及到那女子是一個人來,便讓護士也跟着出去,想着必要的時候,還是幫扶着些。只是,還沒過多久,出去幫忙的護士就回來了,我結束了下一個病患後,一問才知,是那女子執意拒絕了一切幫忙。
頓時室內知情的人都是一片唏噓,我搖了搖頭,下意識想要回想了一下,之前跟她接觸時,自己的行爲,有沒有不妥的地方。略一思索,便又放棄了,有或沒有又能怎麼樣呢?人只要足夠堅強,他人的影響算得了什麼?
當天上午的問診中來換藥的佔了大多數,由此,體力勞動多了些,再加上昨天也沒有休息好,結束時,我也難免覺得很勞累。料想廖佳磊大概是寄希望於我能就此忘了李希瑞那件事,在這一點上,他顯然是失算了。
因爲即使很累,我也還是一出了診室門,便向着旁邊診室走去。這次開門倒是沒有被人阻止,只是其中也不再有人了,我看着空蕩蕩的室內心中還是不由憋了一口氣,接着便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尋找着。最終,總算是讓我在一間病房內,發現了正跟着唐生巡房的李希瑞的身影。
由於途中情緒越來越激動,看到她的當即,我也沒有顧及場合,直接氣沖沖地走了過去,一把拉住她,不顧她掙扎地轉身帶着一起走到了樓層窗前。
停下腳步後,李希瑞還沒等我站穩便用力甩開了我的手,一遍揉着手腕,一邊面色不善地看着我說道:“你幹嘛啊?我這工作呢!你發什麼神經!”
我冷笑了一身,隨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衛生紙,面露嫌棄地擦着之前拉了她的那隻手,開口道:“你沒資格在這兒工作,立馬給我滾出去!”
李希瑞聞言一臉的不可理喻道:“你當這醫院你家開的啊!我有沒有資格輪得到你說嗎!還讓我出去,呵,真是可笑!”她說着轉身就要往回處走。
我憋着一口氣,快步走到她前面攔住她,說道:“這醫院不是我家開的,更不是你家開的,這裡是爲病人設置的,不是你過家家的地方!”
她聽言眼神鋒利地直視向我,語氣挑釁地說道:“我說了,這些你都管不着!我勸你還是好好看穩自己的飯碗,別亂管閒事。要是哪天,被掃地出門了,我看你還怎麼得意!”
我聽到這兒,脾氣頓時便管不住了,伸手用力抓着她的胳膊,氣急敗壞着說道:“你算個什麼人?明明是你做錯了,非但不知道悔改,還有臉在這兒猖狂!你......”
說到這兒時,我已越來越激動,突然一個聲音出現打斷了我:“你們在鬧什麼?這人來人往的,被病人看見了,像什麼樣?”
我和李希瑞聞言同時向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入眼只見唐生手裡拿着個巡房記錄本,面色不鬱地正走過來。李希瑞見狀像是找到了靠山似地,一臉興奮地就越過我奔了過去,拉住唐生的袖子,就委委屈屈地開口道:“就是,我也不知道她突然發什麼毛病,一把就把我拉到這兒,還揚言要讓我滾出去。我還顧及到這兒人多,一直忍着她,沒跟她計較,沒想到她一點兒都不識趣,一直糾纏我!”
我已經被她這樣子起得沒脾氣了,索性也不想再跟她拉扯,而是看着唐生說道:“我不想再因爲這件事跟你吵,但我想你也清楚,我是絕對不可能容忍跟她一起共事的!你自己看着辦吧!”
唐生聞言眉頭緊皺,長嘆了一口氣,先伸手將李希瑞拉着他袖子的手挪開,而後纔看着我說道:“現在不是談事情的時候,你先別這麼激動,先去把飯吃了,回去後,我們再商量,行嗎?”
“不行!”我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現在就要一個答案,我要你當着她道面,回答我,你到底要怎麼處理她?”
唐生無奈地搖了搖頭,開口道:“怎麼處理,不是我能決定的。”他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隨後看着李希瑞說道:“你先回去吧。”
我眼看着她聽言後順從地點了點頭,轉身便要走了,當即就要再追過去,中途當然是被唐生阻攔了。
李希瑞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了拐角,我氣鼓鼓地甩開唐生攔着我的手,看着他一臉憤慨地說道:“我知道你不能決定,但難道你就能這樣容忍她回來工作?你怎麼想的?”
唐生一臉頭疼地揉了揉眉,隨後牽起了我的手,帶着我一邊向前走着,一邊說道:“還是先去吃飯吧。”
我聞言一把甩開他的手,停了步雙手叉腰,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絲毫不願意鬆口道:“你不給我說清楚,別想去吃飯!”
他聽言又嘆了一口長氣,隨後拖鞋地點了點頭,又拉起我的手,向電梯方向走着,開口說道:“李希瑞的事,在你出院前,科裡其實特地開了個大會來討論。當時突出異議道人也不少,王琪甚至還直接鮮明地表明瞭態度,可以說,大部分的同時,都是不同意的。”
我聞言不解地看向他,問道:”那她爲什麼,現在還能回醫院?“
這時我們已經走到了電梯門口,按了上樓的按鍵,唐生轉身面向我,悵然道:“即使在討論結果是一致反對道情況下,我們最後接到道通知,依然是讓她復職。科長和幾個同事之前也相繼去找人事問過,可還是於事無補,我想你也應該明白,這意味着什麼。”
我皺眉看着他,一時沒有了語言。我自然是知道道,中國社會向來便是個關係社會,甚至只要人際網強大,即使是個沒用的飯桶,也能得到足夠生存的物質資源。只是作爲一名醫生,在已知的那麼多社會劣根性的情況下,我也實在是不能接受,有人能利用關係,即使抹殺來生命,也不受懲罰。
看我聽完後眼神卻依然堅定,唐生沒有再開口勸解,在電梯開啓後,便拉着我進去了。
醫院食堂道飯算不上好吃,但大多數醫護人員也都不是挑剔的人,午餐十分,餐廳十分擁擠。我和唐生沉默着吃完了這頓飯,飯後兩個人的情緒都不算好,爲避免爭執,我倆出了電梯便分道揚鑣了。
回道辦公室,王琪前輩見我一臉愁容,開口問了幾句,得知了事情都原委後,她也是一臉的無奈。處理完了手下的工作,她又找到我,坐在我辦公桌旁都椅子上,語重心長地開口說道:“我知道你心中氣憤,我也一樣!當初看到唐醫師都報告時候,我真心覺得李希瑞這個人,沒有資格成爲醫生。所以也一直反對她再回來。”
我點了點頭,說道:“這事兒,聽唐生說起過。而且,好像你還去找過人事,是吧?”
她頷首默認了,語氣稍低,繼續道:“不止是人事,我甚至還私下去拜訪了院長,副院長。”
倒是沒想到她還做了這樣的嘗試,我頓時一臉驚奇又敬佩的看着她,聲音稍有些大地說道:“真的啊!我真是沒想過!那既然高層領導也知道了,爲什麼現在還是這個場面?”